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那个，颜色搭配超赞不是吗！你说我买来穿会怎样？」
少女拽着同伴的手提包，把她的注意力吸引到橱柜里陈列的衣物上。
她的同伴眯了眯眼，被她染成浅金的发色晃得眼花，看了好一会也没能找出她指的到底是哪一件。
「快帮帮我嘛，那件好不好看啊？」
「等一下啊，我再看看。」
她更加努力地眯眼用力地看，不过还是没能辨别出正主。刚准备随便说点什么应付一下，视野里忽然闪过的人影却让她怔住。
「怎么啦，小叶？你难得看这么久都不作评论的。」
少女好奇地凑上前看她的表情，顺便也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那个，是错觉吗？
虽然的确是休息日，在大街上奔跑也算不上特别奇怪，可是他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点吧？
她不禁有点怀疑，自己所认得的那个人，真的是会用这种高速奔跑在艳阳下的类型吗？不管怎么想象，她都没法把那个人的脸安上刚刚一闪而过的人影身上，即使他们确实有着一样的衣着、相似的体型。
「喂？」
叉开五指的手掌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一把拍掉伙伴的手：「我没事，只是看到熟人，有点走神罢了。」
「熟人？是班上的同学吗？」
少女回过身去，想从人群里揪出某张熟悉的脸孔。
夏叶若有所思地说：「是呢，而且是新转来那位。我刚才，似乎看见他朝着学校的方向跑过去了。」
「新转来的啊，就是那个人形冷气机吗？我记得璃姐在追他。这个时候跑去学校，感觉不太寻常呢，要不要打电话告诉璃姐一声？」
少女一边自言自语似的发问，一边自顾自地拨打了璃的电话。
「璃姐啊？我看见你家小帅哥急匆匆地往学校的方向去了...」
夏叶怔了一下，她已经按掉电话，满脸好奇地抬起脸来：「璃姐说她在等他耶，就在学校对面那家叫Angels’Cage的酒吧。他们的进展有这么快的吗？
「不过璃姐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开心呢，我好像还听到了嘭的一声——」
璃抱着脑袋，痛苦地蜷缩在吧台后方，嘴里面哼哼唧唧着，大意是早知道不把电话放台子上了云云。
要藏起来，又不能离现场太远，她想了片刻后就跟服务生打了个招呼藏进吧台后面，只要蹲下来就不会被进门的人看见。一切都很完美，只有一点不好，她把手机搁在了台上，听到铃声就像平常一样风风火火地去拿，完全忘记了头上还横着一块挡板。
「你还好吧？别撞得更傻了。」
「那个更是什么意思啊？搞得好像你一点都不傻似的，这个年头，还有谁都会用那么古老的腔调勒索别人啊？」
「又没时间给我打腹稿，随便扯扯咯。」
「嘘——」柜台外传来的声音忽然紧张起来。
「嗯？」
她还想再问，但是外头的友人已经不准备再理她，或者说没空理她。
「腿脚倒还挺利索的嘛。」
黄发少年用余光瞥了一眼手机屏幕，虽然不是很记得清勒索电话打出时的时间，但应该是还没过到十分钟。
他看向微微喘息着，走进酒吧大门便径直看向他，完全没犹豫地向他走来的琉，挑眉问道：「你是跑着来的吗？」
是接到电话就火急火燎地冲过来了么？
这样的话，他是不是该先恭喜璃一下啊。
在他这样想着的同时，藏在柜台下的璃也在忐忑地胡思乱想着。
『真想抬头看一看呢，琉奔跑之后发丝凌乱还微带喘息的模样——』
琉面无表情地走到他跟前来，而后在两人的猜测，与周围人好奇的注视之下平淡地说：「打车来的。」
「...」
璃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失望地破裂的声音。
不过，似乎不止有她一个人失望而已，周围很明显地静了片刻，然后才有压抑的笑声响起来。
黄发少年不得不偏开视线，狠咬了一下嘴唇，才堪堪能维持住凶恶的面貌。
但是，在他得以开口说话并继续实行勒索之前，琉突然的发言却又一次打断他的计划。
「你为什么要伤害她？」
琉站在他身前，用俯视的角度直直地看向他。黑的纯粹的眼睛没能营造出什么压迫感，但因其极致的干净而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他的语气淡漠，显得理所当然。
「我认识你。你是她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为什么要伤害对方？
他没有问出口的话，仿佛在空气中传响。
『诶诶？』
璃一瞬间把眼睛瞪得鼓鼓，她想过好多可能性，连琉打车而不是跑步过来她都不觉得有多奇怪，可确实从没预想过会有这种发展。
他们两个见过面吗？
她在脑中拼命地回想着，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相关的记忆。
有一个人看起来和她有着同样的疑惑，只是依然不肯放弃他的演技。
黄发少年状似不耐烦地说道：「你这家伙，以为这么说就能蒙混过关了？老子可从来没见过你，谁晓得你是从哪儿听到点小道消息就胡乱编排的。」
「我见过你。」琉却依旧淡淡地说，「每天你都和她见面。下午六点零五分，骑着山地车在大门等她的人，是你吧。」
「呵！一定得是朋友才能等人吗？你该不会是从没被在校门口被堵过吧？」
「我看得出来。」
琉突兀地说完，顿了顿，很难得地加上补充：「她和很多人交谈，但朋友不多。所以很容易感觉得出。」
神啊，这是我听过他讲过的最长的一段话吧！而且还是关于我的！
璃连忙捂住嘴，以防尖叫出声。
她等了一会才等到友人急促的反驳：「什么朋友啊？还不是因为她认得的各方面的人都够多，跟着她会比较好混。不然谁要忍受她那种乱七八糟的脾气！」
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就像是个不愿意承认朋友关系，被逼迫之后才气急败坏地否认的角色。
嘻嘻。还真是有趣呢。
她忍不住偷笑了声，刚好听到琉的声音响起来，连忙捂住嘴认真听。
「那么，她欠你的钱是指？」
还好还好，总算是回归正题了。
黄发少年暗中舒了口气。再被问下去，他都不敢保证自己还支撑得住。
他并没在很显眼的地方等过璃啊，再者，只凭他们在校门口的那一点点交流，就能肯定地说他们是朋友，这种能力也太神奇了吧。
那个叫琉的，果然是个异类。
「呵，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买她自己的命的钱咯。」
「你需要很多钱，所以劫持了她？」
「宾果！所以说，你是想要她被我卖掉还『债』呢，还是自己把她买回去？唔，也不会太贵啦，随便几万块也就可以了。」
琉微皱着眉，沉默了片刻。
没有听到他声音的璃有点紧张。
「她现在在哪里？」
最后他却问了与对话不相干的问题。
「随便塞在哪边的仓库了，放心，不会让人找到的，当然也不会告诉你。」
琉摇了摇头：「不，我不想知道具体的地点。只是...你关人的时候，会特意把手机带出来的吗？」
黄发少年愣了愣，视线随着琉的目光而偏转，落在吧台上璃接完电话就没有收起的手机上。
「......」
『砰』
璃没忍住地一头撞在了柜台后面，抱头懊恼地喃喃：「根本不是谁比较蠢的问题，而是我们两个都太蠢啦。」
「好吧，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费了那么大功夫，却根本没能说上几句话就被揭穿了，坦白说，黄发少年有点儿好奇。
「啊，对了，我叫夕树喔，就像你刚才说的，是那家伙的朋友。」
他露出大大的笑容。
琉点一下头，作为回应说出自己的名字：「琉。」
「诶，还真是跟璃说的一样的冷淡呢。只有一个字的自我介绍我还是第一次听见。」
「现在这样算好啦，以前他根本不知道被别人作自我介绍的时候要说自己的名字。」
「你以前都是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啊？」夕树感到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璃没理他，而是同样好奇地看向琉：「琉，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一直是同一副表情，让人看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
也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看穿的。
「...接到电话的时候。」
「...」
璃沉默了一会，揪住夕树的衣领狂摇：「我就说你演技太烂了！」
「不要把错全推到我的身上啊，你的手机又怎么说——」
琉静静地看着他们胡闹，没有多作解释。
但他心里清楚，看穿骗局并不是因为演技有缺漏，他有时能很轻易地感觉到人类的情感，有时却又完全无法判断那是否真实，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局外人。
对于理性的思考方面他反而要擅长一些。
所以，他知道外人眼中的自己并不是有情有义的类型，他和璃的交情也远没深厚到会让别人觉得可以用来勒索他的程度。
既然已经抓住璃了，直接威胁她交出钱远比拿她威胁别人有效率得多吧？
「这么说，你一早就知道这是假的了？那你为什么还......」
璃问到一半，自己住了口，不敢置信地怔怔看向琉。
隔着短短的一段距离，直视着她的眼瞳里，流转着她从未想象过的情绪。
「我担心...如果有万一。」
琉的态度依旧是那样淡然而坦然。
他似乎从未有过要掩饰的想法，但凡被问到，总是用异常认真的态度作出回应。他的词典里，是不存在敷衍这个词的吧。
璃想着。
真是很难想象啊，这么干净的人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成的。
人间，真的能孕育出这样的生物吗？
虽然是在对自己发问，她却并不执著于答案，相反，她微微地笑了起来。
原本还有些失望的心田，一下子被温暖的感觉所充满。
果然，她想要的东西，是只有从异类那里才能获得的啊——
「对了，你说你认识我？」
夕树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提问。
「我有一次，比璃提前离开学校......
担任当天值日生的璃，难得想自己体验一回而没有把工作扔给别人，他因此而十分少见地先于她离开学校。
那时，停留在校门口的少年染着黄发，叼着烟，一只脚踩在山地自行车的踏板上，一只脚伸长蹬住地面，眼神凌厉地看着校门的方向，简直像在宣告自己正预备要找人麻烦。
不管有多少学生从他旁边经过，他都只瞪着学校的方向，似乎在寻找某张特定的脸。
琉曾听人谈起关于璃的话题，大略了解过她的校外生活，譬如各方面的朋友很多，各方面的麻烦也很多，三不五时就有因她而起的纷争。
在校门口看见明显不属于学生的人物，第一个会想到的就是璃。
会是来找她的人吗？
琉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将视线移开。
只凭现有的情报，要下结论还太难，再注视下去只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他默不作声地离开校门，绕去侧边的围墙重新翻回学校，回到了自己的班级。还没走到门口，璃和夏叶的嬉笑声就远远地传来，他在进班前停下脚步，不想为了没有根据的猜测去搅乱里面愉快的气氛。
一直等到天黑，仿佛还意犹未尽的两个女孩子才锁上门走出来。一边挥着手告别，一边笑着走向不同的方向，夏叶去车库拿自行车，而璃手插在兜里，直接朝校门走去。
他为了检验猜测是否正确而跟了上去，如果那个人与璃无关，不过是浪费了一段对他来说无足轻重的时间；如果有关，至少璃不必一个人去解决麻烦。
虽然她总是说就算一个人也完全没关系，从来只有她去惹麻烦而没有麻烦惹她的，但琉确实也经常看见她带着各种各样的伤。
再怎么擅长打架，也难免在过程中负伤吧。
记忆中的自己从未接触过这类事情，所以应当是不太擅长打架的吧。琉评估着自己的实力，认为要在暴力的方面给予璃支援不太可能。不过，如果是其他方面，他想自己大概能帮到璃一点，毕竟她从来也不是一个喜欢费脑力思考的人。
即使最后真的得开打，不能帮她打倒敌手，多多少少也可以帮她挡住一些攻击。
他隔着一段距离跟在璃的身后，在她与黄发少年接触并开始对话的时候悄悄潜伏到校门边的建筑物后面，以便能即时赶过去。
也因此，两个人的对话清清楚楚地飘到他的耳朵里。
不需要费什么力气揣测，甚至看都不需要，光只听声音他也能确定那两个人是朋友。
有时他就是有这种能力。
仿佛从一个很高的位置俯视似的，轻而易举就能看穿人类的情感。
心中已基本肯定璃不会有危险，以防万一，他还是呆到两人结伴走开，又跟踪了一小段路，直到人流密集的地方才停止。
然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背着书包，穿过架着秋千的庭院走回自己的家。
「咦，你还真的肯讲故事啊？」
夕树大惊失色。
琉疑惑地说：「不是你问我的吗？」
还是说，他又理解错别人的话的意思了吗？
「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会说这么大段的话。」夕树拍拍胸口，一副后怕的样子，「呼，稍微有点被吓到了。」
「总觉得自己呆在这里好像个电灯泡呐，我先走了，璃？」
他回头看了友人一样，结果却被吓到。
璃低着头，脸颊红红的，就是个普通的害羞少女的模样。
之所以没什么肢体动作，纯粹是内心的感情太澎湃，让她没有余力表现出来。
在她所看不见的地方，原来也是会有人用安静的方式关心她的。好想知道还有没有其它类似的事件发生过，却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发问，既期待，又混乱的她的内心好像沸水一样不平静。
「...总之，我先离开了。」
夕树连忙移开视线，总觉得再看下去自己一定会做噩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