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仅以此传递我的友好。吾之名为伊萨特·希尔，在此以法师身份结识狼人族的亚伯·默罕默德。愿魔法与力量的联系永存。愿法师与战士的友谊永存。」我将左手搁在胸前，拄着法杖微微躬下身子，向他行了一个古礼。
用古精灵语向古老的纯血种族致礼，是魔法师的传统，时至今日，仍一丝不苟执行的人已不剩多少了。力量远强于普通人的魔法师，因为自傲而不屑于行礼，他们无法理解那些历史悠久的血脉中流动的力量有多大的魅力——而那却使我深深着迷，也因此我至今保留着行礼的习惯。
我抬起身体时，发现亚伯正站在原处望向我，没有回礼，但也没有走开。
我向他微笑：「这是一种古老的礼节，关于它的含义和渊源，接下来的历史文化课会提到。这不是对你个人，而是对你身后的种族所行，你不用为此不安。」
「我该怎么回应？」他微扬起头，看着我说道。
「呃？」我一瞬间没能理解他的意思，戴那挥了挥手，似乎又想拍他的肩膀，但第二次被闪开了：「伊萨特，可别低估一个狼人的学习能力。」
「他刚刚说的是古精灵语，内容没什么意思，大意就是第一次见面啊，打个招呼，希望以后大家好好相处什么的。要用狼人的身份回复的话，应该这么说...」
戴那清咳了一声，缓缓吟出宛如歌曲的应答词。古精灵的语言和他们本身一样优美灵动，经他低沉的嗓音缓慢念出，有种别致的味道。
他同样弯下身来，左手握拳轻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右手背到腰后：「愿魔法与力量的联系永存。愿法师与战士的友谊永存。吾之名为亚伯·默罕默德，在此以狼人后裔身份结识魔法的信徒伊萨特·希尔。致以同样的友好。」
亚伯静静地站在一边，神情并不如何认真地听他念完，戴那演示过一次后便停下，朝后退了一步冲他摆出一个邀请的手势，使他能无障碍地径直走向我。
亚伯停顿了片刻，便没有迟疑地向我走来，在几步开外停下，学着戴那的样子躬身行礼，这套动作由他做来确是比戴那优雅得多。他应当是从未接触过古精灵语的，当然也从未练习过这段话，然而当他开口时，那些发音虽然仍旧生涩，却是流畅的，他不熟悉这门语言，却是凭着记忆力将所有的音节都复录了。
「你的脑袋还挺好使的。」戴那笑着夸了他一句，亚伯直起身子，没有回答也没有告别，看了他一眼便起步离开。
「就某方面来说，他跟他的那个对头还真挺像的。」戴那好像觉得颇有趣，我想他说的那位亚伯的对头应当就是之前见过的李·布雷德了，按照戴那所说，他们两个几个小时前才刚打过一架。
戴那向着教室的方向走去，亚伯刚才也是朝这个方向离开的：「好了，也该走了。现在去见见那些小家伙吧。我有预感他们会一个比一个更麻烦。」
「不麻烦的话，又哪里会进零年级呢？」我轻声回道。
独立于四个年级之外的零年级，有最好的教学条件和最强的导师，却也有最严苛的毕业条件和最危险的生存环境，来到这里的学生只有两条出路，参加每两年一次的零级生测验，毕业并获得他们追求良久的东西——自由，或者在测验中失去生命，永久沉眠；或者逃避测验，在获得十道『印记』后被迫退学，被印记压制而失去所有的力量，也同时失去所有的骄傲与荣光。
不明真相的人们，总是在只模糊地了解到这个年级的存在的时候，就用尽一切手段将自己的孩子向这里推。他们始终不能明白零年级的招生标准是什么。天赋？被誉为百年难遇的天才同样被拒之门外。背景？目前统治大陆的皇室的子弟，也只是在米琪洛的上层学习。
其实两点都对，只是通常人很难知道其中的秘密。零年级的很多规定，使这里比起学习场所更像是一个监狱，一个用温和的手段冷漠地限制自由、削磨锐气的监狱。
每两年一次的零级生测验，意味着一种抉择，是选择靠自己的实力去拼搏，在自由与死亡的夹缝间挣扎，还是选择以失去十分之一的力量为代价去逃避？
才华横溢的、意气风发的学生们，带着他们的傲气挑战测验，却在过高的难度下一个比一个摔得凄惨，每年都有人因此而死亡或是伤残，即便自己没有受伤，也一样目睹着身边不断发生的悲剧。
就这样，那些锋锐的棱角被一年年磨光磨平，失去傲气也失去自信的曾经的天才们，开始软弱，开始退缩，开始逃避，从他们第一次选择避开测验开始，那道印记就会变成一辈子都逃不开的魔障，让他们的灵魂被屈辱压制，再也无法抬头。
零年级毁掉的天才，远比它成就的多的多。
天赋？是的，这里呼唤着天赋异禀的杰出者，只有最卓越的那一批人有资格踏入米琪洛的地下世界。背景？来到此处的学生无一不有深厚而特殊的背景，每年的入学测验参加者，都是由世上现存的或古老或庞大的势力直接提名，便是仰望之塔也只有两个名额，只是从未使用过罢了。
但最重要的一点却是，被送入这里的学生，他们每一人都是某个方面的『叛逆者』。不愿意接受力量，不愿意被条规压制，不愿意继承家族......因此而故意扰乱秩序，为了获得自由而不肯妥协，甚至还有企图刺杀族长并差一点儿就成功了的人。
如果只是平常人，干出这些事早就被抹杀，偏偏他们又有着极其卓出的天赋，这使他们身后的背景既痛恨又不甘。最终，两方面会达成协议——叛逆者被送入零年级，在这里他们可以习得更高深的武技和魔法，获得更庞大的知识，也将面对困难到苛刻程度的挑战，如果他们历经一切后仍不肯放弃骄傲，那么自由将唾手可得；如果他们放弃了，失败了，那么他们从身到心都将不再属于自己，而只为身后的势力服务。
即便他们在这里被毁灭，也只是应了那句『得不到便毁掉它』的老话，掌权者们并不会如何惋惜。
地下世界的中心是广场，在这里可以传送到地上世界，也可以到达地下世界的其他区域。广场北面则是戴那和我的目的地，用于教学活动的巨大城堡。鼎盛时期的零年级曾有过几千员的学生，而现在却只有二十几个了，整座城堡都显得空荡荡的。
这儿明显保留着大陆历五、六百年时的建筑风格，偏好使用大片的纯白，在雪白的基色上只进行了少量的勾绘，使用的颜料也是与白色相近的银。螺旋状的阶梯环绕着大厅，在白晶灯里蓝色火焰的照射下映泛出冰冷的光泽，空阔的大厅中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响着，这个城堡就像是用冰雪筑成，没有一丝温度和人气。
踩着地面上银线绘制的花朵，我跟随戴那来到唯一有生命迹象的房间。它位于二层的角落，远离大厅中央的灯光，本身也没有点亮任何东西，环境异常昏暗。当戴那推开门的时候，一瞬间我感觉到许多视线如箭般射出，穿透黑暗直逼而来，戴那打了个响指，火光应声燃起，那些锋锐目光的主人在光亮中一一显示。
我第一眼便看见肖恩，焰尖上飘散出的光元素如被磁石吸引一般，不断地朝他身边聚集，这让他看起来比屋内唯一的那盏发光体还更加显眼。他阖着眼倚在靠背上，双臂环抱，将睡未睡的样子，感觉到光的接近才掀开眼皮，挥手把它们打散，就又开始闭目养神。
与之成对比的是一边的伊恩，自称神官的他正和光元素嬉戏，趴在桌上用手指逗弄着受他身上神圣气息吸引的光元素。
「又见面了，老师。」他抬头笑道，熟络地向我招手。我颌首微笑以作为回应。
「『老师』，呵！今年是你吗？或者该说你们？」一个声音从房间的最后响起，突兀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我向那个方向看去，视线却被不自然的黑暗阻挡，「你该不会是走错教室了吧，人类？这儿随便一块砖的年龄都要比你大十倍不止。」
「今年的零年级不是只有一个班吗？应该不会走错吧。」我转头询问戴那，路是他带的。
戴那叹了口气：「你还真当真啊......那小子只是在挑衅罢了。」
他眯起眼，瞬间凌厉的视线盯向屋后角落：「不愧是只敢藏匿在黑暗里的种族，在阴影里呆久了，连走出来见见老师的勇气都没有了么？」
「藏身黑暗仅是因为黑暗的环境对我们更加有利，并不意味着我们惧怕光明。」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当然...」那道声音里透出一抹嘲讽笑意，「也不意味着我必须接受你愚蠢的挑衅。」
「好吧，其实我也觉得这么激将挺蠢的。」戴那耸了耸肩，脸上也慢慢浮现出笑容，他的笑自信而睥睨，往往是一场战斗的序曲，「既然你不愿意自己走出来，我只好出点力气，自己动手了——」
说到最后，他毫无征兆地一蹬地板，飞速跃出，膨胀的肌肉撑裂了制服，布料碎屑在他身后撒了一路。他径直朝前扑出，全然不避沿途的障碍物，如滚石一般重重冲撞、碾压，连空气都在极致的高速下被撕裂。
不少看戏的学生被这突然的变化惊的站起，一时只听桌椅碰撞声响个不停。
戴那的暴起和桌椅的倒地都只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学生们站定的时候，他已然轻松地跳回了原位，一来一去迅捷如风，只在一呼一吸间便收敛起了全部的气势。
「嘿，一个个都什么表情。别这么严肃啊，难得给你们表演一个，怎么都不鼓掌呢？至少也得笑笑吧？再不成来几声欢呼也行啊？」
戴那挑起一边的眉毛，露出个有几分痞气的笑容，他将攥着某个生物脖颈的右手拉近，对着对方惨白的脸低语：「早听说夜魔族个个都白的跟纸一样，还真是名不虚传。不过...如果你的族人都像你一样白的这么没生气的话，我还是趁早放弃找个夜魔族的妞的想法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