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矽 更新时间:2019/11/7 2:20:13 字数:4085

聂大人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无名无姓。”

这世上无名无姓的不知几何,我恰是其中之一。

村庄被屠,父母双亡,只能躲在死牛肚子里苟延残喘的人想来不多,而我刚好是其中一个。

恰好,刚好,我就是这么不幸地幸运着。

别无所求,苟活就好。

奴隶贩子是不会在意手下奴隶有什么悲惨经历的。

事实上,我想,也没人会在乎我的不幸。

会在乎的唯二已经死了。

聂大人又问:“你今年几岁?”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大人总喜欢说废话,买或不买,需要对一个小奴隶问这些话吗?

可我却不能不答。

身份决定一切。

“回大人,小人今年九岁。”

应该没什么不妥。

聂大人微微颔首,接着说:“很难想象你只有九岁。”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不说。

“这个孩子我要了。”聂大人对旁边卑躬屈膝的奴隶贩子说。

“好好,大人尽管领去便是。”

奴隶贩子是个满口黑牙的彪形大汉,比聂大人高出一个脑袋,此时却蜷得只有聂大人一半高,脸上的肥肉为谄媚的笑容让出小道。

“那……大人能不能……”

大汉猥琐地搓着手。

聂大人是朝廷的官。

朝廷的官就不应该容忍有奴隶贩子的存在。

理应如此,可惜事总与愿违。

很多奴隶贩子就是朝廷的官。

聂大人继续说话,却不是对奴隶贩子说,而是向跟在他身后的一个锦衣护卫。

护卫带刀。

话很短,两个字。

“杀了。”

护卫点头。

奴隶贩子脸色愈黑,比墨还黑。

奇怪的是,他竟然也跟着点头。

我看着他的脑袋离开脖子,掉在地上,弹了几下,滚了几圈,满脸棕色的细碎土粒。

血从粗脖子的切面喷出,洒得老高老高。

很眼熟的画面,父亲死时也是这样。

我打了个哈欠。

其实我并不困,只是不想让聂大人看见我眼中有眼泪。

血雨纷纷,却没有一滴落在聂大人身上。

很神奇。

放在聂大人身上却让人觉得正常。

护卫已经离开这辆马车去杀其他人。

我身边的孩子已经全死了,头颅簇拥在我的脚边,黏稠的血浸湿了我的脚底。

面前是阳光和聂大人,身后是黑暗和血腥。

聂大人看着我,这次他没说话。

可我还是必须得做些什么。

一个奴隶能做什么呢?

我低头:“主人。”

低头就能看见曾经的奴隶伙伴们圆溜溜的脑袋,这个和我打过架,这个和我起过争执,那个和我拜过兄弟……

还有个女孩,笑起来左脸颊有个小酒窝,很醉人,和我亲过嘴,嘴唇很软。

心抽了一下,有点疼。

聂大人说:“以后别叫我主人,叫我父亲。”

“是,父亲。”

“很聪明。”聂大人转身离去,声音飘至我耳畔,“希望你能活得久些。”

我跳下马车追上去。因为没鞋,血色的脚掌印印在土地上。

回头看了一眼,我有些失望。这些脚印根本不像梅花。

不过……梅花是什么样的?

整个车队的人全死了。

看到护卫顺利返回聂大人身后时,我心里瞬间闪过这种想法。

尽管整个车队寂静无声,听不到一声痛呼或是尖叫。

对这样有五辆马车几十个人的奴隶车队来说,寂静无声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

两匹高大的马静静地站在五十步外,其中一匹通身雪白,看都不看我一眼。

聂大人从白马马鞍上取下一张赤红的毯子将我裹住,护卫抱起我,放在另一匹棕马上,接着二人飞身上马。

马背上的风狂暴而冷冽。

以前也骑过马。

只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跑得这样快的马。

怎么也想不到当初这样抱着我骑马的人已经头颅落地,血流满屋。

红毯的一角已经湿了。

被我用来擦眼泪。

怎么就流不干呢?

青阳城伫立在路的尽头,大道上车水马龙,是从未见过的繁华。

聂大人快马加鞭,来到城主府。

青阳聂家,这方圆内最强的地头蛇。

聂大人便是青阳城主。

我被扔给两个老妇人,聂大人吩咐她们把我洗得干干净净。

水池很大灯光很亮,体验不是很好。

那两个老妇人东摸摸西摸摸,还夸我才九岁发育就这么好,长大后肯定是个俊俏郎儿。

如果她们不捏着我的屁股说话,也许我会有一点点高兴。

擦干身子,她们端来一套十分华丽的衣物,至于原来的亚麻衣已经被扔掉了。

布料柔软而且丝滑,袜子洁白温暖,鞋子也是合脚舒适,但我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有种说不出的阴冷。

聂大人在书房里等我,我轻轻扣门,得到应允后推门而入。

书房里除了聂大人,还有一个女孩,比我高,年岁应该也比我大。

她是聂家大小姐。

“你从今天就是聂家唯一的独苗,名字叫聂锐取。”聂大人指了指大小姐,“她是你的贴身丫鬟。”

“您刚才不是说她是您的女儿吗?大小姐又怎么能做一个奴隶的丫鬟?”我问。

“想不明白?”

我想了想,摇头:“想不明白。”

“上一个聂锐取在出门打猎时被暗箭射中胸口,现在已经死了。”聂大人脸上的表情有些玩味,“可听懂了?”

“懂了。”

“待会儿会有人来和你化妆,去吧。”

“是。”

我离开时关上房门,大小姐就跟在我后面。

“大小姐,我的房间在……?”

大小姐点点头,走到前面带路。

背影窈窕。

我的房间很奢华,那张床就有以前住的草屋那么宽。我走到床沿坐下,大小姐在旁边看着我。

亭亭玉立。

忽然想起那个和我亲过嘴的女孩,顿时有些伤感。

虽然她没有大小姐漂亮,但那毕竟是第一个喜欢我并和我亲嘴的女孩啊!

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了。

一个老头敲门后走进来,拎着一包不知什么东西。

我面前立着铜镜,慢慢地看着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大小姐忽然说:“我不喜欢这个人。”

我也不喜欢。

但从现在起我就是这个人了。

再想想那女孩吧。

趁还记得她的脸。

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想了。

老头看着自己杰作,相当满意。我摸了摸脸,一模一样的肌肤触感,分不清真假,就像现在我坐在城主府里也分不清真假。

当晚,我去找聂大人。

聂大人在书房,提笔作画,画的是一位女子,眉目极美,与大小姐有几分相似,只是年老些。

“何事?”聂大人缓缓收笔。

“敢问父亲,既然父亲意在保护小姐,为何不索性将她送至千里之外,隐姓埋名不沾尘世?”

聂大人看着桌面上的画纸,半响才答:“她毕竟是我女儿,我也终究是个父亲。”

“我明白了。”

在城主府的日子过得很悠闲,我与上一个聂锐取性子不同,但毕竟受到过“刺杀”,“伤病”好了之后性情大变也在情理之中。

我不识字,于是便让大小姐教我识字。她虽是女儿身,写的字却遒劲有力,筋骨分明。

教我识字时,她就坐在我身边,暗香萦绕,手指纤纤,肤若凝脂。

梦里出现的女孩的脸渐渐变成大小姐的模样。

我忽然想笑。

我们都不是自己原来的样子了。

早上起来时跨间黏糊糊的,我瞬间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没有叫仆人,我自己洗干净身子,换了套衣服。

看着镜中的自己,我几乎已经记不清自己原来的模样。

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底下,是一个已经十二岁的少年。

转眼三年已过。

我竟已十二岁。

我竟已蹉跎了三年。

三年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应该只是一段玩闹的欢乐时光,怎么浪费都不为过。

除非这个孩子背负着弑父杀母的血海深仇。

大小姐打开房门走进来,静静地站在我身后。

三年,大小姐愈美丽,像一朵永不凋零且每天都绽得更开的海棠花。

据聂大人说,我是活得最长的一个聂锐取。

之前一个活得最长久的聂锐取仅活了一年就死在女人肚皮上。

不喝酒、不吸烟、不搞女人……在繁华青阳中心的城主府里的我却犹如庙庵中的和尚,六根清净得不染一粒灰尘。

我装模作样地对着镜子整顿衣物,实际上我在看镜子里映出的大小姐。

不得不承认,三年的时间已经能让我去喜欢上另一个女孩。

今夜是“聂锐取”的生辰吉日,整个城主府都热闹起来。

红灯笼挂上屋檐,人头也一齐挂上。

我听见有人喊凄惨的“救命”和冷酷的“杀”,也听见刀剑交戈声,还听见了烈烈火声。

大小姐花容失色。

失色仍是花,仍是美的。

我拉住她的手闯出房间,去书房找聂大人。

聂大人站在石阶上,负手看着前院的火光冲天,半边黑夜泛出暗红色。

“父亲!”我喊。

聂大人没有看我,视线落到大小姐身上时却脸色一变,变得柔和而坚决。他转身走进书房,伸手在黄梨木桌下摸索了几下,一块地砖悄无声息地打开,露出下面的楼梯。

“你带着她快走!”

聂大人从书柜的暗格中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我。

“我养了你三年,就是为了应对今天一刻!如果有人要害她,你一定要帮她挡住刺来的兵器!这里面是一粒仙丹,就算你断手断脚也不会死,一定要让她活下去!”

话尽,这个冷冽的男人竟已浊泪纵横。

我接过匣子,拽着泪流满面的大小姐走入地道。地砖在身后闭合,楼梯才刚刚走了一半,就听到头顶上传来轰然巨响。

大小姐伤心欲绝,我见犹怜。可我连安慰都做不到,只能狼狈至极地带着她逃亡,像土狗一样狂奔。

地道尽头又是一架楼梯,爬上去便处在青阳城外东边的青阳山脉之中。

我扶着已经喘不过气的大小姐在一棵松树下暂时休息。脚下满是枯枝败叶,抬眼望不到天空,只能看到张牙舞爪的树枝,周围的死寂中能隐约听到枯叶被拨动和枯枝碎裂的声音。

简直就是天然的墓地。

黑夜中我甚至看不清一米开外。

大小姐哭得梨花带雨。

我没有去哄她。

不是我不解风情,也不是我冷酷无情。

而是我看到一米处有一片落下的腐叶忽然静止不动,就这样定在半空中。

一个人站在腐叶后,一席黑衣。

大小姐眼睛都哭肿了自然是看不清的。

那人腰间佩剑。

月光丝丝缕缕,我看到他的手搭上剑柄。

我想退。

可我背后便是我喜欢的女孩。

于是退无可退。

那人拔剑,水波般的剑光荡起。

腐叶裂成两半飘落。

我的喉咙也裂成两半,血箭喷出。

所幸那粒仙丹被我捡了片叶子裹住含在嘴里,剑客按住剑柄的那一刻,我就把仙丹连同叶子一起嚼碎咽下。

仙丹吞入腹,滚烫的气息席卷全身。

聂大人竟然没有骗我!

多亏了仙丹,我没有立刻毙命。我捂着不断喷血的喉咙,退后跌坐在吓呆了的大小姐身前,抬起手护住她。

剑客持剑而立,似没料到一剑杀不死我,愣神了瞬间。也只是瞬间,他脚下的枯叶堆骤然塌陷,剑客整个人坠进地面,消失不见。

一声惨叫也未曾发出。

地面隆起,叶片树枝向两边分开,一颗漆黑如墨的巨大蛇头破开刚才出现的空洞钻出。

想必那位剑客已经落入它的肚子里。

巨蛇冰冷的金色竖瞳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车轴粗细的猩红蛇信不时吐出,似乎眨眼之间就会扑杀而至。

杀意盎然。我却能察觉到这是只针对我的杀意。

来灭口的剑客已经死了,巨蛇又仅盯着我,这是个绝佳的活命机会,我费力地拽了拽大小姐,让她快跑。

更多的血从指缝间溢出,染红了我的脖颈和胸膛。浑身的暖流正渐渐散去,至少我的手掌已经寒冷如冰,再过十数息,我定会生机全无,魂归幽冥。

真是蛆虫般的一生。

如果大小姐能跑掉,我这条懦弱无能的蛆虫也许能死得有些英雄气概。

突然意识到这三年来,我没和任何人说过我复仇的愿望,就算大小姐活下来,她也无从完成我的夙愿,回忆我时也只能想起“聂锐取”的脸。

可怜可悲可笑。

因为喉咙被切断,我无法发声,只能对巨蛇做口型——

来,吃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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