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个,你还---好吗?”堆满尸骸的枯井内侧,是不合其景的柔和声音.
斯特拉仔细检查了一遍艾库拉的身体,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之后试着与其交流,但是艾库拉却没有任何反应.
根据虫体的构造与作用,艾库拉同斯特拉一样,是可以在无光的环境中看得见事物的.
一旁的穴壁无声张开,一只网虫露出头.
先是看了看斯特拉,然后缓缓翘动蠓齿,咬住两块包裹着腐尸的布就往回拖去...
看完这一些,斯特拉若无其事的继续思考眼前的问题.
“难道是...语言不通?”斯特拉仔细看着艾库拉那平视前方的双眼,自语着:“不会吧...在他记忆中经常使用的语言和我现在说的是一样的啊,应该是没错才对啊...虽然他也会一些异族语...”
在回想艾库拉的记忆时,斯特拉注意到艾库拉被“处理”的地方有很多铁笼与异常的声响.斯特拉以此推测,那个地方应该有实验室或试验场一般的建筑区域存在...
(可进行占用,进而更为有效的记忆读取.)异虫提议,意思是直接进行控制和夺取.
“唔,不要!”斯特拉想都没想直接反对了异虫的提议,即使他知道这件事对自己之后的行动是否有影响.
再看向艾库拉,这位原本应该是非常活泼又外向的人,问道:“你...还记得什么吗?”
艾库拉那毫无声息的双眼因为斯特拉的话而微微一颤,视线朝下了一些.虽然没有设立明确的主仆联系,但艾库拉还是开始思考起来.
但紧接着,艾库拉紧皱双眉,脸部也开始扭曲并抽搐起来...
“唔呃...”斯特拉立刻再次对艾库拉的身体进行检查,没发现任何异变.但接着,艾库拉缓缓举起双臂,用颤抖的十指抱住了头部.
就像在承受着巨大无比的痛苦一般,他卷曲起迟钝的身体,抱头跪倒,闷声哀嚎着,泪如溃泉...
“艾库拉...”斯特拉的轻声呼唤着他原有的名字,可欲言又止.
艾库拉的触痛,那深深的触痛,斯特拉能感觉得到.但现在,他只能坐在艾库拉身边,默默听着哀嚎声中传递出的情绪波动,试着安抚他...
艾库拉还是有意识的,还是有反应的,还有有感觉和情感的...
只是...
......
...
哭泣声在这恶毒的井窖中消失之后,一切归于平静.但当斯特拉再去接触时,他又归于原状...已经没有了人的意识...
如同刚开始的那副模样...
如同傀儡一般...
“那个,艾库拉?”斯特拉招呼一声.
“...”跪倒在斯特拉身旁的艾库拉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看着斯特拉,并缓缓站起身来...
像是等待着命令或指示.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回应...
“你感觉...怎么样?”斯特拉不死心,再次尝试,但艾库拉依旧没有回答,只有用那双死寂的红瞳直勾勾的盯着斯特拉.
(没成功吗...)斯特拉失落的低下头,使劲回忆着刚才的一切.任何变化,任何细节.
(不算失败.)异虫回应,并提醒斯特拉,脚下尸堆中能回收使用的尸体已经吸收完成,现在正在回收虫羽.至于接下来的路线,还是需要斯特拉的判断.
(是吗...)斯特拉牵起艾库拉的手,左右晃了晃...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但异虫似乎不明所以:(是,井内环境的腐坏程度很高,绝大部分尸体不可回收...)
无视异虫的解释,斯特拉深呼吸了几下,摆出了一副坚强的笑脸,看着艾库拉道:“肯定会恢复的!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嗯!”
(网虫摄取完成,正在解析结构.)异虫提醒,在完全回收虫羽之后,斯特拉又恢复了以往一直披着布袍的可疑模样.
(啊,谢谢...)斯特拉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接着传来了痒痒的感觉...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也是活的!
(...理所应当.)异虫的回答也不再像以往那样的生硬,或许是与那只巨型网虫交谈的结果?
艾库拉继续盯着因为与异虫交谈而明显发愣的斯特拉,直到斯特拉回过神都未曾一动...
斯特拉早就注意到了艾库拉那身残破不堪的服饰,还想着该怎么解决,自己现在就因为吸取了网虫而拥有了“编织”的技巧,虽然未曾一用.
首先,斯特拉先拿自己的身体实验了一会儿,将丝线从自己背部的虫羽上剥离下来就费了很大的劲,还不一定保证不断.所以斯特拉想着以后要找时间练习一下虫羽...这连接在自己背部的巨大器官.
在丝线成型之后拉了拉,感觉不仅十分的粗糙,还特别扎手!异虫提醒用网虫独有的感知方式去控制,斯特拉感觉就像是闭着眼睛走路一样,排除直观的判断,改用更加细微的控制...
然后斯特拉差点用丝线把自己那脆弱的细腰勒断...闭眼操作什么的,可以说简直就是在作死.
不断重复着,在拿捏不准偏差的状态中,斯特拉寻找着最为契合自己的适应度.
毕竟网虫所赠之物,只有丝线本身,剩余之处就要由斯特拉通过坚持不懈的探寻来补齐.
以异虫观察的角度来看,网虫使用丝线能达成的作用无非就哪几种.斯特拉要是能使用得好,说不定会在网虫的基础上得到提升.
而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斯特拉现在也能缠着那杂乱的线团进行拉丝了.虽说还很粗糙,但能看出,不需要多久,就能让丝线发挥作用.
(进步挺快.)异虫那像是由感而发的声音回想于斯特拉的脑中,其实是依据虫族与人族的学习能力所得出的结论.
(生搬硬套而已啦,也浪费了挺长一段时间的呢.)斯特拉通过徘徊在井外的眼虫得知,从清晨那些人来追捕自己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时间主要都耗费在吸收尸体和转化上.
看着艾库拉,斯特拉双手搭在他的颈部,开始牵丝缝连.
“如果你的意识还是清醒的,肯定会被吓到吧...被这样的地方,还有自己...”斯特拉对着艾库拉,轻声的自言自语起来:“被迫害之后,被复活,在这种地方,以这样的方式,面对同样异常的存在,还有异化的自己...”
“如果还保存着曾经的记忆的话,肯定会有很多想说或想做的事,对吧...”斯特拉一边用丝线细心缝补着服饰,一边继续讲着.就像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让斯特拉有意无意的讲了许多话...
包括自己的愚蠢,朋友的遭遇,生存的困难,世界的混乱...
“如果...你能记着就好了...呃,不过我讲的也不是什么好事哈~!还是忘记算了.”看着服饰焕然一新的艾库拉,斯特拉平和的笑了笑:“嗯,完成~!”
“嗯嗯,也许我还有这方面的天赋也说不定!加一些花边或者挂饰什么的也好,毕竟是单色就要有创新与层次感呢,嘿嘿嘿...”接着斯特拉一边自我赞叹,一边对自己的“作品”进行了一番深刻且愉悦的研究.
“我的生存空间,也就这么一点了呐.”而后,斯特拉轻声叹气,又平静的自言自语起来:“所以无论如何,我绝对要守护住才行,这最后一小片‘领域’.”
“你会不会觉得可惜呢?明明是一名优秀的仆卫,有知识,有地位,有实力,有头脑.为人还很友善,朋友肯定也不会少,想事还周全...突然发现你和莱特很像啊...”斯特拉寻着那段艾库拉的回忆说着,同时开始用虫羽铺设到达井外的方法.
“换做是我的话,绝对不会甘心的!如果是我,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活着,何况...”斯特拉停顿:“还有很重要的人在等着我,等着我能再次相见...”
“呼...”一个深呼吸,斯特拉在虫羽的支撑下缓缓撑开了沉重的井盖,被透入的耀光照得睁不开眼.再回头,看着满是血垢与尸骸的井内,被照耀的艾库拉...
感觉...
...就像是希望与绝望的对撞...
(啊,想多了...)斯特拉甩甩头,费劲将自己与艾库拉移出枯井之后,望着井内的尸堆...说不定,其中就有一个是...
(别想太多.)异虫提醒,强行让斯特拉看向别处,并控制着关上了井盖,让那些尸体重归于腐烂的黑暗之中.
(我...为什么想救全部人呢...)斯特拉对自己的定位模糊不清,明明可以为一己私欲而行动,但却总是被身边发生的事牵动神经...
也许就是被莱特影响的,自己向往着成为那样的人吗?
但如果没有异虫,自己可能也和井内的腐尸一样.
所以应该不是...也许下一刻,自己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又一次紧紧牵着艾库拉的手,斯特拉发现,这次才是他第一次,带着别人逃亡...
莱特救过他,哈恩救过他,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人...一种莫名的责任感由然而生.
“虽然还要逃亡,有时候甚至不知道往哪去.但至少现在的我不再是一个人了.”斯特拉笑了笑,接着一脸认真的说着:“既然是要组建势力,就不能被认为是脆弱并且好欺负的...”
寻思着,斯特拉想到了艾库拉遇害的回忆,因为受到刺激的记忆往往比平常的记忆明显清晰的多,所以斯特拉不仅知道了那个地方在此城的大概位置,还直接清楚了这座城将近一半线路.
不过因为是借用了艾库拉遇害的记忆,斯特拉现在看着艾库拉,犹豫着要不要再一次带他回到那个地方.换作是自己的话,同样也是非常排斥的.现在可以直接带着他离开此地,完全不用多此一举.
(网虫记忆,可供参考.)异虫却在此刻提示斯特拉,并分享了它与网虫交谈的记忆.
包括虫族符纹,虫族的文字,最重要的是这座构建于洞窟之上的旧城,只需破坏几个重要的支撑点,就能让它与网虫同归于尽...
这同样也是异虫布置给斯特拉的任务,而且是必须完成的任务,之前只是因为斯特拉的状态有异常而未传达而已.
异虫对斯特拉的感慨是没有任何反应的,毕竟不懂.但现在既然斯特拉有这方面的意愿,算是殊途同归,异虫在此发布.
这同样也是巨型网虫的决意,已经超越存活极限的它们会彻底消亡,不担心被深埋的它们会遗留什么证据.但想到那只温和的巨型网虫,斯特拉胸口就有些堵闷...
(需破坏十二处地底的外围支架和城内的五处主要地底支柱,就能完成任务.)异虫再次提示,就像催促着斯特拉一样.
憎猎也许会因此而出现,但同样排除了一个遗留已久的隐患,对于身为虫体的自己而言还是有好处的.
但是让斯特拉难以接受的是,自己的这一行为,会葬送更多的无辜生命...
(在末世,没有谁是无辜的...)斯特拉阴着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这么想.
想必在这座城市长居的人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脚下的地底深处,会有一个巨大到直接让这座城都消失的洞窟.如果散布此事,想必会引起恐慌.这座城比斯特拉之前所在的那座废城大了许多,但是更加洁净也更有秩序.但不为人知的可疑之处却更多,也因身为虫族的拉特斯不能对网虫一事视而不见,就算斯特拉拒绝,最后也会被强制执行...
(无论如何都是令人恐慌的事情不是吗...嗯...唉?!恐慌!?)斯特拉忽然想到,自己也许可以将计就计,就这样来减少伤亡!
(可信度低.)异虫提醒.
(那就依赖那些可信度高的人就行.)斯特拉想着,坏笑了一下:(没人信的话,我们就弄假成真好了.)
异虫直问:(细节.)
(嗯...我们要做的是消除网虫存在过的痕迹对吧?那就是要毁坏这座旧城,而且我们也知道该怎么做.但随处可见的难民和占领这座旧城的势力绝对是最大的障碍,我们还被未知势力盯住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没好事...)斯特拉回忆了一下,理清思路继续想着:(相当于我们又要过躲躲藏藏的生活了呢...不过,我们倒是可以把事情弄假成真!可信度的话,既然我们达不到,那让那些有可信度的人去证实不就可以啦?通过破坏什么的,嗯...间接导致建筑坍塌什么的,然后由那些有可信度的人去传播不就行了吗?)
(对方闭口不言该怎么办?)异虫问.
(我想那些难民是可以通过细微的变动发现问题的,而且有异动的话,可不止是他们才知道.)虽然有些勉强,但斯特拉是这么想的:(到时候影响扩大,我们再故技重施的去制造混乱,就大功告成啦!虽然感觉很简单,但要做的话还是很麻烦的...)
接着,斯特拉看向艾库拉:(至少这次,我们不会太缺时间.)
(思想伴随欲望而变得危险,这就是人.)异虫的结论.
斯特拉回应:(但这样就能保证减少伤亡了,当然如果不去管网虫的话...)
(你不是救世主.)异虫很清楚自己提醒的是协助网虫毁尸灭迹,而非顺着任务去做多余之事.
对于异虫所言,斯特拉理解,但绝不接受.
(难民就算是排队等待都要入城,就算是禁止入内都会在城外滞留.而且还有层层守卫,肯定有什么重要或者特别的存在吧?)斯特拉正色,依靠艾库拉的记忆,猜测那个地方同样是囚禁着许多生物的牢笼.
注意,是“许多生物”,比起单纯的贩奴,似乎有着更复杂的内幕.
斯特拉最先想到的,除了决斗台就是试验场.总之绝对不是好地方!而那些大量聚集的难民,不会因为小利益而不要命的留在那儿.没人会来施舍吃喝,也不会有人是纯心善念.
...就算有纯心善念者,也绝对非人.
但如果利益与这座城的秘密挂钩,自己一步没做好都很有可能更早暴露.到时候面对的可就不只是行踪诡异的憎猎者,还有疯狂的人群.现在的自己可无法正面硬抗那些民众的失心一击.
(到底会有些什么呢...)斯特拉牵着艾库拉的手从回忆所指的方向行走着,想着如果计划能成功,到时候这座旧城中到底隐藏着什么就能知晓了.
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斯特拉立刻带着艾库拉躲进一旁的空屋之中.
斯特拉闭眼,通过徘徊在自己附近的三只眼虫查看,发现就是之前那两个搬运尸体的人.
一样的体型,一样的步频,一样全身包裹着厚重的布条并盖着暗色布袍.没有废话和多余的动作,径直将装着什么的布袋运往枯井,再迅速的往回离去...
简直就和尸体的“处理者”一模一样.
等他远离,斯特拉看向艾库拉,低声道:“抱歉,可能需要使你的帮助了呢.如果你能说话就好了,说不定会有更多的好办法...不过现在什么能用的装备都没有,要先找装备之类的...才行呢...”
回想艾库拉原本是一名剑卫,斯特拉无奈之前在洞窟的时候怎么没有去检查一下那满地的废器,说不定就有可以用得上的物件...但那样也是不合时宜的...
...不对,网虫应该没有那方面的思考才对!
斯特拉扶额,有一点无语.
“哒.”还在想着该如何渗入对方领地时,一声轻响让斯特拉下意识的望去.
而斯特拉看到的,不止是一道遮挡在他身前的黑影,还有一柄细长的尖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