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不知不觉间，白河优马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披着医院的白衣外袍，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完全消失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怎样去解释引越君跟我们讲述的那一番话呢？引越所说的在41区学习生活的片段，完全没有提及太空生存实验的细节，那岂不是在骗我们？”
根深葱舒了口气，出乎意料地笑了起来。
“果然呢，看来这一次的考验依然是关乎‘忠诚’呢。我恰恰是听了引越的讲述，才打消对他的怀疑的。”
根深葱再次搬弄起她的薄片型电脑，调出对引越的笔录来。上面已经满是各种颜色的记号。
“你看，引越的叙述里，提及‘一个人学习生活’、‘离学校很近的实验室’、‘能听见飞船起落的附近船坞’、‘要休息一天才能恢复体力’……还有摆满医学仪器和奇怪绿植的房间。那些植物有些出奇地大，有些长着不认识的果实……如果存心要隐瞒自己的经历的话，只需要强调自己被隔离养育就行了，根本不需要主动提起那个奇怪的实验室——这段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已经泄露出很多秘密。”
根深葱放下薄片型电脑，探身望床头柜上拿起了她带来的第二本书。
“这本是《星船行政及导航地图集》。对我们这些不了解星船内部的人来说是个很好的导航小册子。引越所在的那所41区学校，附近确实有一个商务船坞，具有星际航行的导航资格。不过，我在地图上找到一个有趣的细节，就是这个船坞为‘非防疫预备码头’——是不设检疫站的临检码头，根据《星船出入境防疫法案》，这类船坞或者码头，主要功能是提供外来商船的临时检修，严禁船员离船入境。
“41区真正的客运港口，离引越的学校非常遥远。根据引越的讲述，‘坐车很快就到’，能听见飞船起落的实验室，应该就是指的这家船坞。而客运港口……啊，我在这里画了条线，两位可以看看。”
根深葱挺直腰板，迅速放下地图册，又重新拿起了薄片型电脑，递给我们看。
“临检码头无法提供出入境登记。我猜想，引越10年第一次进入星船，必然需要从其他的正规港口入境。要遵守殖民地种族必须从原入境口出境的法规，引越前一次入境显然是在6区的港口。看，这根绿色线条画出了6区港口到41区学校的距离，而这根红色线条则勾勒出学校到41区港口的路线，弯弯曲曲的。比较一下就发现，从直线距离来看，离引越的学校直线距离最近的港口，正是6区港口。”
白河兴致盎然地听着根深的叙述，但根深却突然停了下来。她皱着眉头，似乎在回想着什么情景。
“怎么了，美都酱？优马期待着下文呢。”
“我是在猜测动机。那个……姑且称作‘绑架’了引越的组织，他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在引越面前瞒天过海呢？啊，不过呢，我觉得无论动机是什么，都对白河的计划不会有什么影响呢。”
“是吗？”白河踱了几步，坐回了床沿上，再次懒洋洋地斜靠在床背上。
“为什么美都酱会这样判断？”
“基于常识，虽然常识并不一定在所有事件中都有效。我关心的是引越的忠诚问题，所以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说法，来解释引越的身份疑点和他所说过的话。我认为我找到了这个解释。”
白河闭上了眼睛，发出稍微急促的呼吸声。
“美都酱说，这只是一个‘解释’？也就是说你无法判断你的推理是否‘事实’吗？”
“是的。”根深毫不犹豫地默认了白河的质疑，“因为事实的真相永远不会只有一个。可是，我关心的不是‘事实’，而是引越是否‘忠诚’——这也是优马你所真正关心的问题，不是吗？所以，你其实只是想从第三者的角度，验证下所有的线索是否真的能够合理解释存在于引越身上的矛盾吧？”
白河不再说话了。她举起右手食指，轻轻按在自己的嘴唇上，左手捂胸，做出一个尴尬的表情。
——这是在说‘你明白就好了，硬要我回答的话又会因为说谎而打嗝了’的意思吗？
根深摇摇头，似乎很不以为然。我的心底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这位大小姐生气了。
果然，根深再次开口的时候，明显有点心不在焉。
“其实我啊，我只是擅长将所有线索梳理在一起，试着看哪个故事套在上面更合理，我也不是什么名侦探。关于引越的举动，所有的线索都齐全了，足够讲一个好的故事。我想，都到这种程度了，连雾太都能随口将它讲圆。是吧，雾太？”
我猝不及防，接到闹别扭的大小姐踢过来的球，心里暗暗叫苦。白河偏偏很赞同地偏过头来，冲我抛来一个带着鼓励的眼神。
“啊啦，雾太你怎么看呢？”
“我、我、我……”没办法了，只好硬着头皮使劲回想根深的思路，“我认为，实……验，对，应该从引越是一只实验动物说起……”
说来也奇怪，自然而然地吐出“实验动物”这个对引越大不敬的词之后，根深的思路也慢慢地、一步步在我脑海里清晰起来——首先，星球狐的培育基地据说是在41区的博物馆和实验室……我明白了。
“对，实验动物……啊不，这个故事是这样的：引越被带到星船，作为某个组织的大规模太空生存实验的样本而‘豢养’起来，目的是为了在他身上植入星球狐的基因。因此，组织将引越安排在能够接近星球狐个体的41区。
“但这样就有了个问题：出于某种目的，组织希望对引越和其他人隐瞒这个事实。因此，他们对外宣称引越是‘太宰仓孤儿’，给引越同学安排了特殊的课程和生活作息表，将他与其他学生隔离开来。
“引越提到过，每周会有一次到实验室的体检。这就是造成引越身份疑团的关键。为什么引越能够持有殖民地身份呢？因为‘太上皇’判定他在10年里待在星船领地的时间不超过一半。为什么他在星船的时间只有一半？那是因为——”
我清了清嗓子，准备抖露这个最大的秘密。啊，以后看谁还敢叫我“华生”——我也是有破解核心诡计经历的名侦探啊！
“——因为那个所谓的实验室，就是一艘太空飞船。引越听到的船坞里的飞船起落声音，其实就是他所在的实验室起飞的动静。这10年时间里，有至少5年引越是在远离星船的这艘飞船上昏睡着度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