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异虫的提问虽然依旧是静如死水,但那无形的麻痹感已经勒紧了斯特拉全身.斯特拉明白这是异虫要全权控制的征兆,也是自己犯错后必须要面对的代价.
可是现在,斯特拉望着那个人的面容,对异虫的提问默不作声.
(这一次...我想自己做决定,可以吗?)斯特拉寻求异虫的允许,犹如小孩一般任性.
(......)异虫沉默,快速思考着它所不能理解的,斯特拉的想法的原因.
(...完全无法理喻.)可异虫对斯特拉那就像突然发疯一样的行为完全不明所以,这简直判若两人.
...但最后异虫再次选择了旁观,监视附近的环境,并依然掌握着斯特拉身体的控制权.
不问缘由.
斯特拉看着那个人,才清楚自己那种微妙的感觉从何而来.
这位坐在轮椅上的感知者,并没有比自己大多少,却可能有着与自己相同...甚至更加惨淡的命运...
那是被融毁腐蚀掉一大半的脸,唇角裂到脸颊,鼻子已经全部消失不见,只剩那两条通气的血缝留在渗人的血口上...仅剩的一只眼睛也已经毫无光泽,视线是不清晰的...前额与头发被融出了骨块,黏连在附近的皮肉还在严重溃烂着...双耳残缺,同眼与口一样不停地渗着血...
仅仅是面部就如此不堪入目,那这名感知者的全身,会好到哪里去?
他正在衰竭,即使没有人去管他,他也快死了.
现在只要自己离开的话,或许什么事都没有了.
“...怎么了?不动手吗?还是与共生体闹矛盾了吗?虫族.”感知者平静道.
“虫族又怎么了!不一样是生命吗!不一样想活着吗!”斯特拉却在此刻爆发了.
“...这一点也不像虫族该有的...模样呢...”犹如意料之中那般,感知者叹气着:“是虫族指使你来杀我的对吗?我能感知到你身上...隐隐约约...残留着虫族的气息...”
斯特拉没回答,将节肢拉到身后,靠近感知者.
感知者没有动作,也做不出什么动作,就那样一动不动的让斯特拉走到自己身前.
“...还痛吗...”斯特拉无意识的发出了询问,并伸出手,轻触这位感知者还健全的一边脸...
面对斯特拉纯粹且毫无瑕疵的话语,感知者那平静到有一些僵硬的脸上显得有些错愕.但看着斯特拉的面容,只有这般回答:“好多了,谢谢...”
只要感知者一避,斯特拉就会触碰到其服饰上的咒纹...但身为憎猎者一员的他没那样做,斯特拉觉得自己似乎猜对了.
至于猜对了什么,斯特拉自己也不清楚.
“虫族做的吗?”斯特拉抿唇轻问.
“差不多吧?没办法呐...”说着,感知者露出了自己的双臂...
仅剩的一条残臂上,只有半截手掌.
“为什么...会这样?”斯特拉忽然间想了很多事.
“这一切...就像是早就被设定好的一样,不是吗?”感知者对自己的遭遇显得无比淡然,虽然与他所言完全不同.
“......”斯特拉收回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呢?虫族对你怎么样?”感知者略显好奇:“你们似乎...相处得还挺和睦的.”
(他在拖延时间.)异虫提醒.
(如果是惧怕改变的话...我是知道的...)斯特拉明白,曾经的自己迷惘浑噩,早就被命运撕裂得像烂布一样残破不堪.如果他与斯特拉相同,那...斯特拉或许知道该怎么做.
“还算挺好的吧?嘿嘿...”斯特拉低语,看着感知者面部渗出血液的裂纹,稍微下拉了一些视角.
回想如果自己没有遇到异虫,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但是自己也可能早就死了,也就见不到朋友了...
“挺好...的吗?”感知者显然来了兴趣.
“各取所需吧~!都是为了能存活下去...”斯特拉抿唇,对异虫的提醒充耳不闻.
“就像奢望一样,难以追寻,对吧?”感知者说着,又缓缓道:“也许现在的你,只是虫族用记忆,凭空捏造出来的存在也说不定哦.被利用感情,或者别的什么,这可是虫族无所不用其极之处呢.”
“要真是那样,它或许早就已经完了,我也...不用这么麻烦了啊...”斯特拉道.
感知者沉默,没有多说什么.
“...你...应该很憎恨虫族吧.”斯特拉轻问,带着一丝怯懦.
“...为何突然问这个?”感知者不明所以,感觉这应该是显而易见的答案才对.
“我...只想知道你的回答是什么...”斯特拉直视感知者.
爆炸声与呼啸声袭过,带着诡异的冷风将地下室中飘扬的尘埃抽离.
“我...我嘛...早已厌倦了这个世界,就这样.”像是随便找来顶替回答的理由一般,却又像是早就想好的话语.感知者笑了笑.还想聊些什么时,却发现斯特拉哭了...
“你...别哭啊...”这次轮到感知者有些不知所措:“要哭的...应该是我才对啊...”
“我...”斯特拉低头,擦拭眼泪:“我只想...去做我认为正确的事.”
感知者没听清,只能感觉斯特拉的言语中,有着一份不可动摇的决意.
而斯特拉看着感知者那一副淡然的面容,觉得感知者以为自己即将赴死了吧?
在自己无法理解,无法选择,无法前进的情况下失去.
...这是斯特拉所无法容忍的!!!
“我已经这样了,所以,如果我还活着...”感知者说着,顿了顿,看了一遍斯特拉全身,道:“对你是没有好处的.”
“你还抱有希望吗?”斯特拉满脑中都是与异虫相遇的场景,想着将其再一次展现出来.
(这是奢望.)异虫警示,同时已经将身体的控制权紧握掌中.
...但,异虫没有立刻这么做.
异虫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就像异虫自身的存在影响了斯特拉那样,斯特拉的思想与宣泄而出的情绪,也在影响着异虫.
“如果还能遇到的话...”感知者平静的笑着,道:“我想,我会的.”
“啪!”斯特拉突然伸出双手,在触及感知者脸部时溶解开来!露出了指骨与血管,开始渗入感知者的伤口!
剧痛...更多的...无法想像的剧痛,撕裂斯特拉全身.
痛来自感知者的伤,如果斯特拉封闭痛感就不会难受,拥有虫体的他也能做到.
但是他没有那样做.
因为...
(你...竟然决意救他,现在可不是同病相怜的时候.)异虫感觉自己越来越不理解斯特拉了,但自身并没有“情绪”,否则大概会因此狠狠的处置一顿斯特拉.
斯特拉通过自己的血与蔓延出的神经找到了腐蚀感知者身体的全部腐液,将其包裹之后,吸收回自己体内.
“...你在做什么?”感知者睁眼,他以为自己即将就此终结,但除了体内传来的...莫名的流动感,就没有别的动静.
斯特拉没有回答,现在的他单是支撑身体不出现崩解就已经是极限!
这次没有得到异虫的帮助,何况还要将感知者体内的异物清除到不危及生命的程度...
发现异样原因的感知者皱眉:“这并不是我想要的,你也应该能感觉得到,完全没有多此一举的必要!对我而言,只有死才是解脱.就算我活着,‘那些人’也绝对不会放过我,到时候还会出现新的受害者,补充新的替代品,不会就此...”
“我只想做我认为正确的事就不可以吗!?我只要拼命去做了,努力道最后就能成功!只是这样的话,还不行吗!?”斯特拉打断他的话,右手伸到感知者颈后,将一个物体抽了出来!
“如果你不能活着出去,没有能够逃亡的能力,那异虫绝对会立刻杀掉你!我不愿意这样,为什么我们的身边永远只有憎恶与仇恨!?我一点也不希望这样!”斯特拉如此说着,丑陋且狰狞的面容逐渐平复.
看着迅速崩解的一整条右臂和掉到地上的那个物体,感知者低语:“你还...真是个...任性的小孩呢...”
斯特拉咳血,脚一软将要瘫倒,感知者再一次轻轻扶住了他.
“你体内的‘禁制’被我抽掉了,我们一起离开吧.”斯特拉如释重负一般的笑了笑,虽然自己还在承受着感知者的那份剧痛...
“...你真的不是虫族吗?”变得能够看清一切的感知者凝视着斯特拉,发出最后一问.
喘息间,斯特拉侧眼:“这谁知道啊...”
(结束了就迅速离开.)异虫平静的催促着,就这样放纵了斯特拉的行为.观望着原本是敌对的感知者消耗掉了自己积蓄的能量,用在恢复上.但毕竟身为被追杀的异虫,异虫还是在斯特拉试着溶解融合感知者时,介入了感知者的脑中.
迅速检查了感知者的记忆,并没有多少可以利用的信息.毕竟身为感知者是被层层保护并被封闭的特殊职位,只有在搜寻时发挥作用,这样就不会被反过来让虫族等敌对势力所利用.
但异虫还是在记忆的缝隙中找到了一些信息,以后定会告诉斯特拉去执行.
因为被禁锢在感知者颈部的禁制被斯特拉破除,那身刻满咒纹的灰白色布袍自行碎裂.
斯特拉被感知者怀抱在轮椅上,依靠轮椅通过了布满咒纹的地面.
同样也是因为感知者的怀抱,斯特拉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比瘦弱...
“我能...询问你的名字吗?”斯特拉紧张道.
“...莫尔·多顿.”感知者说着,但似乎冷漠了许多.
“好的,莫尔...”斯特拉笑了起来...这让本是憎猎者队伍中是感知者的莫尔有些不知所措.
“嘭!!”一声巨响带来震荡,地下室正在被塌陷的碎岩填充.
斯特拉借用虫羽和节肢,拎着莫尔往上爬.
但朝上观望时,有好几个身影在往下看!
“嗯,看来那些畜生宁死都不会躲着.”一个人自语道,看了几眼斯特拉和他身后的莫尔后就指挥着另外几个旁观者离开了洞边.
“外面很乱?”莫尔问,接着发现斯特拉在笑.
“是呀.”斯特拉知道,现在的局势是对自己有利的,还有撤离的机会!
爬出地下室,斯特拉挨着倒在一边的墙壁,面对满街的废墟与尸骸,在耀幕之下遍布黑印的大地上,在莫尔面前绽放了笑容.
莫尔也跟着笑了笑,被斯特拉放在他身旁.
最后,斯特拉将仅剩的左手伸到莫尔那残缺的双脚上...在莫尔的注视中,那些惨不忍福的伤口在迅速恢复着!
在莫尔迟疑之余,他也注意到斯特拉的身体在崩解着...
“‘只是想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吗?你真的太任性了.”莫尔低声自语,伸出被恢复的那只手,轻抚斯特拉的头发...
一阵爆炸与闪光传来,接着是叫喊声.
斯特拉露头一看,接着对莫尔说:“是时候咯.”
“什么?”莫尔还在试着调动自己刚恢复的双腿,而后,就被推了出去!
一旁刚好有一群人冲了过来!莫尔就那样倒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计划达成了!全员撤退!速度撤退!!”有人叫喊着,而后看到了在努力站起来的莫尔.
“你们几个!把他带上!动起来!快快快快快!!”那个人叫着,指挥着几个人冲过钟楼废墟时,就顺势将莫尔扛走了...
“等等,我还没...”莫尔急忙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向废墟墙角时,斯特拉朝他比划了“静声”的手势...用那只剩半截手掌的半残左臂.
(有何意义?)异虫问着开始沿着废墟撤离的斯特拉.
(你会把我也变成你那样吗?)斯特拉反问.
(......如果所谓的“感情”真的有其存在的意义,我不会.)异虫回答.
斯特拉一笑,闭眼,让异虫释放了虫识.
(现在,最后一步...)再次睁眼时,斯特拉双瞳鲜红!
遍布废城各处的尸骸与血,随着斯特拉睁眼的那一刻,颤动起来!
尸骸崩解融合,血液凝聚蠕动,原本静置的死物,现在却狰狞的立了起来.
废城中,无论是憎猎,领主一方,还是怀抱尸体痛哭的难民,都被震惊了!
而被斯特拉激活的那些异物,唯一的目标,就是攻击憎猎!!
不过异物毕竟是用最为廉价的方式组成,它们可能连平民都不如...
但是有不停出现的尸体的话,就足够了.
而这,就是斯特拉最初所做之事.
一切都为活着!
一道光闪过废墟,穿过墙壁刺在斯特拉的左手上.
虽然只是一把飞刀,但是那上面的咒纹碰触到了斯特拉.
“唔呃!!”那是比被活生生撕裂还要诡异的痛,同样也让斯特拉否定了自身“人识”不会被影响的可能.
“就是你...对吧!!”仿佛就在耳边响起的话语让斯特拉一惊!转眼望去就看见一道黑影在眼中迅速变大!
“嘶!”黑影切开虫羽,直指斯特拉面部!但斯特拉本能的躲开,并舍弃虫镰将其甩向那道黑影.
然后,斯特拉就看出了那道黑影的模样...
就是之前奴贩营地的那个刺杀者!
但是他现在却是一副狰狞的狂态,全身颤抖着,散发着诡异的黑雾.
(这就是被虫体感染的结果吗...)斯特拉那时不可能多想,之能按照异虫的指示和自己的反应做出判断.
这名刺杀者被身后的几名憎猎追杀着,而他自身已经没有之前的敏捷和诡异的庇护了...
但是他却一眼认出了斯特拉,原因斯特拉不用想都知道为什么.
在刺杀者抵进于自己身前的那一刻,斯特拉挥手,将“磷虫”拍打到了刺杀者身上.
下一刻,一道光穿过刺杀者胸膛,不知是矛还是剑,其散发的压迫感随着磷虫的扩散而灼烧着刺杀者.
斯特拉现在只有逃亡,才能有可能活着.所以在将虫镰投中那名刺杀者后,转身不顾一切的跑了起来!
斯特拉能感觉到有一些人在追他,还有不时袭来的飞刀与光剑.斯特拉只有躲避,穿过一栋栋建筑与一群群难民,像难民一样逃亡,竭尽全力的逃亡,不顾一切的逃亡!
把混乱的人群甩在身后,对爆炸声与惨叫声充耳不闻,就那样奔跑.
直到跑出城,跑进林地,跑到昏厥...
...
......
废城墙上,一个人,看者斯特拉逃亡的身影...
就像是预先站在那里等待着什么一样,那个人囔囔自语:“共生体...你已经达到这个程度了吗...”
追逐出城的憎猎者到处张望,但是周围空无一人.
一名憎猎本能的仰头望向城墙之顶,但是只能看到残破的墙壁与灰暗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