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三岛的提议引起一阵骚动。保持着凝重脸色的茨冈议长脸上掠过一丝微妙的嘲谑表情。
“三岛议员，我们有何能耐，胆敢去利用连星船科技都对它无能为力的‘太上皇’呢？”
确实，如果以科技的层次来形容的话，太宰仓世界中存在着三重界层。殖民地属于最下端的底层，南极研究者位居下端上层，两者之间差异虽大，仍属于可以互相理解的阶段；公开级的星船科技属于中间界层，南极研究者的科技力量与之相比已经恍若天壤，更别提星船的最高秘密成就“太上皇”了。
“太上皇”——“终极检验者”自诞生以来就孤独地运转在星船与太宰仓之间，拥有自组织的超巨型计算机组，配备可以阻断几乎一切星船科技的物理防护罩和信息防火墙，毫不动摇，自始至终地遵照诞生之初就设定好的规则运转。对殖民地来说，要干扰这种黑科技，几乎——不，是1000%的不可能。
“从物理上来说的话，干涉‘太上皇’当然是‘痴人说梦’，”三岛理事长不慌不忙地引用着古谚，“不过，我们可以从逻辑上让‘太上皇’站在殖民地这一边。
“众所周知，星船与殖民地的宪法都同样根植于一个政治原则：‘身份保有，权责混同，自主选择，公开分配，自由发展’。也就是说，太宰仓的一切公民，保有基本身份，之后的一切政治权益和职责都必须围绕这一身份出发；而个人的基本身份可以通过自由意志申诉更改，由最高责权者审核并分配，进行统一的管理并公示。
“本次的纠纷，发生在本乡寝子放弃星船种族身份、获取殖民地公民身份的空档。星船借此机会制造了与殖民地的信息真空，企图制造本乡的‘叛国’假象当作战争借口。那么，‘太上皇’在干什么？
“除了日常的身份判断，应该什么也做不了。”
三岛理事长突然停了下来，狡黠清了清嗓子，左右四顾，做出一副“稍等片刻”的姿态。
——真是够了，又来这一套。
果然，大崎议员非常不耐烦地挥舞着大袖子催促了起来：
“喂，三岛，你这是什么意思？刚刚不是还胸有成竹地宣布，‘太上皇’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吗？我从一开始就奇怪了，‘太上皇’本来就是一个只管审核身份的死程序，根本没有政治干预的能耐嘛。你是想逃避自己的责任才胡说八道的吧？”
三岛眉头一展，嘴巴里发出“啊啊”的故作惊讶声音。
“咦？这么说来大崎也不明白其中关键所在？这可奇怪了，据我所知，封野的‘农业皇帝’大崎不是一直在鼓吹放松殖民地的身份择定制度，让农民也能获得更好的选择机会吗？这可是非常革命的未来思路啊，但为什么竟然会理解不了眼前这么简单的玄机呢？”
“闭嘴！你这跟机器人一路的投机分子！我的大脑可是纯粹的有机质，怎么可能理解你的机器朋友的想法！”大崎气急败坏地反驳。
“啊呀啊呀呀，我好像听见农民的朋友说起了身份歧视的言论。”
“你——”
“肃静！”
茨冈的法槌发出狠狠的敲击声。
“我不建议今天在议事厅里动手。这是项紧急事务。大崎，本座禁止你在五分钟内继续发言。三岛，尽快进入你的议程。”
三岛得意地冲大崎比了个得胜的手势。
“那我继续陈诉议案。一般的聪明人都看得出来，这次事件的核心，不是糊涂学生弄丢了重要机密那么简单的事实，而是星船在利用身份模糊的借口，试图强硬军事介入。”
“不，三岛，这两者并无侧重，不要纠结细节。请继续讲述主要关节。”茨冈不动声色地再次催促。
我感觉到脸颊痒痒的，惊觉根深葱的长发在我脸上掠过。根深再次将嘴唇凑到了我耳边：
“理事长处境不妙啊。茨冈似乎打算将失职的指控牢牢钉在她身上了。”
我啊了一声。
“为什么呢？三岛和茨冈也是政敌吗？”
“这位，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互为政敌。但茨冈和三岛过去并无芥蒂，反而偶有联合。我是觉得，因为这次三岛试图将白河引入自己的议案中，造成了议长的猜忌。就算三岛在白河继承案上玩弃权，也仍然无法消除茨冈对三岛白河结盟的猜疑。”
听完根深的言论，我不禁转过头去，仔细打量茨冈议长的脸色。
真是想不到，外表如此清朗俊俏的人，心里居然埋藏着那么多机关和算盘。真可惜。果真如同三岛理事长所说，人不可貌相吗？
三岛理事长叹了口气，把轻佻的气场稍微收敛了一下，开始以生硬的语气来陈述理由：
“所以说，‘身份’在这起事件中必属关键。而‘太上皇’是殖民地与星船共同的最高身份裁断机构。依照程序，本乡寝子的身份未被确认为成功移民，那她在‘太上皇’里的资料就仍然显示为星船种族。星船发动战争，合法合理，我猜想正是由于这样，星船驾驶舱的五个派别才能勉强统一意见，任由战争派操纵事态。
“虽然事情的真正影响因素，是星船与殖民地间人为造成的失联，但‘太上皇’根本不会将这个因素考虑在内。而‘太上皇’没有修改本乡的星船身份，星船清除叛国者就师出有名，战争就必然不能避免。”
说到这里，三岛突然露出了得意的微笑，看来终于谈到了自己的得意策略。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本乡作为‘人’的身份没有疑问。如果本乡不再是‘人’，那么星船发动战争的借口就荡然无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