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根深葱欲言又止。
“我……希望能先和我父亲商量一下……”
可恶的法槌又发出沉重的敲击声。茨冈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根深小姐，据我所知，根深议员避席前亲自向议会递交过‘全责状’，认可根深小姐在议会上所有的决定都能够代表根深家。本座认为，议会要求获知的，乃是真实的情报与判断，没有必要再寻求根深议员的同意。”
欺人太甚！
根深咬着牙，虚弱地举起手。
“好吧，议长大人，根深需要一些时间，与助理重新梳理一下资料，以便确定其严谨性和真实性。”
根深的要求得到了许可，但被限定在二十分钟之内。
脸色苍白的根深葱重新回到了座位上，皱着眉头，右手握成拳头，下意识地放到嘴边咬着。
“小葱……”
“我知道，我知道。”根深葱急急地打断我关切的询问，“让我好好想一想。”
她俯下身子，抱着头，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过了足足十分钟，根深葱才抬起头来，眼神空洞。
“就这么办吧。”
根深正要从证人席上站起来，我连忙一把拉住她的振袖。
“小葱，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
根深葱避开我的眼睛。她低下头，将证人席上的麦克风关掉。
“这位，事到如今，只有唯一的选择了。”
“你是要站起来回答‘是’吗？如果你确认了星船的战争威胁存在，那么本乡同学就要被当作物品处理掉了啊？！”
“这我当然明白！我知道！可是你有什么办法吗？这位！做判断的是我，要负上责任的是我、是根深家！这位，难道你有其他的办法吗？”
根深葱语速极快，跟过去大相径庭。她始终不愿意看着我的脸。
“不，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难道真的没有挽救的余地了吗？我们能不能请三岛理事长帮忙……”
“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呢，荒船同学。”根深冷冰冰地回答，“我当然可以申请休会，延长审议，但这有什么用？无论拖到什么时候，回应议会的责任都会如影随形，我总得做出抉择。如果我真的做出不利于根深家和殖民地的回答，你知道在后面等待我的是什么样的命运吗？”
“我明白，对不起，可是……”
“你根本一点也不明白！！在政治上踏错一步，最后会被放逐、会被囚禁、被杀、被万世唾骂的是我，不是你，也不是本乡！”根深葱压抑着声音，却万分激烈地低喝道。
“别以为跟在我身边这一两个月，就会有多懂我。可我知道啊，我心里一直明白的啊，根深美都是永远也逃不出‘根深美都’这个枷锁、这个陷阱的！”
根深葱的声音又低沉了下去，好像终于耗完了自己的所有勇气。她闷闷地说道：
“雾太……接下来的议会问答，我不会背叛根深家的政治路线，只能选择‘是’了。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我不能接受，我们就在这里说再会吧。对不起，一直以来就是我在任性，将你拖进那么多麻烦里来。”
“那就别再任性了！”我打断了根深哽咽的说话，“不管怎么样，你还要我怎么保证？哪怕全星球都在责备你，我也会在你身边支持你的！
“所以，小葱，请你冷静点考虑一下，三岛理事长的议案非常可怕，过去从来没有人想到过，竟然可以利用‘太上皇’的漏洞来剥夺任意一个人的人权。只要这次紧急状态能够通过，说不定以后恐怖的独裁大王就能借着这个判例在太宰仓上复生。
“请你务必考虑清楚，这不是本乡一人的尊严问题。对这样可怕的议案说不，可以吗？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不知道为什么，不善言辞的我居然开始大段地搬出剑侠小说里主人公的台词来。意识到这点，我的脸皮开始有点发烫了。
“可是……”根深葱用力摇了摇头。她转过身来，我发现她的脸上果然已经布满了泪痕，“可是，我很害怕。我根本……赢不了它。我父亲……”
话音刚落，根深马上别过脸去。
“我做不到。对不起，雾太。我现在觉得，即使是让这个议案通过了，也不见得不能补救。我们一开始就把事态看得太严重了……”
——有破绽，雾太郎，快接上。
根本无须眼镜君啰嗦。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大小姐？果然，如果事态并没有那么严重，紧急状态根本不存在，那为什么不发自真心地承认‘否’呢？不要被恐惧吞噬了你的良心啊。”我说。
“已经够了！这位！”根深激动地挥动着振袖，“在这种政治氛围下，无论站在家阀还是殖民地的立场，都由不得我说‘不’啊！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请你从这里出去吧。让我在发言前冷静一下。”
我的心揪紧了，不知名的痛楚袭击了它。
“原来如此。那么，我先告退了。对不起，根深小姐。”
强忍着眼泪转过身，我打开证人席通向厅外的过道门。
但果然不能就这样丢下根深葱走开。我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地将心里想到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小葱，其实我真的很讨厌你说的那些‘政治氛围’什么的。但是，不正是因为我们讨厌它，才想到要到这里来改变它，战胜它的吗？那时候，是谁告诉傻乎乎的我：我们是要一起来改变这个世界、这个规则的呢？是谁在和我一起，握着手发过誓——我们选择做这样的人，就要永远在一起，相信对方的呢？
“小葱，那样的你，我可是一点也不讨厌呢。”
我夺门而逃。门外是长长的议会走廊，几乎空无一人。我紧跑了两步，突然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我突然撞在一个坚固的物体上，踉跄了两步，眼看马上就要摔倒。
一只有力的臂膀扶住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