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缚解除，尤耶急忙抹掉泪水，然后起身坐到伊勒对面。
她低头看向茶水，皱眉的同时，又用两指抵在盏缘，轻轻将之推远——那是噬芒巫用过的茶盏，也不知她是嫌弃，还是怕有所冒犯。
“不喜欢茶？”
伊勒本以为她会在脱困的一瞬间，暴起杀人。
尤耶并未看他，只是轻轻抿嘴，摇了摇头。
“想喝什么？”伊勒又问。“虽然都不是真的。”
话音未落，这位一袭紫发，面容娇俏，又略带婴儿肥的女巫，忽然抬头凝眸，细细打量起伊勒。
那双通透明亮的紫瞳闪烁着某种难以言明的情愫。
片刻之后，她忽然摇头道：“不像，一点都不像。”
“不像谁？”伊勒挑眉，问道。
“最初皇帝，”尤耶垂首，叹息道。“你身上没有他的影子，没有他的味道，也没有他的笑容。你只是个长得稍微好看点的凡人罢了……”
“你才四百年的时光，怎么会记得十万年前的人？”伊勒饶有兴致的问道。
“传承，”尤耶道。“记忆以血脉为载体代代传承。所以，我既是十五万年前的外婆，亦是十二万年前的母亲。”
“可你才四百年。”
“我是噬芒巫陛下用战死的母亲的血，和吾皇恩赐的圣器孕育而成。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尤耶耐心解释道。
“怪不得我不曾寻得你身而为人的记忆，原来是先天女巫。”伊勒恍然。
闻言，尤耶忽然红了脸。
见状，伊勒赶忙道歉：“抱歉，我没有冒犯的意思。窥探记忆只是无意之举。”
窥探记忆，便会掌握隐私。
从出生至今四百余年，尤耶玩过的把戏全被伊勒看光了：假作丑老之态，以增神秘；假作男人之身，以满好奇……等等，不胜枚举。甚至，和她签过不平等契约的人都有哪些，也被伊勒悉数洞悉。
伊勒见她愈发羞赧，急忙岔开话题道：“展开合作之前，我们先约法三章吧。”
“我说，”尤耶忽然正色道。“你真是那位皇帝吗？”
“或许。”伊勒耸肩。
“如果是的话，”尤耶目不转睛，一字一顿道。“请给我来一杯冰可乐！”
“啊？”伊勒瞬间呆住。“冰可乐？”
女巫郑重点头，不似玩笑。
“那……你是想喝可口的，还是百事的？”
伊勒隔空一划，两罐不同牌子的可乐凭空出现在桌子上，
尤耶像个小鸟儿似得歪起脑袋，想了想，道：“我尝一尝才知道。”
伊勒又想象出两个杯子，将可乐分别倒了进去。同时，他还注意到，当尤耶听到拉环拉开时，“砰”的一声响的时候，整个人都为之一振，仿佛终于找回走丢已久的灵魂那般。
“美丽的皮囊下莫不是藏了一颗肥宅的心？”在心里嘀咕着，伊勒有打了个响指，为两杯可乐各填了几块冰块。
“你要的冰可乐……”
尤耶眼前一亮，但又立刻黯淡下去。她目光紧张，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两杯不同的可乐，似乎是在做某种奇怪的思想斗争。
过了好一会之后，她像是下定决心般先拿起了百事可乐，然后轻抿了一口。
她渐渐皱起眉头，最后神情遗憾地摇头道：“不是这个。”
接着，她又喝了一口可口可乐。
可乐入口的刹那，她的双眼顿时迸发出无比明亮的色彩，仿佛那只被寻回的灵魂瞬间升华了一般。
“啊~”冰阔落入喉，她不由发出一声愉悦轻吟。
伊勒微笑，道：“我也喜欢喝可口的。但它的配方是国家机密，在现实世界我恐怕做不出来。”
“没关系，”尤耶双手抱着杯子，一边低声哼着小调，一边神态痴迷地说道。“我们不需要吃东西。只要精神能得到满足，就可以了。”
“一杯可乐就能证明我的身份吗？”伊勒把话题拉回正轨，问道。
“全世界只有最初皇帝才有这种东西。”
尤耶转身看向遥远的地平线，声音悠远而低沉，仿佛灵魂落入过往。“外婆、母亲，还有好多好多女巫，她们都很喜欢喝。尤其是母亲，在她的记忆里的每个角落，都有他……它的影子。所以，我也想尝尝，看看。”
看着她略显消瘦的背影，伊勒不由在心底无奈叹息：“承载着前辈们的记忆而活，虽能获得力量，却也要背负过去。释怀……大概是一种奢望吧。”
“你看过我的记忆，应该知道吧？”尤耶转身，又道。“我一直都在等你。”
伊勒瞥她一眼，平静道：“你不仅在等我，而且还想杀我。”
尤耶以签订契约，赐予力量的方式来扩张自己的情报网。而她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彼欧西斯的各个阶层。整个帝国，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躲不过她的眼睛。
“看了你的记忆，有些地方我就顿时想通了。”
伊勒悠悠说道。“其实，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就是你。你把君士坦丁的末裔，与我同名的伊勒·君士坦丁当成了最初皇帝。你从他出生起就开始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然而他品行顽劣，生性乖戾，与你记忆中的皇帝相去甚远。在这期间，你也改头换面与他有过接触，却又发现，这小子不学无术，胸无大志，更不像是皇帝。于是，你便起了杀心。”
“你痛恨我，因为我引发战争害死你的亲人；但你却又受到亲人们的记忆的影响，试图以杀掉这个与我同名的末裔来维护我的形象。同持矛盾者，必遭其害，你要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恰在此时，伊勒忽然发现，尤耶微微眯起的双眼中，流露出一丝凶意。
于是，他赶忙将话题转回正轨，继续道：“那位末裔毕竟是一位君士坦丁，你也有所顾虑。正当你犹豫不决的时候，却收到上头的命令，要用这位末裔的身体举行一场置换仪式。你满心欢喜地准备好了一场精彩的表演。”
“你深知伊坦宗师痴狂于君士坦丁时期的文化，更知道她会不择手段地将与之相关的所有东西据为己有！所以，你故意让末裔捡到了那枚出自我手的灵魂置换器。大宗师很快就发现了学生私藏的秘宝，于是，心生贪念的她为学生下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又安排索普去处理这件事。当然，安排谁去都无所谓，这本就不在你的计划之中。”
“末裔来到西北境参加毕业试炼，你假伊坦之手害死了他，并赶在索普等人之前拿走了灵魂置换器。完成置换仪式后，你便匆匆退走，并自觉了却一桩心事。然而，你却不曾想到，被置换仪式召唤而来的我，才是你记忆深处，又久寻无果的最初皇帝。”
伊勒稍作停顿，然后注视着尤耶的双眸，沉声道：“现在，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确信，自己能等到我，等到一个死了足足十万年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