穗满城推开仓库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傍晚最后的天光正从高处的气窗斜斜切进来,在飞舞的灰尘中划出一道朦胧的光柱。空气里弥漫着旧布料、积尘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与外面院子里的阳光青草味截然不同。堆放杂物的影子在角落拉得很长,层层叠叠,显得格外幽深。
她反手轻轻掩上门,将外面的喧闹隔绝。脚步声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很轻,却带着明确的回音。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排排蒙尘的旧书架、叠放整齐但颜色陈旧的被褥箱、以及一些淘汰下来的桌椅。
然后,她的视线停在最里侧,那一大摞用来应付检查、叠放得不算太整齐的备用被褥后面。那里,阴影最浓重,几乎吞没了所有细节。但她看见了——一小片与周围灰扑扑颜色截然不同的、深色的衣料边缘,以及,一丝极力压抑却仍漏出来的、短促而沉重的呼吸声。
穗满城走过去,脚步没停。她在距离那堆被褥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微微偏头,看着从被褥缝隙里隐约透出的些许轮廓。
“出来。”她说,声音在寂静的仓库里清晰得有些突兀。
短暂的死寂。连那压抑的呼吸声都仿佛停止了。
几秒钟后,那堆被褥后面传来窸窣的响动。一个身影有些吃力地、缓慢地挪了出来,半倚在脏兮兮的被褥垛上。
是琉璃。比起巷子里那次短暂而激烈的照面,她现在看起来糟糕得多。深紫色的短发被汗水和污迹黏在额角脸颊,脸色是一种失血的苍白,嘴唇干裂。她身上那件方便活动的深色工装外套沾满了泥污,左边肩膀处的布料颜色格外深,像是被液体反复浸透又干涸。她的右手紧紧按在左臂上方,指缝间还能看到粗糙包扎的痕迹,以及隐隐渗出的暗红。她的眼神依旧带着惯有的警惕和锐利,但此刻这份锐利被浓重的疲惫和伤痛削弱了不少,如同蒙尘的刀锋。
她抬起眼,对上穗满城平静无波的视线,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有些扭曲的、近似冷笑的表情。
“是你啊……”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明显的脱力和疼痛带来的气音,“巷子里那个……麻烦的小鬼。”
穗满城没接她关于“麻烦”的评价,只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重点在她肩膀和手臂的伤处停留了一瞬。空气中那股极淡的铁锈与火焰的气息,在此刻变得清晰了些,混杂着血和汗的味道。
“琉璃。”穗满城叫出了她的名字,语气平淡地确认。
琉璃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按着伤处的手指微微收紧。“你认识我?”她的警惕性瞬间拔高,身体虽然虚弱,却隐隐绷紧,像一只随时可能暴起或逃跑的受伤野兽。
“嗯。”穗满城回答得很含糊,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更多。她的目光越过琉璃,似乎看了一眼仓库紧闭的门,然后又落回琉璃脸上,“你受伤了,躲在这里。”
这句话近乎废话,但在此刻却像一种古怪的陈述,将现状摊开。琉璃盯着她,似乎在评估这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却异常冷静的孩子到底想干什么,知不知道她是谁,代表着怎样的危险。
仓库里一时间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福利院孩子们嬉戏的模糊声响。
“所以,我要报警把你抓回去吗?”
穗满城问。声音平平的,没什么起伏,在堆满陈旧织物的沉闷空气里,甚至显得有些突兀的清脆。她说完,还轻轻歪了下头,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琉璃,仿佛真的只是在咨询一个简单的选项
琉璃盯着穗满城,试图从那副孩童的面孔上找出戏谑、恐惧或者算计,但只看到一片近乎透明的平静。
“哈……”她短促地嗤笑一声,声音干涩,“报警?用那部……需要转盘的老式电话?”她显然观察过福利院的通讯设备,语气里的讥诮掩饰着试探,“还是用你这双……连我藏在哪儿都能找到的眼睛?”
她没有直接回答“要”或“不要”,而是将问题反弹了回来,同时点破了穗满城的异常——一个普通孩子,怎么会如此精准地在偌大的仓库里找到刻意隐藏的她?
仓库高处气窗投下的光柱缓缓移动,细微的尘埃在其中狂舞。远处孩童的嬉闹声隔着墙壁和门板,变成模糊遥远的背景音。
穗满城没有理会她关于眼睛的暗指,也没有被她的讥讽影响。她只是顺着琉璃的话,很实际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像确认了某个事实:“嗯,电话在值班室,走过去要几分钟。李阿姨这个时间通常在厨房。”
她陈述着客观条件,仿佛在评估“报警”这个行动方案的可行性。然后,她重新看向琉璃,目光落在她惨白的脸和洇血的肩膀。
“或者,”她提出了另一个选项,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你可以说说,你为什么在这里。”
穗满城转身离开了仓库。木门开合,带进一缕傍晚微凉的风,又很快隔绝。仓库里重归寂静,只剩下琉璃压抑的喘息和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沉降的轨迹。
大约五分钟后,门再次被推开。穗满城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半旧的白色塑料医药箱,箱子侧面用红漆不甚工整地写着“福利院”三个字。她走路很稳,箱子对她的小身板来说有点大,但她抱得稳稳当当。
医药箱是从值班室拿的,就放在进门左手边最显眼的柜子顶上,从不锁。穗满城知道位置,这半年来,她偶尔会帮保育员阿姨给玩耍磕碰的小朋友处理小伤口,拿取碘伏和创可贴是常事。李阿姨看见她抱着箱子,大概也只会以为又是哪个调皮鬼摔了跤,不会多问——毕竟“小满很懂事,会帮忙”。
她走到琉璃旁边,把医药箱放在相对干净的地面上,打开。里面东西不算多,但基础齐全:碘伏、酒精、棉签、纱布、绷带、剪刀,还有几片独立包装的止痛片。
穗满城先拿出碘伏瓶和一大包棉签。她拧开棕色瓶盖,熟练地用镊子夹起一团棉球浸透碘伏,然后看向琉璃紧按着的左肩。
“手拿开。”她说,不是请求,是告知。
琉璃盯着她,眼神复杂,但最终还是咬着牙,慢慢移开了自己早已被血浸得黏糊糊的右手。伤口暴露出来,在昏暗光线下看不太清具体,但能看见衣物破口下深色的、翻卷的皮肉,血还在缓慢地往外渗。
穗满城没有什么犹豫或害怕的神情,她凑近了些,用沾满碘伏的棉球直接按了上去。
“嘶——!”
琉璃瞬间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僵,几乎要弹起来。碘伏接触新鲜伤口的刺痛灼热感,远比单纯的伤口疼痛更尖锐、更具侵略性。她额头瞬间渗出冷汗,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死紧,才把冲到喉咙口的痛呼硬生生压了回去,只从齿缝里泄出一点短促的气音。
棕黑色的药液迅速浸透了伤口,与暗红色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更深的、近乎污浊的色泽,顺着琉璃的手臂皮肤蜿蜒流下,滴滴答答落在仓库积满灰尘的水泥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污迹。
穗满城没有停,她移开第一个被血污浸透的棉球,又夹起一团新的碘伏棉球,继续擦拭伤口周围,动作算不上温柔,但很稳定,目标明确:清洁。棉签一次次被染脏,丢弃,再换上新的。棕黑与暗红不断交融、滴落。
琉璃疼得浑身微微发抖,脸色比刚才更白,嘴唇被她自己咬得毫无血色。她别过头,不再看伤口处理的过程,目光死死盯住仓库对面斑驳的墙壁,呼吸粗重而不规律,每一次棉球按上伤口,她的肩膀都会不受控制地痉挛一下。
空气中,陈旧灰尘味、霉味之外,又清晰地加入了碘伏特有的刺鼻气味,以及浓重的、新鲜的血腥味。
医药箱里的绷带卷只剩下小半卷,显然不太够用。穗满城拉出绷带,比划了一下琉璃肩臂伤口的范围,然后开始缠绕。她的手法熟练,先压住纱布垫,然后用绷带从伤口上方开始,一圈圈缠绕下来,力道均匀,既不过松导致脱落,也不太紧影响血液循环。但绷带确实短了,只能勉强覆盖住伤口最核心、仍在渗血的区域,边缘一些较浅的划伤和瘀青不得不暴露在外。
处理完毕,她利落地用剪刀剪断绷带,撕开胶布固定末端,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冗余。整个过程冷静、高效,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专业的条理性,完全不像一个普通孩子面对血腥伤口时该有的样子。
琉璃全程沉默地观察着,疼痛让她虚弱,但思维却在高速运转。碘伏的刺痛逐渐被一种麻木的钝痛取代,而穗满城这过分熟练稳重的处理方式,比伤口本身更让她感到一种微妙的不安和……好奇。
穗满城收拾着用过的棉签和废纱布,把它们拢在一起,准备稍后处理。仓库里一时只有塑料和纸制品摩擦的细微声响。
就在这时,琉璃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比刚才稍微平稳了一些,带着明显的试探,甚至有一丝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你相信超能力吗?”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穗满城的反应,但穗满城只是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眼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
琉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道,目光紧紧锁住穗满城的眼睛:“就是……你之前应该看见过。我那种,控制火焰的能力。”
这句话说得很直接,几乎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她不再用“打架”、“野猫”之类的借口来掩饰之前的冲突和异常。她在向这个古怪的孩子抛出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关乎她自身秘密的问题,既是在试探穗满城的认知边界,也在评估她的反应——是惊讶、恐惧、好奇,还是……别的什么?
“嗯,看见过。”
穗满城的回答平静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她甚至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正用一块干净的纱布,蘸着一点清水,擦拭琉璃手臂和肩膀上那些未被绷带覆盖、但沾染了碘伏和血污的皮肤。棕黑色的药渍被一点点拭去,露出底下苍白或带着瘀伤的皮肤。
她俯着身,为了擦拭方便,领口微微敞开了一些。那截总是被福利院统一发放的圆领衣服或她自己的连衣裙领子妥善遮盖的脖颈,此刻随着动作,暴露在了仓库昏沉的光线下,那里,有条疤,琉璃很确信那是她留下的。
穗满城似乎没有察觉到琉璃目光的落点,或者根本不在意。她擦完了最后一点碘伏,直起身,将脏掉的纱布丢进那堆医疗垃圾里。然后她抬起眼,再次看向琉璃,依旧是那副没什么情绪的样子,仿佛刚才那段关于超能力的对话和脖颈疤痕的暴露,都只是最寻常不过的日常插曲。
“所以呢?”她问,语气平淡,仿佛在问“然后呢?”。
但这个问题,在此时此刻,结合她颈上的疤和平静得过分的态度,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她在问:你告诉我这个,是想说明什么?或者,你看到了这个,又想到了什么?
仓库里的暮色又浓重了几分,阴影爬上了更多的角落。两人之间,沉默再次蔓延,但这次的沉默里,充满了未说出口的猜测和亟待确认的真相。
琉璃盯着穗满城看了几秒,那目光锐利得像要剖开她平静的外表。然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没受伤的右手艰难地探进自己沾满污迹的工装裤口袋,摸索了几下,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表”。或者说,乍看之下有着手表的外观——一个略显厚重的暗灰色金属表壳,连接着结实的黑色表带。但它没有表盘,或者说,表盘的位置被一块微微内凹、材质不明的暗色晶体覆盖着,晶体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暗蓝色的光晕在极其缓慢地脉动,如同沉睡生物的呼吸。表壳侧面有几个不明显的小型接口和疑似按钮的凸起,设计风格冷硬而实用,没有任何品牌标识或装饰。
“这个,”琉璃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混合了嘲讽、不甘和某种奇异热切的味道,“就是那种‘能力’的来源之一。至少,是他们给某些人用的‘标准装备’。”
她把那“表”托在掌心,没有直接递给穗满城,只是让她能看清楚。仓库昏暗的光线下,那暗蓝色的脉动显得更加诡异。
几乎是在那“表”被掏出的瞬间,穗满城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涩了半拍。
熟悉感。
一种冰冷而深沉的、仿佛触及灵魂底层的熟悉感,如同潮水般无声地漫了上来。不是视觉上的熟悉,而是某种更本质的……共鸣?
这感觉的来源清晰无比——这只“表”。更确切地说,是来源于这装置内部,那缓慢脉动的、暗蓝色的能量特征,以及它无意识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空间波动。
这波动,这能量的“味道”……与她记忆最深处,那个庞大、幽蓝、轰鸣着将她吞噬的熔炉,同源同质。只是规模天差地别,一个如同浩瀚暴烈的海洋,一个只是其中一滴被束缚的水珠。但本质一模一样,都是试图撬动、接引、利用那个超越三维的……四维空间的能量。
她曾作为“柴薪”,亲身“体验”过那庞大熔炉的运作。而眼前这个小东西,像是一个微缩的、便携的、或许功能也经过简化和特化的……炉。
琉璃紧紧盯着穗满城的脸,没有错过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近乎本能的凝滞。这反应,远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说明问题。这孩子,不仅见过“异常”,她很可能理解这东西意味着什么,甚至……亲身接触过更核心的部分。
“他们,”琉璃继续说道,语气里的嘲讽更浓了,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警惕,“管理局,清洁工,或者随便你怎么叫。他们正在系统性地追捕、收容所有能‘适配’并使用这种东西的人,或者像我这样……天生就有点‘不同’的人。”她晃了晃手里的“表”,“像我这样的,他们叫‘觉醒者’或‘异常个体’。而能用这玩意儿的……据说是‘适配者’或‘预备役’。反正,都不被当正常人看。”
她把“表”重新握紧,收回了一些,身体的姿态依旧保持着防御和警惕。她在抛出信息,也在观察。穗满城对熔炉的熟悉感,脖颈上的旧疤,超乎年龄的冷静……这些碎片正在琉璃脑海中拼凑出一个危险而又充满诱惑的猜想。
“我不知道,”琉璃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一种经历过多次追捕后沉淀下来的、近乎麻木的嘲讽,“反正没什么好下场。关起来,研究,或者……”她顿了顿,没把后面更糟的猜测说出口,只是耸了耸肩,牵动了伤口,让她又轻轻吸了口气,“总之,不是请你去做客。”
她把那只暗蓝色微光脉动的“表”重新塞回口袋,动作带着下意识的保护意味,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禁忌之物,又是她此刻唯一的依仗或证明。
穗满城安静地听完,脸上没什么波澜。她开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棉签、脏纱布、碘伏瓶盖,动作有条不紊,将用过的东西归拢回医药箱。这收拾的动作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宣告——处理伤口的“事务”结束了,这场意外的、充满试探的对话,也该结束了。
“所以,”她合上医药箱的塑料盖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然后抬起头,看向琉璃,声音清晰而平静,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她在赶人。
非常直接,毫不委婉。这符合她一贯的作风——不浪费时间在无谓的纠缠上,尤其是在她明确判断“此事与我无关,且会带来麻烦”的时候。
她不想再参与到这些事里。琉璃的逃亡,所谓的“管理局”和“追捕”,超能力,还有那个让她本能感到熟悉和抗拒的“手表”装置……这一切都散发着危险和复杂的气息,与她这半年在福利院努力维持的、近乎停滞的平静背道而驰。
虽然,从她在废墟中醒来,脖颈带着旧疤,被卷入巷战,再被若水找到的那一刻起,她或许就从未真正“脱离”过这个由熔炉、灵魂燃料和异常能力构成的隐秘世界。但至少在这半年里,她可以假装不知道,可以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只是稍微有点孤僻的孩子。
琉璃的出现,和这个“手表”,正在粗暴地撕开这层脆弱的伪装。
琉璃显然没料到对方会这么快、这么干脆地下逐客令。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混杂着愕然和不悦的神色。“离开?我现在这样怎么离开?”她指了指自己被绷带裹住的肩膀,又示意了一下自己满身的狼狈,“外面可能还有人在找我。”
“那是你的问题。”穗满城的回答近乎冷酷。她抱起医药箱,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可能沾到的灰尘。福利院统一的浅蓝色连衣裙在昏暗中显得干净又格格不入。“仓库晚上九点锁门。李阿姨十点会最后一次巡视院子。”
她给出了最后的时间和信息,像在陈述客观规则,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喂!”琉璃在她身后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和不甘,“你就这么走了?你难道不好奇?你脖子上那疤……还有,你看到这东西时的反应……”她意有所指地按了按自己放着“表”的口袋。
穗满城的脚步停住了。她没有回头,背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瘦小,却又挺直得有些僵硬。
几秒钟的沉默,仓库里只剩下远处隐约的、属于平凡世界的喧闹回音。
然后,穗满城微微侧过脸,声音比刚才更低,更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好奇。”
她顿了顿,补充了最后一句,像是在切断所有后续的可能:
“别再来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抱着医药箱,走向仓库门口,吱呀一声拉开门,融入外面更浓重的暮色与渐起的庭院灯光中,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仓库里重归寂静,只剩下琉璃一个人,靠在冰冷的被褥垛上,肩上的伤隐隐作痛,口袋里的“表”隔着布料传来微弱的、令人不安的脉动。她望着那扇关上的门,眼神晦暗不明。赶她走?这小孩……到底知道多少?又为什么,在她提到“手表”时,会有那种一瞬间仿佛被刺痛的眼神?
而门外,穗满城沿着熟悉的路径走向值班室,脚步平稳。夜色初降,福利院的灯火温暖。但她能感觉到,口袋里那把归还医药箱的钥匙,冰凉地贴着掌心。
琉璃没问出口的那个问题,其实她心里有答案。好奇?不,不是好奇。是抗拒。是触及旧伤和未知危险时,本能想要远离的警觉。
她把医药箱放回原处,钥匙挂回挂钩。走廊里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和保育员催促洗漱的呼唤。一切如常。
只是,当她走回寝室,爬上自己的小床,在熄灯后的一片黑暗中,她不由自主地、极轻地碰了碰自己颈侧那道淡淡的疤痕。
然后,闭上的眼前,仿佛又闪过那暗蓝色、缓慢脉动的微光。
以及,更深处记忆中,那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幽蓝烈焰。
不愉快。
非常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