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森伯格看着坐在自己斜对面的银发少女，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宽檐帽：看起来她是又陷入了某种对于自己妹妹的悲伤情绪。
拉蒂正歪着身子，把头靠在车窗的玻璃上，看着自己怀表上的照片，脸上的表情不明显，但是她用手指轻轻抚过照片的动作，还有她的眼神，就是透露着一种伤感的气场。
海森伯格也是个活了不少年的吸血鬼，对这种若有若无的伤感自然敏感得很。
「喂！」
拉蒂还是没有回应他。
「拉蒂！！！」海森伯格提高了一点点声音，直接叫名字。
这下对方终于反应过来，熟练地把怀表一扣，塞入贴身的衣服中：「海森，怎么了，到目的地了？」
「啊不是，我是……」海森摸了摸自己的胡茬，随后从自己的大衣里掏出一支卷烟，又在口袋里摸了摸，随后摆摆手，「想借个火——我火柴或许是塞在箱子里了，拿出来不方便。」
车厢和马车的驾驶座之间只有一层薄薄的隔板，奥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哈，你个老烟鬼贴身不带火柴？骗人呢？」
海森直接“咚咚”拍了两下隔板：「咋啦，我又不是第一次忘带火柴——空艇上的高级烟太迷人了，这又不怪我。」
拉蒂无奈地笑笑，在自己的包包里翻了翻，从中掏出一盒火柴：「奥森让我带一盒备用，就是为了预防这种情况。」
「哦吼吼吼！两个天使！」海森伯格叼烟，取火柴，点火，一气呵成，两脚往对面的座位上一搭，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吐出一口烟，「至福！」
「少抽点……」拉蒂捂着口鼻，打开了两侧的车窗，杰洛诺夫冬季刺骨的寒风直接灌进了车厢，带走了烟气同时也带走了车内的热量。
拉蒂的身子狠狠地抖了抖，随后不动声色地把扯了下身上的衣服，把自己裹得更紧一些。
海森伯格看了看拉蒂，又看了看手中的烟，把烟掐了，关上了窗户。
「诶，海森，你这就不抽了？」
「吸一口满足了就行——接下来要讲正事了。
你的佩剑还是拔不出来吧。」海森伯格指了指靠在车门上的那把拉蒂的剑。
白色的花纹的点缀在漆黑哑光的剑鞘上，剑柄上使用的则是银白和深黑螺旋缠绕的立体花纹。
整体看上去，就是一把价值不菲的剑。但引人注目的是，这把剑的剑鞘和剑柄上，由一条冰蓝色的锁链相连，缠在剑鞘和剑柄上。让这把剑只能拔出短短的一小段。
「嗯，仍然拔不出来。」拉蒂，拿起自己的剑，拔了一下，露出一段白中透着冰蓝、散发着寒气的剑身。
「这剑要是能拔出来，绝对是把顶级的好剑，而且我感觉这剑像是附过魔一样。」
拉蒂又把剑放了回去：「所以海森你刚刚说的“正事”是啥？」
「虽然这把剑是和你一起被送过来的，姑且算是上面强制塞给你的佩剑，之前的几个“工作”你只用刀鞘也能制服敌人——但这次毕竟是在异国他乡，所以我按照你那把剑的规格，定制了一把新的。」
「啊？」
「你杀过人吗？」
「杀人……不，没有……」
「猜的出来，你在人类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各种言行都像个人类一样。」
「那我以后是要……杀人……」
海森拍了拍拉蒂的肩膀：「你做你自己就好，脏活我和奥森完全就能干——只是，你总要做好准备。」
「嗯，谢谢。」
「好，还有一件正事——马上就到冻原的隘口小镇了……」海森伯格脸上的严肃消失了，换成了那副常见的坏笑，从他那似乎什么乱七八糟东西都有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了长长的一条清单，塞到拉蒂怀里，「我们队里只有你是隐蔽型吸血鬼，又有多年与人类相处的经验，所以——这是采购清单。」
拉蒂又想起来上次自己花一整天采购海量物资的经历，无奈耸肩，但还是接过了清单。
奥森的声音混着强烈了些许的风声：「拉蒂，马上要进镇子了，最后一点点路委屈你了。」
「没问题。」这种“换班”对她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马车在来自北境的寒风中晃晃悠悠地驶向小镇。
………………
在镇上的街道上，米拉的视线被一个背影吸引，顿时整个人的脚就像钉在了地上一样。
身旁的库拉若开玩笑一样用胳膊肘戳了戳米拉：「你听过这么一句话吗——世界这么大，第一次见面是巧合，第二次见面是缘分，第三次见面是命中注定！」
「她怎么也在……拿铁的姐姐。」米拉皱了皱眉。
「人家海归大小姐出来旅游吧。要上去打个招呼吗？能在这异国他乡遇到。」
「不，我才不想管她。」
一段时间后，库拉若看了看前方从货物运输站提着大包小包出来的拉蒂，戳了戳了身旁的米拉：「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干嘛？跟踪？人家就是去取托运的行李吧。」
「反正这是合作任务，还要等杰洛诺夫方面的队伍，时间挺充足的——我只是顺路晃一晃。」
然而，两个人跟着拉蒂逛来逛去，发现身边关门停业的店铺越来越多，镇民、行人越来越少，最后两人只能透过各个转角来跟着拉蒂——彻头彻尾的跟踪。
库拉若觉得这种失礼的行为应当结束了，如果被发现，会搞得场面特别尴尬。
至于跟踪的理由，她和米拉都说不上来。
她是在乎米拉，米拉大概是还忘不掉拿铁……
因为极度的严寒，街上的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地恨不得连眼睛都遮住，所以刚刚即使拉蒂凭借吸血鬼的尖锐视力，透过街边店铺玻璃窗的粗糙反射，也只能看了个大概，确定有人在跟踪，但辨认不出具体身份。
姑且是带这两个人远离了住处……然后呢，快跑然后甩掉吗？甩得掉吗……会不会还有别的人在监视……什么时候……为什么……打劫吗？还是别的？吸血鬼身份被识破了？拉蒂低着头缓缓地走着。
不知道为啥这种紧张的时刻她竟然走神了，她想起了过去的许多事情，也想起了自己用剑鞘痛殴敌人的经历。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你们想要打劫吗？！」
墙后的库拉若和米拉一愣，面面相觑，犹豫着是要立刻跑路还是直接摊牌。
只有风穿过街道的声音格外明显。
「走了，这种事情如果不是公务的话，说实话挺不好的。」库拉若扯了扯着米拉的袖子。
米拉没有说话，立刻点了点头，明显为自己没有理由的傻事感到羞耻。
她们如果再走得晚一点，就会被从路边垃圾桶里随便提了根木棍，跑过来确认身份的拉蒂逮个正着。
接下来的回程，拉蒂格外的警戒，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
她甚至特意绕了一个大弯，甚至在经过镇中心的广场时意外地看到了一场处刑。
一个血肉模糊的看上去勉强还有点人样的东西被绑在火刑柱上。
台上那位一身官方打扮的人拔出佩剑，义愤填膺地控诉着这个死刑犯的罪行——听上去这是一个在与商贩那里买东西时不小心暴露的隐蔽型吸血鬼。
天空是灰白灰白的，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
随着一声令下，火把被丢下，大火熊熊燃起。
然而那个吸血鬼似乎连嚎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慢慢地在火中化作了焦炭。
寒风呼呼地吹着，却吹不散烈火和围观处决的民众对“处决吸血鬼”的热情。
当烈火燃起的时候，民众举着手欢呼着，没有理由地赞美着各自信仰的各种神，赞扬歌颂着台上台下维护小镇免受黑暗势力侵袭的猎魔人们。
拉蒂打了个寒战，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她很讨厌这样的场面，不只是因为自己也是吸血鬼——她害怕想到自己在人类的欢呼中被处刑的样子。
“吸血鬼寿命是长，但正常老死对很多吸血鬼来说是奢望”她想起海森伯格说过的话，眉头久皱不展。
她在进门前甚至还假装走错房间，乱走了几个楼层，反复确认没有跟踪者。
当她进门时，一直紧绷的弦瞬间放松了下来。
本想将货物直接砸地上，然后去沙发上瘫一会。
然而她看到海森伯格正坐在餐桌旁，用手抚摸着一张相框里的合影——那是在拉蒂进队前好多年前的合影。关于上面的人，海森伯格和奥森都三缄其口。
各种大大小小的商品货物被轻轻放在地上。
「海森？海森伯格！」
「嗯！我知道我知道你回来了，我听到你开门了。」海森起身，将合影扣住。
「刚刚我被人跟踪了。」
随后拉蒂跟海森伯格讲了下刚刚的情况，顺带告诉了他处刑的事情。
「你没事就好——乐观点，别太紧张，可能只是初出茅庐的小抢犯。」海森笑着拍了拍拉蒂的肩，「今天辛苦你了，奥森正在洗澡，待会你也去好好洗个热水澡休息休息。」
拉蒂不知道的是，今晚海森特别用血魔法为屋内布了好几处警戒陷阱，然后又在她醒来之前清除得毫无痕迹。
他们跟着雇佣的向导离开镇子时，昨天的处刑场已经被清理干净，等待着下一个死刑犯。
穿过隘口，拉蒂看着山谷外由石滩，白雪，低矮的起伏构成的无边无际的白色荒漠。
要在严冬时刻，广袤的维吉梅洛特冻原寻找可能的吸血鬼聚居地……找得到吗……
「害怕了吗，年轻的小姐。」向导笑着问道。
「我见过更可怕的风雪。」
「抱歉，刚刚一会风声有点大，您说什么？」
「出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