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这一周轮到我担任风纪监事，没有具体执事。为了方便行事，放学的铃声一响，我们马上架起唠叨个不停的本乡猫，将她拖进理事长的办公室里寄存起来。
根深葱快步走进理事长办公楼旁的私人机场，长长的麻花辫被飞机起落的气流鼓荡着，飘扬起来。我紧紧跟在她后面。
不出所料，白河家的飞机还没到，引越潮老老实实地站在停机坪的乘客标识前等待着。
“对不起，这位，我是同班的根深美都，有点小事想跟引越同学商量下，能不能请引越同学来我家的私人候机室一下？”根深不慌不忙地向小狐狸打招呼。
多么阔绰高贵的搭讪方式，至少我是不敢这么说的。
引越回过头，果然犹豫了一下。他低下头，似乎不敢看根深的脸。
“可是，我答应过要在这里等白河……”
“优马在医院检查，事先拜托过我替她招呼引越同学的。”根深葱脸不红心不跳地随口胡诌。
“这样啊……只是几分钟的话倒是没有问题。”引越潮微微躬身，向根深致意，快走几步来到我们面前，停下脚步等我们跟上。
根深葱“咦”了一声，听上去有点诧异。
“怎么了？”
“不，没什么。这里应该我来带路才对，实在不好意思。”根深葱红着脸点点头，又刻意多看了引越潮一眼。
三分钟后，我们来到了根深家的候机室。和想象中富丽堂皇的景象不一样，屋里只放置了几张长沙发，每张沙发前有一张小茶几，上面已经摆好了茶会用的点心。
根深长长吐了口气，往正中间的沙发上坐下，示意我坐在她旁边。引越四顾了一下，在对面的沙发上坐定，再也不说话了。
“我听说引越同学是从星船的41区来，我正好在那边有几个比较要好的同伴，不知道引越同学认不认识。”
大概是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的缘故，根深的语气比跟白河对话时轻松柔和了不少。
“不认识……”引越不自然地挠挠脑袋，红着脸避开根深的眼神。
——没等对方说到名字就否认了啊，这孩子还真没礼貌。
“我、我在41区念书，一直没有机会接触到其他的同龄人，所以应该是不认识。对不起。”
引越说话的声音清亮透彻，让人感觉挺舒服的。
不过，他说话中那种文绉绉又过分讲究礼节的语气，听上去更像殖民地的贵族腔调，根本想象不出他是“太宰仓孤儿”的一员。
——这难道不是很可疑吗？
“是这样的啊。我还以为引越同学是跟她们在同一间学校呢。她们跟我说了很多41区的事情啊，特别是电视台的八卦。对了，引越君平时都看哪些节目呢？”
“没、没有看过。我家里没有电视。学、学校的话，我的班上只有我一个人，平时也会马上回家。我、我不知道别人都说些什么……”引越嗫嗫地说道，“其实，我也不怎么认得出身边人的脸，总感觉过一段时间，就不是熟悉的那个人了。”
“身边的人？”
“对。班导和其他的老师，还有实验室的叔叔……”
根深皱起眉头，嗯了一声。
“实验室？是理科老师吗？”
“不、不是的。是叔叔，他们人很多……”
引越摇摇头，似乎不愿意再说下去。
根深葱突然坐直了身体，两眼爆出兴奋的光芒。
“这位，我就明说了吧。其实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引越君一定知道本乡同学吧？本乡同学是这位的……亲友，”她迅速瞥了我一眼，“本乡同学说，曾经听她在13区的朋友说起过引越君，说在体质检查的时候受到过引越的关照，说等他从星船回来，一定会亲自过来给引越君道谢。”
引越又啊了一声，越发手足无措了。
“对、对不起，那一定是认错人了吧。我在星船里的时候，从来没有跟别人一起做过体质检查。我只有每周去一趟实验室，每次都只有我一个人。”
引越摇摇头，突然抬起眼，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吐出一句话来：
“根深同学，其实我也知道，白河姐姐一直想了解我在星船上的生活。但是，我已经将全部我知道的都告诉了她啊。从懂事开始，我一直在学校的特别班，一个人上课，放学了就回家，看会儿书就睡觉，日子过得非常枯燥无味。只有每隔一个礼拜，我会去一趟实验室，接受私人检查，第二天再回来。就这么简单，可是白河姐姐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说我还有隐瞒什么呢——我真的没有。引越潮就是这么无聊的一个人。”
根深和我面面相觑。她从身边的书包里掏出薄片型电脑，嘴里念念有词——我隐约听见，大概是念叨着第一点、第二点什么的。
“这位，你是说，每次你去实验室，都要过一晚上再回来吗？”
“是的。”
“实验室……是什么样的呢？”
引越摇摇头，不情愿地说道：
“我记不太清楚了，就是普通的实验室那样吧。有各种医疗仪器，还有一些很奇怪的植物。”
“植物？”
“对，长得特别大。有些还结满我不认识的果实。”
“明白了。每次做完检查，你在那里睡上一觉就直接去学校吗？”
“没有。检查一般是星期六做的。他们会直接送我回家，做完检查都特别累，连走路都没劲。总得休息一天才能上学。”
“明白了。实验室是在41区吗？”
“应该是吧。我记得离我住的地方和学校都不远，他们派车接我时，感觉很快就到了。对了，应该在船坞附近，在实验室里经常能听见飞船起降的声音。”
“船坞？”
“是啊。学校附近有一个船坞，是给修整的商船维修用的。”
“我明白了。”
根深机械地重复着“我明白了”这样的话，她的语速越来越快。
“你最后一次去实验室是多久前？”
“最后一次？啊，就是在上船的前一天啊。”
“我明白了。你不是说，通常去过实验室都要休息一天吗？”
“对。不过最后那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那次我在学校办完了转学手续，东西也打好了包。叔叔们突然说，要在离开星船前最后做一次检查，实验室离码头近，正好顺便将东西一起带过去。做完检查后，因为预定的飞船时间比较紧，第二天就直接往港口去了。不过也很奇怪，反而这一次我没感觉到疲惫，很快就休息过来了。”
“明白了。是哪个港口？”
“当然是41区的啊，就在实验室旁边的船坞上的船。”
根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明白了。不过，这位，恐怕我不同意你最后的那点说明。”
引越惊讶地望着根深。
“为什么？是哪点我说得不对吗？”
根深举起手里的薄片型电脑，将屏幕翻转过来，上面的文字显现在我和引越的眼里。
那是一封署名来自“白河·夜船·优马酱”的电子邮件，用闪烁的大号字体写着这么几行字：
“亲爱的美都酱，根据旅客名单，小潮和寝子酱上的船是‘野鹬’号商船，排量255千吨，小型船，出发地：星船6区；中转：殖民地封野地区；终点：殖民地宝塚地区。没有到达过星船41区的记录。”
引越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