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谔难以理解。
他以前觉得，这世界上，每个人都会在乎自己的尊严——人都会有尊严。
但显然。
周某是个例。
薛定谔不解地望着她。“可是她那样说你诶……即便这样被歧视，你都无动于衷吗？每个人都该捍卫自己的权利。”
周某笑了下，但怎么看都觉得苦涩。“一直都是如此的，有时候……也就习惯了。况且……哪怕接受这种人的道歉……他们也不会因为道歉而瞧得起我这种人。毕竟，我就是这种人，偷渡来的外地人……妓女、小偷、很多人对我们这样的人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叫老鼠人。嗯……我承认，像老鼠一样活着的人。”
忽然一种愤怒。
这种愤怒他很难描述，毕竟，这不是因为他自己而生出的愤怒，他是替周某觉得愤怒。
但周某本人，又无所谓的样子。
“什么妓女……什么小偷……不管是谁，不管身份，都得有起码的尊严吧。”他一把拉住周某的手腕，往玛丽那边拖着。“你给我过来，好好接受这混蛋的道歉！”
此刻，一众人的视线被薛定谔和周某吸引。
他站到众人面前。
指着黄经理。“你必须道歉！为你对他人的侮辱而道歉！”
面对如此多的，权高位重的存在，黄经理哪敢说不。
哆哆嗦嗦地朝薛定谔和周某鞠着躬。
“很抱歉……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各位……很抱歉……是我太没见识了……”
“这位又是……”鬼姐的脸像刚刚一头扎入了冰冷的水盆中，满面都是浸透的汗水。
“铃木雨，11区总理的女儿。”由于忍不住出面，薛定谔只能冷淡地介绍自己。
黄经理做梦也想不到。
自己放肆的三言两语，竟然一下子得罪了这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两个女人的女儿，又得罪了老板所在的组织头目。
刚才是2区总理的女儿。
现在，又是11区总理的女儿。
她真的怀疑，那个一直被她讥讽，一直被她瞧不起的周某，会不会是哪位大人物的女儿。
她只能连连道歉。
然而，面对歉意。
周某却一句话都没有说，目光里一点神采都没有，并没有以此而感到满足，也没有过于难过。
看到那个原本一直受她嘲弄的小女孩表现出这幅态度，黄经理内心更加惶恐，但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将头付得更低，道歉的声音喊得更大。
忽然间，黄经理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拽住了。那手仿若铁箍一般，力量出奇得大，根本使她无力挣脱，是鬼姐拉着她的手。
“各位……”鬼姐弯着腰，巴结地望向玛丽等人。“您看……我要怎么处置这个没长眼的家伙……要不要……卸掉几个零件，给各位解气，各位小姐？”
听到此言。
“我……我……不……啊……”黄经理直接吓得坐在地上，嘴唇哆嗦着，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了。先前的模样有多嚣张，现在她这幅模样，就有多狼狈。
薛定谔皱眉。
这些黑蛇帮的女人，一如既往的粗鲁和血腥。
“别……”周某的目光瑟瑟地颤着，仰望着众人。“各位……这都是我的错……不要这样，伤害到别人，真的没必要……”
薛定谔点点头。
“对，没必要，那些暴力的报复也就算了……但她必须道歉，用最真挚的诚意道歉。”
他指着黄经理。
周某抢着说：“各位大小姐……我接受道歉了……真的……接受道歉了……”
望向周某不安的神情，薛定谔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是在自在多情了。
原本有意帮助这孩子挽回颜面。没想到，最终反而成为另一种层面的威逼。
对此。
薛定谔只能叹息——他不理解。
他实在不理解这个周某。
“算了……西西……你还生气吗。”薛定谔没心情在此地久留，只想离开。
西西耸耸肩。
“无所谓了，那女人知道错了就好。”
薛定谔嗯了一声。“玛丽，我们走吧。”
鬼姐和黄经理长松了一口气。
“小鬼……”临走前，玛丽低头看着手机，淡淡地对鬼姐说：“这个堂主的位置呀，你就别当了。我看过你们酒店这个季度的收益了……竟然是七个堂口中，收益最低的！”
鬼姐面色铁青。
玛丽冷着脸说：“现在……我终于知道原因了。就你们就这幅高高在上的态度，怎么做好服务业？准备卷铺盖走人吧，新的堂主我会安排千叶冉给你们派人手！”
对此，薛定谔并没有异议。
倒是对玛丽一副挥斥方遒、商业首脑的样子暗暗赞服。
换而言之——由于玛丽的存在。
黑蛇帮的收益，从某种弄层面上而言，也正是薛定谔他本人可以挪用的收益。
在他未来所要拓展的政治仕途中。
钱，绝对是最重要的筹码。
而对于没有才干，又行事恶劣的人，根本没必要报以怜悯的理由。
“你害死我了！害死我了！害死我了！！我打拼了十年才混上来的地位啊！！！”鬼姐死死地掐住黄经理的脖子，一脸恨不得杀死她的表情。
原本薛定谔不想理睬的。
只想就此扬长而去。
但周某扑上去，抓住鬼姐的手腕。“不要这样了……你会掐死她的。”
只是，周某小小一只，身材单薄，人又矮。哪里抵御得住一个身高有一米七多的壮年女人。
薛定谔只能折返走回去，及时出手阻止制止了鬼姐疯狂报复的行为。
“怎么，你还想当众杀人吗。”他训斥道。
鬼姐面无血色。“不……不敢……”
“很对不起……谢谢你，谢谢各位大小姐……”黄经理跪在地上，捂着咽喉剧烈地咳嗦着，对薛定谔与周某感恩道谢。
对这种势利眼女人，薛定谔不想多理睬。
但周某却走上前，伸手将那个曾经对自己出言不逊的女人搀扶起来。
随后，众人驾车离开后。
玛丽、西西、薛定谔纷纷对周某的举动，表示难以理解。
“那个女人……我早就认识。”周某从烟盒中叼出一颗烟。“那时候，妈妈刚死，没地方去，没东西吃……她就把我带到她住的地方。给我吃穿和食物，给我工作……虽然每天的工作都是伺候其他女人，用手，用嘴巴……这很恶心……”
西西捂住嘴巴。
“你是说……是这个女人带你去做……小姐……”
周某点点头。
圆圆的眼睛有些发红。
“虽然后来……因为阶层地位变高了……人也莫名其妙变了，对我们之前的姐妹越来越刻薄……但毕竟帮助过我。”
薛定谔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感恩，可谓病态了。
西西气气地抱着胳膊。“我真不觉得那算帮助……拐一个小孩子去做小姐？这分明是迫害！该抓她去坐牢！”
“我有自己的原则……”周某说：“帮助过我的人……我会永远记得，不管那人变成什么样子……我就是这样的人，这样子……”
——唉，算了……人各有志……
——也不能把自己的观念强加到别人头上……
薛定谔好气地笑着。“诶，我饿坏了，我们总得去吃东西。还有工作要做呢。”
他注意了一下仪表盘上的时间。
“哎呀……不知不觉已经下午两点了，得快点了。”
周某笑着提议。“嗯……去吃大排档吧，我请客。”
……
……
……
露天的摆桌。
西西和薛定谔各自拉过一张椅子，不习惯坐下来。
随后。
烧烤、啤酒、一桌子流传百年的中国式街头小吃。纷纷是薛定谔从未见过，也从未吃过的美食。
在大快朵颐之后。
周某抢着去付账了。
出乎薛定谔意料的是，这样丰盛美味的一桌子菜，却仅仅消费了几百元。
“黑玫瑰新城就在这附近的。”她回来坐在椅子上摸了摸圆鼓鼓的肚皮：“我们出发吧。”
薛定谔心情甚好。
点点头。
黑玫瑰新城小区的位置，距离薛定谔目前所在的位置，仅仅隔着两条街。远远的，就能看到那片林立的居民区楼宇。以及一片片绿化度极高的园林。
由于Y病毒肆虐的影响，在当今全球人口大面积缩减，房地产业萧条的社会背景下。住房早已经不再是令1区人民头疼的问题。
哪怕在A市五环内买一套房。
也不过几十万。
稍微偏远一些的，由上个世纪建造的公寓和住所，更是空如鬼楼，全是无人问津的白菜价。这正因此，从而造成了“犯人出狱送免费住所”此类政策的实施。
同行的路上。
“周某啊……我其实一直有个疑问……”他望向眼前的小女孩。“你以前进过监狱吧……”
周某来了兴致，开心回答道：“当然，那里像家一样温暖。只是我没犯过太大的事，所以最多被拘留个半个月一个月。”
“可既然如此……”薛定谔提出疑问。“你为什么会住在那种地方，我以前听说……会给犯人安排住宿啊工作啊什么的，其实你大可不必去犯罪……”
“你以为这么轻松嘛……诶……有地方住的前提是……他们让我去打工诶，打工这样怎么可能，我才不吃这种嗟来之食，况且，我觉得不公。”周某一挥手，目光中浮现出一丝莫名的寒意。“我没有犯罪的时候，靠身体赚钱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后来我犯了罪，她们反而要这样对我……”
说到这里。
她长叹了口气。
“其实怎么活都一样，未来都是一个样，都不会好到哪里去，也坏不到哪里。而且，我也习惯这种生活了……”
“哦……”薛定谔好奇地问：“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没有，我是说，除了当小偷。”
她眨眨眼睛。
“大概是……能有朝一日，变成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吧。嗯……然后，能找到一个爱自己的女人。跟很多做梦的女孩子一样啦。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啦。”
他即兴对周某说：“对了，我有个想法呀，要不……你干脆去顶替那个什么鬼姐的位置，去做堂主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