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像是一片海洋。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律动。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这种冰凉的律动里变得懒惰。
——我是怎么了？
耳边传来咕咚咕咚的气泡声。
头顶的光如同长发披散，一丝丝地从我的额头覆盖到脚尖。
——所以说，我到底是怎么了？
向前游。
是的，手与脚正在协调的滑动与摆动。
我正在向前游。
这里是记忆。
是记忆？
大概是像记忆一样，让我感到陌生的地方。
“砰”
头部撞到了硬物。
咕咚咕咚。
气泡划过身体，海水变得浑浊不堪。
变得好硬。
角质化皮肤。
——嗯？
视野里出现了被黑色角质化皮肤包裹住的巨大关节。
以及白色的火焰。
从那厚重的黑色铠甲中燃起、丝毫不见减弱的火焰。
刚才是晕过去了吗？
真是的……伤口还在流血。
——啊啊，好歹清晰一点了。
晃动的视线停止了，紫色的复眼以及那沉重的黑色肢体就在我头顶。
……四肢动不了。
其余的肢体正以奇怪的角度将我压制住。
不，这样说不准确。
应该是环绕住，就像在怀抱着婴儿一般。
“好好听我说嘛，像刚才那样没耐心的举动真的很失礼哦？”
少女枝纶的声音悠悠然地传来。
从那开合的鄂部传出，然后钻进我的耳朵里。
莫名地，感到空虚。
“这孩子真的在努力地给我温暖呢……每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她总会跟我说话。而且，这孩子真的好厉害。那些绿色的液体你也看到了吧？可以让一切都变得无影无踪。不过，也有些麻烦哦，全部消失要花很多时间呢……”
——所以。
我一边挣扎着，一边开口说道：“才会留下那么多痕迹吗……”
“呵呵，”少女的声音在温柔地笑着，“要看物体的大小啦……那个在摇篮里的家伙倒是很快哦，好像只花了一分钟就完全不见了。”
“……”
我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枝纶了。
从很久以前就不是了。
——我也真是的。
明明才认识没多久，却一副很了解的语气。
她在多年前或许，还是很善良的……
大概吧？
可恶……为什么我会那么在意呢？
为什么？
“那孩子说，绿色的是营养液哦，里面有无数的小生命正在等着吃饭呢……呵呵，想要吃东西的欲望真的很强烈呢……即使是作为食物的躯体被移走了，也津津有味地享受着美食呢……”
——这么说来，在执行部的时候，以及这几次的残杀事件……
那些藏在绿色毒素中的蜂卵在进食。
是的，在进食。
“知道吗？当早上起床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体长出了翅膀还有奇怪的肢体，我吓坏了。但是那孩子告诉我，这些是我的礼物呢……”
“为了不再被阻止地追求温暖，这些是我需要的。”
“……呵呵呵……这孩子对我真好……所以我也在尽力帮她呢……帮她将那些小生命孕育下来……为了那孩子的种族……”
“……秋彦哟……你能理解吗？那孩子的心情……还有我的心情。”
——她已经完全疯了。
我更加用力地挣扎。
——完完全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
为了魔痕的种族延续，即使自己变成了这样也在所不惜。
因为，只要这样就可以得到温暖。
但是——
“但是，你得到了吗？”
我挣扎着将右手从尖锐而沉重的肢体间解放出来，接下来是左手，“你得到温暖了吗？”
“……”
她沉默了。
我将左手从那锋利的牢笼里伸出来，获得的代价是铺满小臂的鲜血。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苍灵睚眦】的鲤口处，六角形驱动器似乎在慢慢打开。
苍白烈焰扭动的姿态正在被不知名的力量打磨。
直至像光一样不具备可以形容的形态，模糊而又耀眼至极。
——那时候，斩杀共工的时候，也是这种景象。
是在提醒我什么吗？
而现在，不管那是什么，我都必须要马上行动。
在做出现在的决定之后马上行动。
现在的决定……
嗯。
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蜂卵在蚕食完食物后变成了成人躯体大小的巨蜂，现在正在市区里肆虐。
同伴们正在苦苦支撑着吧……
思绪变得异常清晰起来。
蒙在脑海的沉重网幕被我挣脱。
“……枝纶……”
我望着那不再带有笑意的紫色复眼，轻轻地说道，“你，得到了温暖吗？”
“即使抹杀了那么多生命，你得到了吗？你想要的温暖？”
“……爸爸……妈妈……”少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像孤灯一样无力。
那时候，被强行夺走了父母的她，与魔痕相遇了。
或许，魔痕的狩猎本能已经在很早之前就将她定为猎物了。
魔痕的本能……
繁衍种族的本能。
『即使是低阶魔痕，在本能的驱使下也是很可怕的。』
凛这样说过。
所以——
我必须要阻止枝纶。
阻止和她同化的魔痕。
虽然……
虽然……
很想救她。
但是，这之后的她，还能正常地生活吗？
“……对不起……”
我双脚用力，挣开了巨大的肢体。
同时轻声道着歉。
——对不起。
就像是夺走枝纶重新像正常人生活的机会一样，这样的决定很过分。
但是，我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了。
完全扭曲的轨迹，我没有办法重新矫正了。
——抱歉，我真的很不可靠。
“……呜呜呜呜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啊啊啊啊啊啊！！！！！”
枝纶的声音突然变得痛苦起来。
就像是原本恬静的八音盒被触动了某个齿轮般变得狂暴。
覆盖在残破空间上的碎石正在被剧烈地掀起。
晚风里微带苦味的气息赶走了久居的窒息感。
月色。
月色变得疯狂。
像是随时都会张牙舞爪地扑下来，将地面的生灵撕成碎片。
视野里突然出现了广阔的夜空。
远处的市中心正在不断地冒出火光。
像飞蛾般明灭的身影穿梭在楼宇间。
——刚刚才意识到，我们现在正处在还剩下下半部分的教学楼顶楼。
刚才枝纶的几次移动已经将教学楼毁坏了大半。
应该是楼顶塌下来后，我们又碰巧落在了上面。
“啊啊啊啊啊啊！！！！！”
枝纶拼命地挥动着她的肢体，痛苦地叫喊着。
——嘶嘶嘶嘶嘶嘶嘶。
同时，另一个声音也在响起。
杂糅在少女的悲鸣中，同样的节奏，同样的痛苦。
……是那头魔痕吗？
我不禁产生了这个想法。
【苍灵睚眦】的火焰已经变成了光芒。
真真切切的光芒。
同时，我的胸口，也发出了金黄色的微光。
环形之光。
让我的胸口如同要被烧穿一样的光芒。
——与斩杀共工时的一样。
我稳住呼吸，将膈肌处的阵痛强行压制住，望向正变得狂乱的巨蜂。
再生的铠甲好像在裂开。
不稳定的前兆吗……
而【苍灵睚眦】的剑刃刺入的位置，黑色的角质化皮肤正在努力地合拢，但是一触碰到那炙热的光芒就变成粉尘消散在渐渐强烈的风中。
我深吸一口气，冲向了巨蜂。
一步、两步——
我接近了巨蜂的胸腹部分。
三步——
踏上那坚硬的铠甲，如同攀岩一样移向我的武装。
——！！
我握住剑柄的一瞬间，视野里再次被暗赤色的流体所环绕。
如同有生命般的气流，舞动着将视野里的所有景象都染成了暗赤色。
武装鲤口的驱动器打开至最大角度，人工智能声音响起：
“魔念注入确认，睚眦。”
“『一阶术式·断恶之殇』”
光。
倾注而出的光，变成了巨大的剑刃形态。
笔直地贯穿了巨蜂厚重的铠甲，将其牢牢地钉在了地面。
“啊啊啊！！！！！”
我握住剑刃，用力地向下拖动。
耀眼而炙热的光之巨刃毫不费力地撕开了巨蜂的身体。
绿色的汁液喷出，被那模糊了外形的苍白烈焰烧成了灰烬。
——少女的悲鸣。
——巨蜂的悲泣。
痛苦的声音在灼热的光之炼狱里被淹没。
在连月光都烧成黑烟的苍炎熔炉里被吞噬。
消失了。
来自那位名叫枝纶的少女的所有气息、声音都消失了。
我握住【苍灵睚眦】，颓然跪坐在地面上。
被斩成两半的巨蜂躯体在苍炎中变得焦黑，被晚风轻轻一碰就化作粉末消散在了空气中。
月色没办法照出灰烬的姿态。
所以是消失了对吧？
巨蜂，还有那位短发的文静少女……
……都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了呢……
这样想着，我的脸颊划过了湿润清凉的水滴。
——我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