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扈常常喜欢穿一身黑色的铠甲，据她说这是照着她从前跟随的主人的样子变化的。
她从前的主人是个人类，并且还是人类中的将军，一生征战，几乎百战百胜，却在唯一输掉的战争当中丢掉了性命。
我第一次遇见她，她站在那尸山血海中央的战场上对着月亮嚎叫，一边叫一边哭，或许这就是她宣泄悲伤的方式。
作为犬妖，她也果真有着犬类的忠诚，在我遇见她的那一日，她对着月亮嚎叫一会儿，像是觉得这悼念的仪式终于完毕，便将手高抬，运转妖力，准备拍碎自己的脑袋，和主人共赴死后的世界中去。
但是我拦下了她。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我本来没想要干预任何事情，但我抓住了她的手。
拓跋扈一瞬间感到惊讶，她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是什么时候突然从身边蹦出来的，一下子进入了警觉状态，张开牙口，交错的锋利牙齿露出来，就要朝我咬来，我就用另一只手敲了下她的脑袋，让她上下颚狠狠咬合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咔嚓的声音。
然后我将她抱起来，又远远的丢开了。
她在地上滚了一滚，四肢着地，开始对着我呜咽起来，她银色的长发扑散，脸部开始朝犬类的样子变化，看起来是要化作原形。
“我不是来伤害你的。”我说。
但她并不听我解释，喉咙里发出咆哮的声音，朝我猛然扑了过来，并且动作是那么果决，像是在宣泄愤怒一般。
或许真的是在宣泄愤怒，她为自己不能保护主人而愤怒，为主人死去而愤怒，为自己从此孤独一人而愤怒，这世界上有太多事情值得愤怒，甚至我也是该愤怒的。
但我实在是太累了，根本愤怒不起来，再说了，我还要积攒足够的精力去寻找综。
于是我稍微显露出那时已诞生出第五条尾巴的力量，连表示威胁的咆哮也无需发出，代表高等妖类的威压覆盖了这座战场的每个角落，拓跋扈原本朝我冲过来的步伐一下子停了下来，并且因为停止得太过突兀还差点摔了一跤。
然后她矮下身子，继续呜咽，只是这一回，是纯粹委屈，悲伤的呜咽，好像是已经准备好迎接自己的命运那样。
这样的呜咽十分令人感到同情，好像心中产生了什么裂纹，想要现在就哭出声。
我朝她走过去，把她扶起来，这期间她仍旧怯生生的，因为我散发出的威压而不敢看我。
“我不是来伤害你的。”我又解释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就那样死掉。”
妖族的死，对我来说还是太悲哀了，纵使在游历大陆的过程中，自己看过许多人类的死亡，但妖族的死亡还是少数，对同族死去这件事，自己实在看不过去。
拓跋扈呜咽着，她脑袋上的耳朵摇动着，尾巴也摇动着。
“跟我走吧。”我说，“我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尽管如此我也要继续往前走，你愿意跟着我吗？”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的眼睛，尾巴摇动着，然后点了点头。
我和拓跋扈相遇的故事就是这样，比较像我偶然捡到了她作为我的宠物，然后这样的主宠关系就维持了六百多年。
这时候女人躺在我身上还在沉睡，拓跋扈伏倒在我面前，她对我说，“我找到综在哪里了。”
然后我便觉得一阵震动。
综便是我离开青丘的原因之一，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原因，自己逡巡了几千多年，都是为了她，却连一点她的影子也找不到，现在拓跋扈却告诉自己找到了她。
我不知道现在自己的心情具体是什么样的，这种心情像是兴奋，像是悲伤，像是失而复得，又像患得患失。
我抖抖身子，温柔的让女人睡在草地上。
“告诉我，她在哪里？”
“现在正在妄生林。”
“我去去就回。”
“我也跟你去。”拓跋扈急促的说。
“不，你留下来。”我用鼻子指指躺在草地上的女人，“看好她。”
然后我便腾空而起。
那时候，我满心都在想，当我遇到综以后，我该说些什么，应该怎么表现，却未曾想，我即将陷入黑暗当中长达要把我逼疯的漫长时光。
何不大梦一场？
有人在轻笑，意识最深处，有谁在跳舞，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舞，但是跳得很美，看起来像一簇飘摇的火焰。
又是大雪，综坐在我的鼻子上，看着眼前的雪景。
“真是一场寒冬。”她这么说。
“嗯，是很冷啊……”
“人类恐怕挨不过去吧。”
“想必如此。”
“又要死很多人……”
“这也无可奈何，他们本就弱小……”
“可是……只是因为弱小，就要死掉吗？”她回头看我，神情是迷茫的，“那不是，太悲哀了吗？”她问我。
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悲哀的事情，对妖族来说尚显寒冷的严冬，对人类来说便是杀人的爪牙，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任谁也改变不了，当我们出生在这个世界，便是已经注定了的，不管理解或是不理解，它总是会发生。
强者生存本就是刻在所有活物骨头上的本能。
所以我沉默了。
大概是看见从我这里得不到答案，她就又转回头。
我努力让视线聚焦在她身上，看着她的背影，不禁想，她是否对我感到失望了呢？
虽然以前从不这么觉得，但是现在我突然有了这样的感觉，我不希望让她失望。
“我可以做一些事情。”我说。
“做一些事情？”她问我。
“我可以让青丘上的活物到山下人类家中去赴死，人类可以取走他们的毛皮取暖。”
她有些震惊的样子，就这样震惊的看了我一会儿。
“这才不是我想要的。”她用尾巴轻轻的敲了敲我的鼻子，一点也不痛，反倒有些痒。
但我不知道综到底想要什么，她想要人类可以活下去，但也不希望山中的活物去死，也就是希望所有人都可以活下去，但这个世界本来就不足够让所有人活下去，这我是知道的，妖族以人类为食，人类又以凡兽为首，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这才是世界的真理，但综好像不明白这一点，因为她实在太善良，太脆弱了。
这样善良而且脆弱的她，是不适合认识这世界真实的面貌的，所以才需要我来保护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