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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噈噈噈——噈噈噈——』抱着越发沉重的竹笼一个劲努力跑。
持续的冻风让双脚越发迟钝，严寒的空气使得喉咙无法正常呼吸，只能脑子一片空白的朝唯一知道的方向跑去，从雪中抽出脚，再重重深陷进去。
数不清第几次因为雪跘倒，虽然并不会感到很痛。
她会不会感到很痛——
一边护着竹笼，脑子里剩下最简单的想法。
只想去老师那里。
沿着田边的水渠，到分岔口时朝水流方向，然后过一个路口眼前是路边被雪覆盖的熟悉篱笆，以及前方不远处的民居。
用剩下的力气拍打熟悉的门，不一会儿门打开了，开门的人望着我有些惊讶。
「小树，这么早……怎么了？」
「……」浑身失去了所有力气，身子不由自主倒下去。
被老师扶住了。
「老师，救救青姬……」
……
「手好严重的冻伤，怎么会这样？」
房间里十分暖和，老师打来温热的水擦着我早已失去知觉的脸和手，用纱布将我的手指包扎了起来，就算是责备的话语听起来也是那样温柔。
然后他看到竹笼里的青姬稍稍愣了一下。
忘记了流泪，忐忑不安的心情突然笼罩了全身。
「小树，可以告诉我关于这孩子的事么？」老师说着打开了竹笼小心从里面捧出了青姬，手伸到我面前。
……
将一个多月以来发生的事完整告诉了老师，努力没有遗漏细节，每天放学后的喂食，周末偶尔会带着竹笼进山里更深处，每次会到不同的地方，山里几乎不会遇见镇上的人，不必担心青姬被发现，就连对雪也是暂时保密的，和青姬在一起的时候，眼中自然只剩下它。
讲述完后发现动弹不得，身子就像紧绷后突然放松，再也用不上力气。
老师冲了一杯热牛奶给我，似乎这个时候才渐渐能分辨气味。牛奶的香味以及笼罩整个屋子里熟悉的气味，这间屋子里总是带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能够让心情平静下来。第一次来的时候屋里还有着吹不散的呛人烟味，总会忍不住咳嗽，后来老师就不再抽烟了，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了那种难闻的烟味。
「小树记住，手对我们来说是十分重要的，能够说话，传达我们的情感，为我们感知这个世界，实现我们的愿望，所以先和老师约定以后不可以这样了好吗。」
「可是、可是……明白了。」
在老师面前只能低头认错，无论什么时候老师总是对的。
老师严肃的脸稍稍有所融解。
「那么在这里要问小树——这孩子你觉得现在是怎么了呢？」
看着老师宽大的手心里一动不动的青姬。
怎么……了？
病了？睡着了？发呆？……死……？
一个许久未在脑海中出现过的词语。本来是理所当然的存在，又曾以为永远不会再出现的，而这个认知又如同沉睡已久的记忆再度复苏。
张着嘴说不出话，总觉得一旦说出来一切就无法改变了。
「这就对了，男孩子比起轻率的说出口，一定要学会先思考，那样的话，即便无法得出让自己满意的答案，也会有所收获。」
我望着老师呆呆的点了点头。
「但凡珍视之物，总有一天会承受失去其之痛。如果决定生命和死亡的是神明的话，那么我们只要成为自己的神明就好了……是的，无论，是比活着本身更像活着的死，比死本身更像死的活着……」
老师的声音渐渐变了，他的眼神里注视的并不是我，老师到底凝望着什么。
「呵，一不小心自言自语起来，有些话对现在的小树来说太深奥，所以还不准备告诉小树，但总有一天老师会将自己所有知道的都教授给小树。」
「嗯！」我用力点了点头。
老师的声音又像平时那般，模糊的面容，平静的目光，更重要的是驱散内心中不安的话语。
青姬不会死去，既然连老师都这么说了不会错。
「这是小树第一次捉蜻蜓，让老师帮助你，我们一起让青姬永远活下来吧。」
「是，老师！」
面容模糊的老师。
……
直到那一天的来临。
和她的名字一样，天空飘着雪，将整个小镇染成了洁白——
——
——
「青姬……」
不清楚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窗外一片朦胧的月色，脑海中格外明晰，什么都不用想直接涌现出来。清晰的意识到躺在病床上的感觉，眼前清晰的浮现个子矮矮的雪，收到礼物时甜美的笑容，在那之后的记忆也零零散散回想起，以及……之后当青姬被发现时大人们脸上扭曲的面容——
——
——
我从来没有将贽词和歌词里的形容联系起来。青姬对于紫草的人们来说，竟是象征神明的存在，似乎那正是她在传说里的身姿。自己信仰的神明大人，竟会化身为青姬出现。
原来身边没有人真正见过青姬，无论是妈妈，雪的父母，朱鹭爷爷，白丞叔叔。不过，好像在小时候听过的古老传说中，阿婆给我讲过阿婆她还是小孩子时候听老人们讲诉的故事。但是很奇怪他们第一眼见到后都深信不疑。
带来幸福的青色蜓，守护村子的青色蜓。
感冒还没有好，头又昏昏沉沉的，耳边重新开始变得喧嚣，却丝毫没有节日那种热闹。
——怎么会这样！竟做出这种亵渎之事！！
——杀死了守护了紫草的神明大人！！
——罪孽啊，这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灾祸要降临紫草了！！
——神明大人会离弃我们！！
——罪人，只有献上罪人才能平息神明的怒！！
我不明白有多严重，虽然知道蜻蜓是神明的使者，不可以捉的话只好让雪放了。
黑宫家的人将我送给雪的青姬带来了，雪却没有来。明明只是捉住了它，是那么严重的错事么？
青姬被供奉着静止在青姬家祀间的祭台上，不停有人跪倒在前面。
青姬家和黑宫家的长辈们聚集在此，第一次看见那么多大人聚集在青姬家却流露出害怕的表情，简直像灾难临头了。当知道是自己犯的错事，大家比起愤怒更多的却是惧怕。而母亲自始自终一言不发低着头。
『标本』？
从人们的话语中听到了这个词。
不太明白，青姬不是还没有死去么？然而为什么？杀死又是什么意思？
又从青姬家族人们口中听到了『生贽』『赎罪』这类的词，接下来我因为犯下大错被关禁闭了。
头又开始昏沉，自从那天早上跑出去后我感冒了，一直持续低烧发烧。漆黑的小屋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坐在冰冷的地上，即使抱着双脚也无法让身子感到暖和，没有窗户也不知道外面怎样了。这就是惩罚吗，寒气爬上身体，浑身开始发抖……
（好冷……）
就在逐渐产生倦意的时候小屋的门被猛地撞开，外面并没有透进更多光线，已经入夜了。迎接我的人竟然是父亲，微弱的月光下看得见他口中急促呼出大量的白气，他脸上并不是恐惧和愤怒，比起这些更多的是焦急，一言不发拉着我的手就跑。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父亲，什么都不敢问。
漆黑的夜晚，逃出青姬家以后拿出手电的父亲拉着我在雪地上跑着，直到躲进被大雪封山的青见山下的树林，没过多久母亲也来了，还带着包袱。
「下决心逃离紫草吧，葉，已经没有选择了！」父亲接过了母亲手里的包袱。
「……为了小树只有逃走了……那是就连我……也无法替代他偿还的罪孽。」夜色下，母亲脸上少有的流露出一丝柔弱。
「不会因为这种荒唐的事让你们俩任何一人去偿还！我们三人一起逃走，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梓……竟然把你也牵连进我们家族的事。」
「别说了葉！……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父母的对话，昏沉的大脑并不能理解，很快远处传来了杂乱的声音，山下亮起了众多火把。我来不及思考被母亲拉着手又一次在积雪里跑起来——
拼命的跑，拼命的远离这个自己出生的小镇。
不断的逃，不断的逃离属于自己的罪孽。
『噈噈噈——噈噈噈——』
『噈噈噈——噈噈噈——』
『噈噈噈——噈噈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