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蜓(苏生夜)①

作者:AI5165 更新时间:2020/3/4 13:39:45 字数:10802

(七月十五,周日)

「今天的早餐是红豆牛奶咖啡、配鸡蛋泡芙和蔬菜沙拉,你们当是新品试吃好了。」

将刚做好的早餐端了出来,今天挑战了一下新的甜点制作。

「呼啊,每天这样的话劳资要被超度了~」

「阿树哥真贤惠~」

「喂喂,这样的反响会让人上瘾的。」

听到我的话小拓竖起了拇指,脸上写着「嫁个好人家吧」。

原来两人也会露出十足小孩子的表情,茉莉姐每次做早餐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稍微有些体会到。

仿佛回到了JASMINE的固有日常,每天一早为茉莉姐上香成为这样日常的开始。不禁有些后怕,或许人真的是容易适应和忘记的可怕生物。

「不过阿树真不够意思,不是萤雪我们根本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小拓在面前喋喋不休。

「不好意思呐,从来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不会刻意告诉别人。」

「重色轻友的家伙,还好我们『JASMINE的甜点芭比』烤制生日蛋糕轻车熟路。」

「不要再提那个羞耻的名字了小拓!」

「阿树,你想不想知道我们每个人在外界的称号?」

「……」

整整一天,耳边不时会传来小拓或者佑茜的碎碎念。虽然不清楚『苏生之祭』的含义,但是一整天都没有顾客上门,一过午后街道上比平时更冷清,就像人都不见了。

「哦,好像每年今天一到日落小镇的镇民就有闭门不出的习惯,入夜以后都要待在家里,似乎是不能打扰宁静,大概也是在家感谢神明赋予生命和食物之类。」小拓想起了什么又双手合十补充道。

晚餐时间成为了三人为我庆祝生日,生日蛋糕配红茶,和共同做的几道小菜。

「——生日快乐,阿树!」「——生日快乐,阿树哥。」「——生日快乐。」

记忆中只有一个人对我祝贺过。

过去每年这天我收到明信片时,父亲必定会坐在他的画架前,嘴里不明意味的一个人念叨我听不懂的话语。

被几人同时这样祝福,记忆中从没有过的奇怪感觉。

……

「不要紧吗,今天晚上外面好像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虽然只比平常稍稍晚了一点却大不一样,等到夜幕完全降临整个小镇好像空了,街道上没有看见一个出来纳凉的人,只是想象二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身影逐渐融入黑暗,不免有些心悸。

「别婆婆妈妈了,当本大爷是谁,除了那位能够徒手打倒熊的白丞警官还没有能让本人忌惮的家伙,今天的我可是神鬼难当,节日意义什么的也没在意过,入夜不出门也不是必须遵守的宵禁,大丈夫就是我!」

看着吵闹的少年感觉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

目送二人离开了,萤雪还留在JASMINE。接下来不禁苦恼该如何去面对她,果然自己还是——

「……」

觉察到视线回过身,少女站在身后,微偏着头露出了微笑。

自己也不由得回应着那笑容。

「总觉得很久没有这样过了,自从那次以后夏树从来都没有陪我。」

「呃不知道,只要你提出来的话我……」结果晚上散步和送她回家是两回事么。

萤雪轻轻蹙眉。

「哼,难道什么都要女方亲口说出来么?」

「咳。」总是不由得会对她的话语产生联想。

突然她握拳轻轻一砸手心:「这么看来和黄毛的话,夏树是接受方。」

「屁!他早就不是黄毛了!」

「你知道我说的谁?」

「呃!」

「而且反驳的还是这一点。」

「……」

天空中挂着一轮圆月,看上去就像某熊的绒绒脑袋。沿着河岸必经之路,勿忘我河面溅满银色的月光,迎接我们的是虫族的交响乐。虽然季节上依然属于夏季,岸边那些植株上湛蓝色的花瓣逐渐凋零,褪去了香味,深绿色叶片间长出了暗褐色的果实。无法阻止色彩的蜕变,因为成熟了才会凋零。

随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到两岸纷纷升起的萤光,飘忽不定的感觉,那应该是聚集起来的萤火虫吧。

来不及确认,跟随萤雪在前往黑宫家的路上。丝毫没有拒绝她邀请的想法,从她口中得知有一个人想见我,在我满二十一岁的这个夜晚。

黑宫萤雨,萤雪的姐姐,比我大三岁的她和茉莉姐是完全不同的类型,记忆中高中时她的模样就是现在的萤雪,与萤雪同样乌亮的长发,不同的是梳理整齐顺在左肩前,发梢末端系着一条勿忘我花色的发带,两人样貌微妙的差别不是特别亲近的人难以区分,但是性格上有着本质的不同,绝不像某人这般『恶劣』。对于小时候的我,萤雨姐举手投足都散发着大家闺秀的优雅,我甚至因为她抱有过对完美女性的憧憬,结果演变成每次见面都要做出惹她生气的行为看她慌张的样子,这种不肯承认的耍赖行为果然是小孩子。

「呒~因为即将要见到姐姐,开心得都忍不住咧嘴笑么。」

看来自己这张脸永远也藏不住心里的想法。

「因为是萤雨所以原谅你了。」

「又没有见不得人的想法。」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要去。

「嗯?」

身旁的少女沉默的带着路,走在明暗交替的街道上,时常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你刚才说什么?」

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萤雪摇了摇头,有些好奇地打量起我。

四周的光线变得昏暗起来,附近的人家变得稀少。并不是错觉,自从刚才最后一盏明暗不定的街灯,很长一段距离再没有发现一盏完好。

(每晚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回到自己的家。)所幸借着今晚的月色不至于看不清脚下凹凸不平的路面。

「……」

渐渐发觉有些古怪。

经过了当初发现端木虞文的地方,虽然早知道萤雪的家在旧镇区东北方,却没有想到这么远,几乎快到东郊铃音之森的路程,小镇比印象中大。

看不到附近有人家灯火,照理今晚应该都在家里的。

「每天回家也需要不少时间,萤雨她……不担心么?」

想问的问题远不止这个,两名女孩子独身居住在这种偏僻荒凉的郊区,有太多的不便,曾经还遇上过入室强盗,现在还有潜伏在这座小镇里的杀人魔,但愿,不只是运气比较好……

强迫自己打消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穿透云层的月光短暂间洒下光辉照亮了脸颊,不经意往身旁的少女看去,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眨了眨眼。她一脸平静走在身旁,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又是我的错觉了。

「到了。」萤雪在漆黑一片的地方停下脚步,一直相伴时有时无的夏夜虫鸣消失了。

「到了是指……?」

我有些茫然的停在漆黑的路中间,本以为是黑暗中醒目的存在。

——不要进去。

「嗯?」

环顾四周,难以分辨的视野里只看见萤雪的身姿,身穿黑色便服的她几乎轻易就能隐秘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似乎在耐心的等待我的反应。

适应昏暗环境下的视野终于发现了坐落于道路边近在眼前的大宅院——

融入着周围漆黑氛围的宅邸,在这样的天色若只注意脚下的路面很容易就会错过。尽力看去,从双目所能辨认出来看,是一座规模堪比朱鹭家的宅院——

里面没有一点灯光,比前方的道路看上去更加深邃。

(姐妹俩真的是住在这样的地方么。)

「已经……睡了么?」

「没有哦,萤雨还没有痊愈,躺在床上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病了么……」

(或许之前她去医院也是为了萤雨。)

「之前不便夏树过来也是因为萤雨没办法起床呢。」

「原来是这样。」似乎得到了解释的释然。

萤雪的眼睛似乎毫不受影响的走过去握住门上的扣环推开了宅院大门。

『咯吱~』

从声音判断这扇门已经需要修葺。

小心循着路跨进了门槛,进入了这个小时候常来的地方,黑宫家宅邸。

声音消失了。

走进黑宫家,周围模糊一片,隐约可见院内生长着不少繁盛的植物。或许也是错觉,空气脱离了夏夜那般闷热。

「夏树请进。」不待有时间观察四周,萤雪打开了屋门。站在漆黑门口的她就像一名服务生,身后的大门里隐隐若现内屋的走廊。

「那,打扰了。」声音被不自觉的压低,经过她踏进玄关顿时感到一股凉意。并非错觉,气温降低了。

萤雪脱下鞋,双脚只穿着长袜踏在了走廊木质的地板上。

(没有拖鞋么。)我也只能效仿。

冰凉的触感在接触到地板时从脚底沁入。先一步找到了进门侧的灯开关,按了下去。

没有反应。

「这里的灯坏了。」少女一边解释着似乎在玄关柜子里找什么。

「怎么……会?」

整个走廊上所有灯都坏掉,听上去没有比这更荒唐的谎话。

突然黑暗中亮起一点火光。

萤雪手中划燃一根火柴,点亮了挂在走廊壁上的纸灯。古色古香的橙色纸灯,在新年祭典时,祭典街上也挂有不少,朱鹭家和白丞家也看到过,只不过他们仅仅是用装饰灯罩而已,毕竟比起用电太多不便,而在这黑宫家,油壶盛有灯油用来照明。

摇曳的火光被纸制灯罩束缚在很小的范围,光亮变得形同雾霭,纸灯照亮的范围也仅仅门口一米见方,适应了光亮的眼睛看着深处的走廊顿时成为了漆黑的死路。

「那我就带夏树——」少女转过身向走廊深处走去。

「——实话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盯着她的背影,我站在玄关没有动。

少女停了下来,腰际的黑发渐渐融于这片深色的背景之中。

「不只是灯坏掉了的原因吧,为什么要说谎?」

「……」

「告诉我其中的缘由好吗。」

「没有通电。」

(什么?)

「这片街区附近都已经不通电了,无论是街灯、废弃的电话亭,只不过一切又回到了我们出生前几十年村子的样子。」

「怎么会?!」(不就简直跟——)

「和荒郊废宅没什么区别么?夏树果然也是和别人一样的想法,对于人家唯一的归宿。」

「不!为什么小镇上的人要这样做?!」

比起震惊或许更多是震怒。

「夏树是知道的,其中的缘由。」看着我说到一半卡壳的样子,萤雪浅浅笑了。

简直就像不被整个小镇所接纳。

恐怕从小就是,每家的父母都会对自己的小孩说,『不准跟那个女孩一起玩』——

得知自己的孩子与那个女孩同班时,家长会去找校长理论——

还是初中生的孩子们,不管是否清楚那个传闻,甚至更多人仅仅是觉得有趣,都效仿不和班上那位孤独的女生说话——

流传在高中里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准和她扯上关系,想要打破接近她的话同样会被孤立——

就连大多数教师面对她时也尽可能睁只眼闭只眼——

很容易想象的情形。

这种事也能被允许么,就因为她背负的『诅咒』这个字眼,甚至不能用『恶意』这种主观情感来形容,理解到这点后才会感到那种『绝望』……

然后——

不被接纳不接纳,排斥被排斥,被拒绝拒绝——

先有种先有花已混淆不清,习惯了一个人的她不再把周围的人归为同类,不再尝试与人交流,或许其他人类在她眼中也已经跟虫子无异,甚至,不如虫子那样容易接近。

可能一直以来陪伴她和她说话的就只有另一位女孩。

(感谢你铃……)

眼前倏地又一亮,萤雪已经走到走廊更深处,依次点燃了远出走廊壁上的纸灯。两团萤萤的火光中间被黑暗阻断,看上去像悬浮在半空中,在黑暗中指引着方向。

『咯吱——咯吱——』

脚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声音。

在微弱的灯火中忽隐忽现,带有霉渍的墙纸以及陈旧枯朽的木质走廊,和那间神祠明显不同就像被吸干了所有生气,如果是多年无人居住可以理解,可是姐妹两人一直都住在这里。

萤雪依次点亮走廊上每隔一段距离的纸灯,一切对她来说是那样理所当然。除了灯火照亮的区域外,其他黑暗的地方充满陌生感。

干燥的季节在整个干枯的房屋里用火,万一起风或者轻微地震……得提醒她们小心防火才行。

沿途经过了不少空房间,可以想象以前的黑宫家是多么繁盛的大家族。如今维持着这种生活的姐妹两人,只是想象那种被整个小镇视为灾祸的感受就有点呼吸困难。

但愿如同朱鹭镜所说,这些年来已经变得淡薄,观念随着时间在被淡化。至少祈求这个小镇的年轻一代成熟后不会再被束缚。

快要抵达走廊尽头的时候萤雪在身前停下了,停在一个漆黑的房间前。

「我的房间,里面喂养了很多宠物要进来观赏么~」少女自信满满的炫耀。

理解了她话语的意思,然而毫无心情。

『养』的宠物。那时候的喜好她到现在都还迷恋着,跟我脱不了干系,就如萤雨姐所担心的那样,说不定一见面就会被她久违的责怪。

「还是先见萤雨姐。」

「嗯,说的也是呢。」萤雪带着我来到相邻的房间正好位于走廊最深处,门缝中透出点点火光。

萤雪轻轻敲了门:「姐姐,我带夏树来了哦。」

似乎听到了里面回应的声音。

少女回过头露出一抹别有意味的微笑:「姐姐她可是很期待呢~」

「啊、嗯。」她的笑容不知为何让自己有些局促起来。

对方只不过是多年不见青梅竹马的姐姐,也是我的青梅竹马,过去都是直呼其名的,虽然她对我小时候的喜好一直有所抵触。

房门打开了,和想象中一样是间整洁清雅的房间,在床头梳妆台一盏纸灯微光下,所有摆设都显得温馨乖巧,充满了少女味。

(没想到就这样莽撞的进了萤雨的闺房——)

「那么多年没有见……都已经长这么高了,小树,不再是那个让人没辙的男孩子了呢,咳咳。」不亚于妹妹的动听声音夺走了我的视线。

坐在床上的年轻女性穿着白色睡衣,这么热的夜晚披着一件线衣,梳理过的长发末端被蓝色发带绑成一束顺在左肩前,比记忆中模样更成熟的她,随手撩过眼前几根发丝的动作也变得充满女性味,但和萤雪相比她消瘦了很多,眼中没有了神采,不禁有些难过。

「萤雨姐,好久不见,果然身体还是……」脑海中整理的问候来不及完全说出口。

还是怎样?

笼罩身上异样的感觉,似乎身体的感受来得太过迟钝,慢慢才感受到房间里异常的,与这个季节不符的,让头隐隐作痛的冷——

「——萤雨……姐?」

房间里回荡着我干瘪的声音,眼前的房间顷刻间被不易察觉地替换了。

为什么这个房间如此冷。

本不存在任何问候式的话语。双眼看清楚了,昏暗的房间里梳妆台上一盏孤零零的纸灯,整个卧室一览无余,整洁干冷。

是眼花了?萤雨正微笑着看着我,在等我的回话。

「唔!难以相信,竟然看着姐姐呆住了,忘了夏树从小就是这样,姐姐问你呢,这次回来是决定永远留在镇上,再也不离开了么?」

好像突然听不懂自己的母语,听不见萤雨的话,我变得需要萤雪的翻译,转过头呆呆看着她,所看见的一切又是什么,萤雨正坐在床上向我——

(不对,萤雨已经——)

太迟了,当这个念头形成的时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再次转过头时,这个念头具现化成为现实。

不存在任何问候式的话语,没有坐起身欢迎我的黑宫萤雨,她熟睡着,开门声没能惊扰到她的安眠,烛火映照下安详的素颜,冰雪般毫无血色却依旧美丽,一朵不存在于这个世间虚幻之花。

留意到放在床边的几个小桶,里面还有未融化的冰,这是房间温度如此低的原因。注意到所有紧闭窗户边缘无一例外都用胶带封死,香油的气味无法掩过房间内弥漫的淡淡的药物气味。

看着那肌肤色的双唇,药物气味的来源,确认了这个事实。萤雨已经——

「夏树知道,姐姐身体从过去就一直不好,去年春天到来的时候,本来是普通感冒不知为何突然病倒了,还变得担心起我来,后来话也变少了,有时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得知夏树回来后才重新恢复精神呢~」

少女纯真的笑容让人不忍心打断。她真的很高兴,褪去伪装色,三人再度相聚时发自内心的欢喜。

——我犯下的罪。

「去年就……」口中发干,喉咙像被空气中一只冰冷的手卡住。

「当初没有被夏树认出来时很不高兴,姐姐一直安慰我『不要紧,是小树的话一定会将全部都回想起来』,姐姐果然没有说谎——能够治好姐姐的病也因为夏树告诉我的那个药方!姐姐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现在都已经能够和夏树说话了~呵呵,姐姐害羞的样子要被夏树看见了~」

那种药物就是用于这类用途,冰的作用也是这样。

「也要感谢那位先生,他告诉我夏天太热了有冰和除湿剂的话姐姐会更舒服,既然病了也没办法呢,也是他一直有送过来~从不要求任何回报,真是一位善良的人。」

感到头有些缺氧的刺痛。

「很久都没有看到姐姐如此开心,某人要负起责任——」

「萤雪。」

「唔?」

少女的目光刚转过来,走过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对不起——」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道歉。

——是我犯下的罪。

——我一手造成的。

——

第一次将虫子标本送给雪时,她问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它不会动呢?它『死』了吗?

——它还『活着』,它爬行的样子在我们这里(指指她的小脑袋),它的叫声存在这里(指指她的胸口),小心不要让它飞走……

这是老师教会我的。

兴高采烈地在铃音之森里两人的秘密基地教会了雪制作不会死去的宠物,为他们取了名字,雪坚信不疑,现在想来,我们制作的是……

——僵尸。

——

「夏树……!」

怀中的少女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全身僵住。

「不要,姐姐还在看着——」她伸手想要推开我。

「萤雨她——萤雨姐……已经去世了。」

背叛她的话语从我的口中说出。

萤雪停止了挣扎,连身体也整个软下去。

望着她垂下的脸庞,不忍的将手搭在她单薄的双肩上。

「听我说好吗——」

「夏树。」

萤雪突然抬头注视着我,被那双黑瞳注视时一瞬间像凝视着深渊。

「——就算萤雨她不介意,开这样的玩笑我也不会原谅夏树哦。知道吗,前段时间病重的时候真的想象过她可能会永远离开……不过她的病情终于在渐渐好转……」少女喃喃低语起来推开我。

「对不起……」

我道歉后果决走到床边掀起被单,解开了萤雨睡衣的纽扣——

「!」即使有心里准备还是被震住了。

腹部被缝合过,手指拂过表面立刻明白了,并非肌肤原本的触感,拟脂一类,内脏器官恐怕已不存在,否则遗体不可能在这里保存至今。对遗体的处理手法,比起称为艺术品更像是在制作长久保存的人体标本,或者只有灵异小说里才存在的……

「我知道这难以接受,但是她已经被……神明带走了。」

无论是谁,这样高完成度的制作必然经过数次实践以及相应知识药物。就算会制作昆虫标本,以萤雪具备的知识也不可能做出这样对人体专业的处理,不可能是她。

(这一切都不是她做的,那一切惨案的凶手不是她。)松了口气。

将一切联系起来,意识到突然产生的安心感,才反应过来一直以来抱有的担心。我曾怀疑过她。提到的『那位先生』,为什么要对这两名无辜的女孩做出这样残忍的事——

「这是谁做的!竟然对去世的萤雨——」

「……!」下意识回过头,风从耳边划过来——

「——!」身子反射性的向后面躲去。

『嘭——!』撞到梳妆台上,脸上后知后觉火辣辣的。

眼前站着沉默的少女,她的手中多了一把折叠小刀。

脸颊上正有什么温热液体流淌着滴落到地上。

「『死』……」

「萤、萤雪?」

她并不是在开玩笑,没有丝毫犹豫原本是抹向我的脖子。

「不可原谅……树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不会死,你是谁……鬼?原来是鬼,呵呵呵呵,姐姐不会死,想变成树的样子来迷惑我和姐姐么?」

带着祸水般的笑容,手握利器的少女一步一步靠过来,即便如此歌声般轻盈的笑声还是让我分神了。

「等、听我说——」后退的身子撞倒了板凳,险些重心不稳坐倒在了床上。

「树是不会害怕的哦,树不会死,姐姐也不会死。」

「她已经离开——」

「你会死吗?就算是鬼也能杀哦。但是树不会死的,和姐姐一起永远陪伴雪。」判若两人的少女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小刀,打量虫豸一般的眼神。

绝望从心底升起。

相距几步之遥,声音已经传达不到。

坏掉了。

因为天真无知播下的种子,错过了纠正时机枝干已经完全长成型。

但如果是被自己重要的人,被她用手中的小刀刺进心脏,是否能够减轻我的罪孽……

明白了一直以来自己想要补偿的那种心理,真正想要补偿的人。

因为只有我才能看见她褪去后真实的色彩。

(这才是神明降下的诅咒啊……)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如果一直在她身边的话,现在的自己一定也一样吧。正因为失去了那段记忆,才能够脱出桎楛从旁看清,才能够认清自己犯下的过错,或许这一切是神明为了让我忏悔——

「不要——!!」

一个身影突然冲出来抓住萤雪的手。

「不可以对他出手!」

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冲进房间的少女,我愣住了,也让萤雪措手不及。

「铃,你也要来妨碍我?」

萤雪想要动手,却被银发少女死死拉住。

「不要!绝不可以——快跑!」失措的雪铃正拼命阻止。

「你……让开!」

「呜!!」雪铃被推出去撞在墙上。

「只有化成树的模样是决不能饶恕的,骗子必须从这个世上抹除。」

「都是我的错,我让她相信的全是自己自私的兴趣,仅仅是供自己玩乐愉悦却被她当成……我毁了她。」那些对伊祁莫也说过的话,自己又何尝不是同样……

现在看来,那时的我,仅仅是为了从她的仰慕之中得到满足而已,只是这样一种廉价的情感,她的存在,让我得到认同,得到称赞的小孩子那种满腹兴奋和自满,让哭泣的她重展笑颜的成就感,甚至——

眼中只剩下萤雪,我张开了双臂。就让她将我当成骗人鬼连同过去的伤害一同抹除吧,除此之外又还能为现在的她做什么……

「唔?!」

萤雪再次被从身后扑上来的铃抱住了。

「铃,离开这里!」我吼出声。

不知为何感到她有危险,就算是铃也——

「不要,麻麻不可以伤害帕帕——!!」

「……你在说什***……」

就连自己也听不清自己口中发出的声——

——

叮铃叮铃——

「——呜!」

——

尖锐的耳鸣声涌上来覆盖了眼前的一切——

——抚摸着个子矮矮的雪的头发,茸毛般的触感。

果然雪一看到我立刻大哭起来。

「树不见了……呜呜……树生气了……不要再让雪一个人呜哇哇哇……」

此刻在这四周环绕的**山之中,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四周变得黑暗,**神廟前那些雕像变得更加陌生,剩下的只有偶尔随风响起的铃音。

『叮铃叮铃~』

一边摸头安慰道爱哭鬼,我又摇响了小铃铛,手中的银色在这夜幕降临时分还依稀可见。

「那是……」雪呆呆的望着。

「雪就是听见这些孩子的声音才回来的吧?」

「嗯呜……」

「这个孩子离开大家就是为了能永远和我们一起玩耍。」

「唔……呜……她叫什么名字呢?」

「我想想……就像她声音一样好听的名字,永远不会离开雪,这孩子的名字是——」

我替她取了名字。

不——

——

「呜……呜……」

巨大的响动让我回过神,耳边传来痛苦的呻吟——

萤雪单手掐住雪铃脖子将她抵在墙上,雪铃双手无助的抓着那纤细的手臂。

——住手雪!

喉咙里没有发出声音。

「你这个叛徒,还不知廉耻的喊出来?他……那明明就不是树,你被他诱惑了是么?」

「麻……麻麻……」

——麻麻。

——帕帕。

「放开她,雪!」

「帕……帕……」

脑子里一片混乱。

「……呵,就连树也因为你对雪生气,原来一直以来是你在诱惑树,身上残留着树的气味,是想要抢走他吗?这样的话决不能留下你。」眼眸浑浊的少女脸上残留着笑意,言语已经开始混乱。

(住手!)

伪装色褪去后真实的色彩。

(只有那句话决不能说出口!)

忍住头痛向她扑了过去——

萤雪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

「——」

小刀刺进了雪铃的胸口。

「不不不——!!」剧烈的头痛让双脚再也无法承受跪倒下去。

——

「看见了吗,这孩子现在的模样,雪一个人时就不会觉得害怕了,我不在的时候她会一直陪伴在雪身边。」

「这孩子的头发一定是银色的,就像这样,在黑夜里就像萤火虫一样~」

雪摇响了手中银色的铃铛。

「是啊,和雪想象的一样,就是这样的银色。」

「嘿嘿,这孩子就像是雪和树生的宝宝一样。」

「笨蛋!自己玩过家家去!」

麻麻——

帕帕——

「——欸」我们俩不约而同的呆住了。

「我……是谁?」

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边的小女孩,和雪差不多高的个子,银色的短发,圆圆的脸蛋上有颗泪痣,初生还什么都不懂的雏鸟,带着纯真的眼神注视着我们俩。那件黑色传统祀服,是新年祭典时雪穿过的祭祀古服,两侧袖上绣上了黑宫家和青姬家的家徽。她伸出了小小的双手,我和雪相视一望,同时牵起了。

三人一起,永不分离。

——

按住自己头,看着雪铃一脸痛苦。

「为什么连树都要站在你这边,坏孩纸是你,看呐果然连血都没有,铃你——」

血迹消失了——是原本就不曾存在过。

不能说出来——

「不——」

「——原本就是不存在的东西,扮演成我们孩子的你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绝不能说出口的话语。

「不……要……」少女的脸蛋变得僵硬,萤雪握着的那把折叠小刀留在她胸前,没有伤痕。

望着她的萤雪露出了残酷的笑容,就像小孩子因为撒气弄坏最珍视的玩具时诞生的笑容。

这句话效用成真的时候,已经无法挽回,因为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小时候施以的咒语已经无法重现。

「住口!铃、铃!!」

跌跌撞撞支起身冲过去从萤雪身边抢过她。

『铛——』

萤雪松开了手,折叠小刀穿过了雪铃的身体掉落在地上。

不——

「疑男……跟那个男人……完全不同的……」耳边在轻语着。

搂着铃,脑海中一片空白。

「别说了!你不会有事!我们约定过!」

「你们……不是同类……」

还想要安慰我。

——那只是一颗银色的铃铛,被风吹落到地上离开同伴的铃铛。

不!是我们的家人——

——原本并不存在的少女,一切仅仅因我们的妄念诞生,所以如此了解我们的心意。

那是我们的孩子——

——那是两名心意相通的小孩共同的梦……

感觉不到铃身子的温度,感受不到手中的触感,怀中没有了重量,虚幻的银色短发,四散着透明的萤光。

「不!!」

「铃……铃……?」身后传来萤雪恍惚的声音。

——最爱你们了,麻麻,还有帕帕。

就连这句话,也只不过是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幻想。

手心中躺着坏掉的铃铛,原本系在萤雪脖子上的红绳被她扯断。铃铛滚动了一下,掉落在地板上。

叮铃叮铃~

「铃……到哪里去了呢?」

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地上的萤雪,望着地上的铃铛。

——本来一切像那样结束,至少自己一个人会得到救赎。

「不是的!」

绝不能容忍只有自己得到逃脱。无论做什么至少希望眼前的女孩……

整个房间变得明亮起来,好像有光的降临。

随之烧焦的气味传来——

被屋子里的光亮吸引回过头,趁我们争执时熊熊燃烧起来的火焰,倒在床上的纸灯已经将被褥引燃。

「姐姐——!!」

萤雪朝火焰扑了过去。

我先一步冲过去推开她,将燃烧的被子扯到地板上,拿起水桶朝灼烧到萤雨遗体的火焰泼去,那具更容易燃烧起来的身体。

……

火势消弭,只剩下焦黑的残迹和弥漫的焦臭,房间重新变得昏暗,即使在这样骚动中也没能醒过来的萤雨。

「姐姐……姐姐雪好害怕……」

被子的残骸重新盖在萤雨身上,至少现在看上去她仍然安睡着。扑在地上的萤雪向床上的萤雨伸着手。

「姐姐……不要离开雪……」面无表情的哭泣,眼泪在无神的双瞳中流淌。

「……」

俯下身抱住了跪在地上的萤雪,压在了那毫无抵抗的双唇之上。

没有让她挣扎的余地,将那无法通过哭泣洒掉的情感像要全部吸走一般激烈的吻,带着此刻心底凝聚的黑色索吻着。那柔软,光滑,略微冰凉的双唇,像是要融为一体般紧紧结合在一起。

「……」

重新分开,凝视着黑暗中她的双瞳,直到她重新看着我。

「姐姐丢下雪一个人离开了……」在我面前才会露出原本的色彩。

手放在了她的头上,忘记这样的行为过去了多少年。

「萤雨姐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不要走……」

「我答应萤雨会永远留下,再也不离开,你看萤雨,毫无牵挂的睡了,她会和茉莉姐一样安睡在寂宁之冢,不再被任何人打扰,我们可以常去看她。」

手指轻拭过她的脸蛋。

「树会一直待在身边?」

「老早就约定了的。」

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不需要思考要做的事,耳边回荡着那首童年约定的歌谣。已经回想起来,当初和萤雪的那个约定,四周再次渐渐明亮起来,如同被无数堆积的烛光包围祝福,彼此嘴唇即将再度重叠。

房间被火光照亮了,意识到不是错觉,我猛然抬起头。

浓烈的烧焦气味从门缝中进来。

「怎么会……」

门窗外射进的火光照亮屋内,浓烟从门缝渗进来,房间内的温度在不受控制的上升,透过窗户已经能够看见火苗,萤雪依然安心的倚在怀里。

抚着她后背站起身,走到门边伸手拉住门环。

「!」

迅速松开了滚烫的门环,垫着衣物强行打开门——

「咳咳!」

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呛人的烟雾,走廊已经火海一片,不得不退回房间中。这个位于走廊最深处的房间仅有一道门。

或许是刚才的骚动让纸灯燃烧起来,没想到火势会蔓延如此之快。

——青姬家是在一夜之间被一场业火埋葬,而这都是神明的作祟。

心情平静下来,大概也是因为萤雪凝视着我的原因。

也让自己决定遵循她的选择:「我们,是留下来还是出去?」

「夏树决定,只要和夏树一起就好。」

「……唔,可能会看不见,记得路么?」

不会就这么结束,一切才要重新开始。

「每晚不点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萤雨的房间。」

很满意这个答案。

收集房间内所有水桶里的水浸湿被巾,捂住嘴紧紧抓住她的手,共同披着被子打开了房间门,朝走廊出口方向奔跑起来。

浓烟滚滚之中,滚烫的地板灼烧着脚底,不清楚萤雪的感受,身后的她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咳咳!」

即使捂住嘴,浓烟已经呛得睁不开眼,很快便成为同样闭着眼的萤雪在指引着奔跑的方向——

突然她停下脚步,打开了门——

我们冲出了黑宫家的玄关。

「呼——哈——」

顺利逃到了黑宫家庭院中,回过头眼前是正在燃烧的整个宅邸,其屋顶上方隐隐可见舔舐的火舌。

「……不在了。」萤雪突然喃喃起来,转身朝宅邸走去,甚至忘记松开我的手。

用力拉住了她,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回头,另一只手捂在胸前。

「怎么了?!」

「……不在……铃……不在?」

「铃已经和萤雨一起离开了。」

「我的孩子呢?」没有听我的话。

萤雪的身子摇晃着,大概因为烫伤赤着脚有些站立不稳。

「不在……那孩子怎么会不在,她明明从来不会离开我?!」

火势愈来愈烈,天空已经被染红。

「必须要找到她才行……我的孩子。」

热气中纷乱飞舞的长发,混乱的少女喃喃着朝宅邸走过去,丝毫没有在意那股慑人的热浪。她还没有意识到——

「……」

我松开了萤雪的手。

萤雪像受到刺激一般突然停住,第一次回过头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我一定会将铃找到带回来。」

「树,不要……松开……」断断续续的声音濒临崩溃。

伸手摸着她的头阻止了继续说下去。

时间迫切,但是从逃出来时的状况来看道路并未完全封死,我跑到玄关穿上鞋将勉强还能用的被子裹在身上。火势已经蔓延至正门,暴露在外的皮肤被肆意炙烤着,逃出来时因为在意萤雪反而忽略了这些,不让自己有犹豫的时间扑进了即将被封锁的走廊……

急促走着,感觉得到被子里的水分在迅速蒸腾,皮肤被灼烤的痛。

笔直的走廊,闭着眼睛也能冲过去。

『咔咔咔咔——』

「!」

支柱断裂的声音从分不清的方向传来。

不断催促着自己的身体往前冲去。

『咔——!』

脚下突然踩空,我失去平衡前扑下去。

「呜——!!」

陷进松脆地板里的右脚踝传来一股剧痛,稍稍试图挪动一下,卡住的脚纹丝不动。

『咔咔咔——』

听见头上响起了什么东西的断裂声,大概是燃烧的横梁无法承受重量在依次断裂,巨大横木已经变形。

『咔咔——轰——!!!』

下意识抬起头,巨大的横梁迎面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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