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被南波同学预言的那场火山尘暴,就在这天夜里降临了。
听早上电台里的报道,尘暴如同刀子一样,切倒了宝塚环形山外围的一部分雾蕨树,但很快就被学园的屏蔽场消解了。这场尘暴,应该是由前两天坠落在非常、非常远地方的陨石造成的。最近十年以来,星船为殖民地设置的屏障虽然拦截了多数的陨石,但偶尔也会有零星的流星闯入,如炮弹一样坠落在远处的海里。
这样零星的炮击,就算从科学上来计算,也是极小概率的失误而已。不过,听爸爸的口气,即使是这种勉强可以用科学误差来解释的零星陨石炮轰,太宰仓殖民者也不能容忍。据说,殖民地的议会高层已经决定,就此次陨石拦截失误事件向星船提出“差别核准”,要求界定这次陨石炮轰“是偶尔的技术差错,还是另有政治图谋”。
“政治家的要求听上去比较过分。不过,毕竟经历过10年前的大灾变,这样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爸爸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敲击着他的薄片型电脑,试图给我解释这点。
我的第一反应是捂上耳朵。
我讨厌政治。虽然出生在没落的荒船家,我就是讨厌政治,就这样。
三十四
尘暴给我们这些学生带来的唯一影响,就是上午的第一、二节课被临时取消。因为悬浮校车要通过屏蔽场遇到了一些问题,大批的学生迟到了。
我幸运地坐上了一辆准点到达的校车,此时正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课室里,吸着牛奶,听着古音乐。
又是一阵怪异的脚步声,南波同学僵硬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径直走到我面前,将肩上的书包卸了下来,递给我。
“荒船你的书包,昨天拿错了。我闲着无聊,看到你的薄片型电脑里有一堆作业没做,就顺便给做了,嗯,已经发送给老师了。”
南波同学!你人真是太好了。
“啊,真是不好意思。我、我没敢随便打开你的书包,所以,你的作业……”
“算了,作业交不交都很没劲——”
南波还真是没有干劲。不过,越是没有干劲的人,结果却越是干着最多的活,想象一下也是真不可思议。
南波在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扭过头就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她长着一头的天然卷,色泽是与根深葱的发色差不多的栗色。
“咚咚咚。”
接着走进来的,是与平时不太一样的根深大小姐。
根深葱今天的表情显得非常不耐烦,她咚地一声将书包放下,接着又是“咚”的一声——这回是大小姐自己坐下了。和南波一样,根深一坐下来,马上扭过头去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十分不满地用力“哼”了一声。
这种状态的大小姐,估计又会开启着毒舌模式在等着我上钩……但我还是忍不住发问了:
“怎么了,根深同学?”
“没……有……太阳……”
仿佛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几个单词不禁让我浑身一抖。
“看这样子,正午时不会有太阳了。我就没法到天台上进行日光浴了。”
呃——
“日光浴什么的,偶尔停一两次也没关系的吧。”
根深葱突然扭过头来,冲着我露出一副勉强的笑容。
“没错,这位说得也有道理。有的时候,贴着一身湿漉漉疣皮,光着屁股活在烂泥里也是很好的生活方式,不过呢,我可不能像荒船同学那么潇洒——荒船同学那么豁达的个性,哪怕是用能在污泥里和癞蛤蟆比赛打滚来形容也不为过分,但是我,根深葱却跟种在田里的高丽菜一样需要阳光。真的,没有日光浴的话我还不如去死。”
又在拿我吐槽了吧,大小姐!
学生们陆续到达。接下来的三四节课都顺利地开展了。
尽管这两堂课里,我的耳朵里都灌满了根深葱充满怨气地用电子笔狠敲电脑的声音,但一到第四节课下课,根深葱大小姐就突然恢复了正常。
她站起身来,用电子笔敲了敲我的眼镜框。
“这位,能不能请你帮忙通知下月冈学姐和鸟饲同学到天台上去……然后还有南波同学和理事长。嗯,我再想想——小峰同学的话,应该是不用了吧。”
看来,根深葱的名侦探解谜时间马上就要开始了。
三十五
因为尘暴的影响,天台上果然没有阳光。
根深葱斜倚在天台西北角的护栏上,似乎在眺望着什么东西。她注意到我已经从A楼的空中走廊走上天台,马上回过头来,转身离开了护栏。
“啊,雾太,大家都来了吗?劳烦大家在午休时间来听我讲述案情,实在不好意思。”
跟在我后面上来的是鸟饲、月冈和南波,三岛理事长跟在最后面。
“啊呀呀呀,已经到了要解开谜团的最后时刻了啊。理事长我还真是莫名感到兴奋啊。根深同学,加油哦。”
明明是置身度外的局外人,理事长却显得最为兴奋,一边就自顾着拍起手来。
“啊,这位是南波家的小姐啊,对了,上回在某个晚宴上还见过你家的夫人呢。啊哟,理事长我想不起来,你的芳名是……”
想不到,南波一向平静如水的脸庞突然泛起一丝红晕。
“南波0.618……”
“哎哟,对了,是这个名字……实在对不起啊,理事长我真不是有意的,啊呀呀呀,要怪就怪我的记性不好……好咧,我们不谈这个了,根深,根深,快开始结案陈词吧!”
这下我们中间最吵闹的理事长小姐终于停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根深的脸上。
“还没有到结案陈词的阶段呢,理事长!那个,我只是想借着这个现场,最后跟大家确认几个事情。”
根深葱用手拢了拢脸颊边垂下来的栗色发丝,开始从头讲述当天我和学姐巡查时的情景、以及讲解为什么这桩事件可以被视为一个密室犯案。
三岛理事长听得不住点头,时不时还插上一句“我也这样认为啊”。月冈和鸟饲大概也不是第一次听根深分析案情了,表情还算平静。
等到根深讲完在C楼的特别会议发现的线索后,一个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那么,根深同学。现在你是在怀疑我吗?”
说话的是被家里取了怪名字的南波0.618同学。一改往日平静如水的表情,南波的嘴角边微微带上了一丝讥诮的笑容。
“完全没有哦。”根深摇了摇头,“我让雾太请南波同学一起过来,是想让别人——呃,比如说雾太自己吧——来听听南波同学自己的解释。我知道,雾太虽然脑子没有心灵那么敏感,但总算是倾向于维护自己同学的体面的。所以,为了让雾太不要再闹别扭……就请南波同学让那人死心吧。”
——这不就是在说:其实是雾太在怀疑你吗?!大小姐,你够狠哦!
“不、不完全是这样,南波同学你不要往那方面去联想。”
“啊,没意思呢。荒船啊,我本来就无所谓啦,因为我的行踪平平无奇,我直接说了就是。”
三十六
“那天中午,我在管理委员会帮忙处理完工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一直等到了会议结束。之后,大家出去了,我也跟着往外面走。不过,反正午休时间也很长,无聊的时间不好打发,我就直接往天台上去了……”
“哇!这么说来,南波同学你果然……”理事长发出一声惊呼。
“安静!”这回出言喝斥的居然是个子不高的鸟饲同学。理事长“咕”地嘟囔了一句,安静了下来。
“……在天台上嘛,也没干什么事情。那里空荡荡的,很无聊。我上到天台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背影……”
南波伸出了手,有一瞬间犹豫了一下,侧头观察了下根深的反应,接着朝我一指:
“……我看见荒船同学往A楼下去了。我就跟着荒船同学下去,一路走到楼下,然后直接出了门。没了,就这么简单。”
“咦?!”
这回轮到月冈学姐出声了。今天的学姐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事情,身上蓝底白花的高等部和服显得有点松松垮垮的,她不顾体面地扯了一把自己的振袖,接着出声质疑:
“南波同学是说,从C楼一出来就看见了荒船的背影,然后就跟着荒船下楼了?”
“对。哦,事先说明哦,我没有追上荒船,出门后我就直接往中庭走了。”
“这样不对啊。”
学姐摇着头,露出一副不信的表情。
“首先,荒船在楼里巡查的时候没有出过一次楼门。其次,如果按照南波的说法——我们都知道,从C楼一眼能看到别人背影的时候,荒船应该是在正对着的A楼位置;如果是在B楼位置的话,看到的只会是侧脸,这时候荒船应该能看见南波才对哦。”
“不,即使是侧面,雾太也不会看见南波同学的。”根深插话补充道,“不过,如果南波同学确实看到的是背影的话,那就说明……”
“那不可能!因为根据之前我们的行动线路描述,荒船有两次机会背向C楼走向A楼,不过这两次,荒船都半途而废半途折返,所以应该会和跟在后面的南波碰面才对啊?”
根深葱用两只手指搭在下巴上,摆出名侦探的姿势。
“不,雾太,我问你啊,你在巡查的时候,有没有进到教室里面?”
“这个,应该有一两次的。”
“那么可以假定雾太进到教室里盘查的时候,南波同学正好与雾太错过了,直接走到了楼底。因为雾太第一次巡查A楼的时候虽然是半途折返,毕竟也走过一半以上的路途,有这个时间差的可能(见四话第十五节)不过,这又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呢?”
“我说过的,A楼的门,在我离开之前,是一直从外面锁着的。(见五话第十七节)如果是雾太第一次巡查的时候,我想,南波同学不可能直接通过楼门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