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坐。”博卓卡斯替指了指地上一块瓷砖，相比那些残砖碎瓦，这块瓷砖勉强算干净，坐下去至少屁股不会脏：“酒，剩了些，我从北方带的。”
“我时间不多，一会还得出城护送孩子们。下次再喝酒叙旧吧。”赫拉格摇摇头。
“是吗？没关系的。”博卓卡斯替偏过脑袋，看向自己的部下：“去第四街，找幸存者。严禁恐吓他们。尽力减少伤亡。注意收集物资，我们的储量，依然窘迫。”
“是。”
“将军，我以为你，死了。”
赫拉格轻轻的笑了笑：“隐姓埋名也是一种死亡。过去的我已经死了。”
博卓卡斯替有些不解：“这里，隐居？很不理想。”
“是啊，切尔诺伯格已经不适合居住了，无论有没有天灾和战争。”赫拉格表示认可。
“听说你要离开。”
“诊所遭遇了一次袭击，虽然我们进行了提前转移，但还是有些损失的。本来现在我已经不在切尔诺伯格了，是听闻了你的传言，才决定留下来看看。”
“我，不值得。这样很危险。”博卓卡斯替摇头。
“只是想看看我仅剩的几位同袍过得怎么样了。”赫拉格有些唏嘘。也许人就是这样，年纪越大，越会怀念，哪怕是曾经和自己同一时代的仇人相遇了，在愤怒之余，还会生出一种感慨，原来我们这些老东西还有几个活在世上的。
“这不算。。没有勾连。”
“呵。。。”
“我会查清，是谁做的。诊所的事，不平常。”
“不必。不如说既然有你在，这件事是整合运动主导的可能性越发减小了。也算是增加了我猜测的可信度吧。”
“我不清楚。整合运动，有些散乱。我们有隔阂。不过将军。你可以，和整合运动一同。乌萨斯，要被解放。感染者，和普通人，会平等相处。”
赫拉格沉默了一下，没有表态，而是指了指自己左边：“看这里。看，我左手边，那栋被源石刺穿的建筑。”
博卓卡斯替点点头：“看得见。”
“那儿曾经是座商城，周围三个街区的市民依赖着它的商品生活。”
“将军，我明白。天灾，摧毁了切尔诺伯格。毁掉要塞，摧毁城市。我不同意做法，但这很必要。无奈。”
“曾几何时，彩灯的一段系在了它钟塔的顶部，另外一段悬挂在十字路口的围栏上，每一颗闪烁着的灯泡都沾满了温暖的光芒。”
“感染者，并没有，享受的权利。”
“你们想让灯泡发光，而我只想再建一座商场。这是我们间的区别。”
博卓卡斯替有点惊讶：“以前，您绝不会，像这样妥协。”
赫拉格道：“也许吧。罗德岛未必是一个前途光明的地方，但这片土地，我一样没什么感情。”
“您只是，不想和祖国作战，将军。看看这座城市，看看，感染者，看看被丢进源石矿场，等死的人。而您，您从来不是，害怕厮杀的人。”
赫拉格点点头：“对。一旦乌萨斯对我们动武，我们就会还击。”语气一顿：“可是整合运动的行动与我们的还击并不相同。看看脚下这座城市把——整合运动在发动战争。一场战争会导致多少人丧生？一场内战会导致多少乌萨斯人丧生？这是乌萨斯人啃食乌萨斯人，乌萨斯人屠杀乌萨斯人，乌萨斯人毁灭乌萨斯人。”
“将军。”博卓卡斯替缓缓道，直视着赫拉格：“如果乌萨斯，还把感染者，当做乌萨斯人。那就，不会有战争。”
“打扰两位。”一名整合人员道。
博卓卡斯替看过去：“什么事？”
“报告。领袖刚刚发出了公告，宣告我们已经彻底攻陷了切尔诺伯格，并向所以已知通讯频道进行了发报。现在，领袖需要确认各大队的状况。”
博卓卡斯替点点头：“好。现在就去。”随后看向赫拉格：“抱歉，将军，请稍等。”
看着同袍离去的背影，赫拉格自言自语：“整合运动真的知道它们在做什么吗？”
前来报信的那名整合运动成员瞥了赫拉格一眼：“老头，你想我怎么回答你？哦，可能你其实没在问我吧。但我倒是要说，反正我们会跟着指挥官走。不管指挥官做什么，我们都相信他。”
“哦？这么相信？”
“如果做得对，他会抗住；如果做错了，他肯定会改。我们相信塔露拉，也相信指挥官。我们在为感染者而战，明白吗。”
赫拉格默默的站着，等待博卓卡斯替的归来，他还有些话想问问，想说说。
“将军。”低沉的问候，宣告了博卓卡斯替的归来。
赫拉格抬了抬眉：“你们取得了胜利，我却没能从你的语气里听出喜悦之情。”
博卓卡斯替苦笑了一下：“喜悦？如果，乌萨斯愿意，任何城市，都会被铲平。”说着，神情一凝：“稳固成果，才是最困难的。这场战斗，我很疑惑，乌萨斯的反应。”
“战争已经开始，想反悔也没可能回头。”赫拉格道。
“也许，我很蠢。但现在，什么都不做，感染者的镣铐，只会更沉重。一旦失去，斗争意识，就走向毁灭。”
“所以你其实很清楚现状，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我们，为生存而战。”
“那么我也没剩下什么问题好问了。”
忽然一名整合运动成员猛地跑过来：“报告！”
“下城区第三区，灾况报告？”博卓卡斯替问。
那名整合人员点点头：“是的。”
“不用细致报告。救下所有平民，危险区域，保护自己，不要逞强。”博卓卡斯替道，仿佛一位父辈在叮嘱着后辈：“带伤术士。用无人机去找。不要担心损耗。”
“明白！”
“对了，将军。”博卓卡斯替看向赫拉格：“你是准备去哪儿？”
“罗德岛。”赫拉格说。
“罗德岛。。”博卓卡斯替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我知道，只是，整合运动刚刚，袭击了罗德岛。”
赫拉格皱了皱眉：“挑这种时候进入切尔诺伯格，罗德岛会被所有人当成敌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论。只是我，没能阻止冲突。”博卓卡斯替似乎想起来什么：“刚刚有位战士，孤身对抗，萨卡兹佣兵。意外，这位罗德岛人，也是个萨卡兹。”
赫拉格摇摇头：“同类相残。。。和整合运动的所作所为没什么区别。”
“民众，被乌萨斯欺骗，不将我们，看做同胞。但是佣兵们，为战斗而战斗。罗德岛的战士，有战斗的理由。他战败了。但他依然，射杀无数精锐。佣兵的新领头人，气急败坏。而且，他把敌人，诱离身后废墟。”提起那名罗德岛人，博卓卡斯替语气有些敬佩。
战斗至死，死不屈服，任谁都会敬佩。
“他想藏住什么，他做到了。”博卓卡斯替拿出一样东西，上面沾了血和尘土，混杂在一块：“将军，既然，你要去罗德岛，这件遗物。请转交他们。真的的战士。。。没有姓名。”
赫拉格点点头：“我会的。”他念叨了几句：“真的的战士。。。对了，你以前也说过。”
“你说。”
“二十年前，你说过你想和我比试一次。”
“现在？不。”博卓卡斯替摇头：“我的铠甲，您砍不穿。不公平。”
“这副铠甲已经相当破旧了。它的性能远不及军队不断维护它的时候。”
“铠甲，乌萨斯的。我，帝国的背叛者。它只会越来越破。”
“正因如此，你才会有那个代号。你在它错误的时候站起来反抗它。”
“我不敢这么说，将军。我不以此自称。”
博卓卡斯替不敢自称，但赫拉格念了出来，他问：“‘爱国者’，乌萨斯的战争是否理所应当？”
博卓卡斯替缓慢，但又坚定的回答：“自然。我们的战争，是正义的。否则，无数牺牲，失去意义。将军，真正的答案，我们都知道。”
赫拉格没说话。关于那个答案，两人心知肚明。
“但是，他们不能白死。他们的死，必须有意义。”
“可你已经站出来，你在反对乌萨斯。”
“我反对的，是帝国。不是土地，不是人民，不是乌萨斯本身。”博卓卡斯替说着，语气顿挫起来，仿佛那个曾经慷慨陈词自己回来了：“如果是医学大臣，造成现状，他就是敌人。如果是议会谋划，我们就推翻议会，如果是军队，制造对立，就毁掉军队。塔露拉有远大目标。我的目标，更阶段性，但更明确。过去的乌萨斯，战争是正义的；现在的感染者，战争是正义的。我为正义而战。正义，永远属于乌萨斯。”
“报告！抓获一批在起义过程中有漠视纪律行为的整合运动成员，这是名单！”又是一声报告，打断了赫拉格和博卓卡斯替的交谈。
那人继续说：“主要发起人里，基本没有第二，第三和第六大队的成员！”
博卓卡斯替说：“这只是小部分 ”
那人有些为难：“这个，关于具体实施人，其实我们很难调查。很多同胞对切尔诺伯格人咬牙切齿，他们不可能通报。。。。。”
博卓卡斯替一字一顿，问：“违纪，对平民下手？”
那人愣了愣，旋即咬牙道：“指挥官，可这些切尔诺伯格人那么冷酷，这是他们罪有应得！如果不是他们，很多感染者也不会落到今天，指挥官！求你。。。”
博卓卡斯替一字一顿：“对平民下手？”
不需要摆表情，不需要激动的语气，只是这么淡淡的一问，这位传话人员再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了，或者说不敢找理由了。
“传令。”博卓卡斯替说：“吊死，主要人员。让我的士兵，动手。警告，梅菲斯特，弑君者。”
传话人员无奈的点头：“是。”
“余下的，记过。”
“记，记过吗？”
“再犯，处死。把这些也，通知领袖。”
“明白了！”
传话人员走了，带着博卓卡斯替的命令。
博卓卡斯替重重的一叹：“仇恨，太深重了。再不战斗，仇恨会遮住，乌萨斯所有眼睛。”
赫拉格看着那些搬送物资的整合人员道：“整合运动比我想的要散漫。。。你对军纪的要求比乌萨斯大多数队伍都高。”
博卓卡斯替点点头，认可这个看法：“绝对多数，都不是士兵，缺乏训练。必须整顿。有纪律，才配攻坚。”
赫拉格若有所思：“对立继续加剧，任何一方都不会再有申述的机会了。也许你是对的。乌萨斯需要一次警醒。”
“将军也，可以帮助我们。”
“不了，‘爱国者’。我不会再踏入另外一场战争。”
“。。。是了。这确实，是一场战争。您，不想再打仗。我知道那件事。”
“我和乌萨斯只见已经没什么了。一切都随着时间流失殆尽。”赫拉格自嘲：“我已经没以前那么在乎这个国家。原谅我，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没志气的懦夫。”
听了这话，博卓卡斯替激动道：“不！不。你不是！如果我儿还活着，我不会，走到今天。我能理解你。”
赫拉格愕然：“什么？你的。。。。他是个优秀的人。抱歉。”
“您，为什么道歉，将军？您没犯错，该死的是我。”博卓卡斯替瞥了赫拉格手上那把刀一眼：“啊，是了。您手中这把刀，对，您收养了，敌指挥官的女儿。”说到这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语调也变的柔和起来：“我女儿，年纪大点。下次见面，我会带她在身边。”
“呵呵，希望他们能好好相处。”赫拉格微笑。
不远处，博卓卡斯替的部下在忙碌着。
“那里有伤员！快去对一下血型！别搞错感染者和普通人的了！快点！”
“普通人的血可以输给感染者。”
“这位谁的的家属？”
“不管了，先送到安全区去。。。md！快点快点！动作快！”那人骂咧着。
“塔露拉攻击罗德岛，这个误会，我很难解开。如果，事情无法挽回，我也不想，于您对立。”
“这可能不再是你我能决定的事情。”赫拉格说。
“将军。不能再次，于您并肩作战，我很遗憾。”
“听好，‘爱国者’。”赫拉格深吸口气，严肃道：“乌萨斯不会因我的一己之力就变得强盛或衰弱。数以千计的将领尝试过，个个都想着成为帝国命运的主宰者，他们无一不凄惨地失败了。历代陛下一样逃脱不了命运的坑害。帝国在风雨飘摆和重塑荣光间摇摆不定。”
赫拉格冷哼一声：“巫师能描绘国家的未来，弄臣可以预测战役的走势，说客也懂天灾的变化。我没有参与任何一次政治聚会。无论是议员们的，还是军人们的，我都没有参加过。他们的自信让我感到可耻。所以觉得自己能胜的都输了。所以觉得自己能活的，都死了。”
语气变得沉重起来：“伴随着我们的只有毁灭，只是毁灭，我们都只是战争的棋子，有谁在乎棋子有没有名字？”
“您，没有错。我没有错。战争，不认对错。您坚持，我也坚持。”
“为什么？整合运动的‘爱国者’啊，我问你。”赫拉格注视着博卓卡斯替：“哪怕战争真的有什么意义，乌萨斯无数年的征战之后，那能够塞满十几座城市的尸体，他们的命有没有意义？有谁能记住他们的名字？”
“名字，被人知道？不需要。战士，不考虑这些。”
“你把他们叫做战士。可是在孩子面前，他们叫爸爸，在邻居面前，他们叫朋友，在工作面前，他们叫同事。有时候这些没有名字的人，连参加战争的理由都说不出。现在，他们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赫拉格叹息，似乎要把数十年的苦闷倒出去：“我厌倦了这一切。现在的我只想保护身边人，这点小事，只是触手可及。对乌萨斯如此，对感染者也如此。这，也是我的答复。”
“将军，这不怪你。没有人必须，再去赴死。矿石病，终归会让我死去。我是个士兵，我想死得，有价值。”
“你有继续奋战下去的理由，很好。我真心为你感到高兴。”
“。。。这样。将军。请听听，我的观点。”
“说吧。”
“您不怕死。如果怕死，您现在，已经身在罗德岛。您留下来，想听我的态度，您不怕天灾。你想知道，整合运动的目的。”
“确实，除了过来见你，我还想知道你们想让乌萨斯的感染者走到哪一步。”
“那么，我说说。”博卓卡斯替说着，他的声带沙哑，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可是每一句，每一字，都带着不可动摇的力量。
“您，厌倦战争，我，帮你打。感染者的权力，我，为您和您的孩子，为所有感染者，打回来。您厌恶战争。请，继续厌恶下去。如果能，结束所以战争，也好。我，时日无多，我用来，斗争到最后。”
赫拉格默默的听着，忽然一笑：“你才算是一个真正的乌萨斯人。如若你的慷慨陈词还如当年那般畅快，没准我还真的给你说动了心，抄着刀奔战场去了。”
“呵呵将军，你，真会开玩笑。”博卓卡斯替轻笑着。
笑容从赫拉格脸上隐去，他说：“真是场可悲的战争。也许在我有生之年，我不会再踏上乌萨斯的土地一步。听好，博卓卡斯替。”
顿了顿。
“我不会与你为敌。绝不！”
“我不曾是，你麾下的士兵。这是我的，遗憾之一。将军，我也绝不会成为你的敌人。”
两个远古的孤魂在此立下了誓言，还知道这个约定的，只有天和地了。
“时候不早了，将军。让我的士兵，送您出城。没人能阻拦。”
“如果你的领袖让我发难，不会让你难做。”
“不会的，将军。她不在乎。”
“这样最好。那么，就此别过吧。”赫拉格转过身去，朝着切尔诺伯格城外的方向。
他就这么走着，离“爱国者”越来越远。
博卓卡斯替忽然道：“将军！”
赫拉格回头：“怎么了？”
这个高大的萨卡兹人，用着最诚挚的语气缓缓道：“祝您，找到自己，真正的归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