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食 食者终被食——除了贝尔·格里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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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再一次地跌倒了。
这是第几次呢？
记不清也不愿意去记。
喉咙好疼。
全身酸痛。
双腿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比，感觉只要停下就会再也无法动起来，然而内心的恐惧却驱使着我的双腿一步一步向前跑动，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敢回头查看。
不能停下。
一旦停下就一定逃不掉了。
一旦停下就绝对会被杀掉。
一旦停下就肯定想起依心。
无论跑了多久都无法把那个场景从脑海中抹去，依心那惨不忍睹的死相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仿佛听到她哭喊着求我去救她，我最喜欢的妹妹向我求助，她需要着我，渴求着我——而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就连回去确认的勇气都没有，我不知道刚才所看到的一切那究竟是不是真的，也不愿意知道那所谓的真相，我所能做的只有逃避。
双腿在狂奔了许久后终于到达了极限，我无力地再次跌倒在地上，全身上下都仿佛脱力了一般无法动弹，明明四处都是擦伤但却意外地没感觉到丝毫痛楚，过去有人说过恐惧能够麻痹全身的痛觉神经，从来都不相信这种科学的我现在也亲自体会到了这种感受——真是讽刺呢。
「哈……哈……哈……咳咳……」
我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气，同时喉咙传来的干涩感让我不禁咳嗽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好像要吐，但是没吃晚饭的我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呵、呵呵……」
这究竟是怎么了啊，难道是神和我开个玩笑吗？普通的生活、普通的放学、普通的回家……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无欲无求只想要和妹妹平凡生活的凡夫俗子。我并没有想要奢求些什么，我几乎没有朋友，也没有什么恋人，更加没有会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同伴，我仅仅只能和我的妹妹两人相互依存，平静地度过我的人生。别闹了啊……钟芸给我的问题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呢，如果妹妹有喜欢的人或者我喜欢别人要怎么办呢，现在的话什么都不用思考了。
记得在过去我们都很小的时候，我嫉妒着身为妹妹的依心，
正因为是妹妹所以可以得到想要的玩具；
正因为是妹妹所以才能够吃到更多美食；
正因为是妹妹所以必须被哥哥所保护着。
我的人生就是围绕着依心在转，从小时候就被父母灌输着「一定要给依心幸福，一定要好好保护她」的思想，那时的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同时却也没有怨言地按照父母的意思处处照顾依心。那时的我还很小，我只是尽可能地勉强自己去保护妹妹，一边笑着迎合她同时内心却嫉妒甚至是憎恨着她。
真是出乎意料呢，我直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想法。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动这种想法已经消失在我的人格之中，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是憎恨或者嫉妒着依心，只是单纯地想要给她幸福，这种感情已经超过了普通的喜欢和讨厌，甚至我觉得只要和妹妹待在一起就已经满足了。
这种虚伪而讽刺的人生持续了很久，当然我也并没有对此表示不满，依心很可爱，同时也对我抱有好感，在我理解中给她幸福就是回应她的感情，只要我们彼此相拥在一起就能够感觉到幸福的气息。
很幸福。
真的很幸福。
在吐露了彼此的感受后，我和妹妹才感觉到第一次心心相印。
拥抱对方，用自己的体温来体会幸福的时光。
我原本以为这种幸福会永远持续下去。
然而——
很短暂。
仅仅一天就发生了如此变故。
依心在我眼前成为了尸体。
甚至就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在那一刻，我的世界崩溃了。
全部的人生以及愿望都变得毫无价值。
我最重要的人已经不在了，我对于这个没有任何留恋的世界，甚至有了想要自杀的想法。
一死了之。
这样就能够在那一边与依心继续生活了吧。
「依……心……」
我趴在地上低声抽泣。
眼角很不争气地留下了泪水，内心宛如被撕碎了一般滴着血。
好想去死。
我想要逃避现实。
好想自杀。
谁能来把我杀掉吧。
天空飘起了细雨。
雨点打湿了我的脸颊，冰冷的触感让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在流泪。
「咦！这不是……寻先生吗？」
我的背后我所熟悉的说话声。
虽然平时听到这个声音我会感觉麻烦，甚至是有些厌恶，然而此刻的我却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见到了一个能愿意倾听我那疯狂经历的人。
她宛如圣母一般出现在我的面前。
温柔的对我伸出了手，并且把我扶起来抱在怀里。
「玛丽亚……小姐。」
「寻先生这是什么了？难道是对妹妹做不和谐的事然后被赶出来了吗？呵呵……我开玩笑的啦，无论有什么事还是先进教堂再说吧，我一定会好好倾听的哦。」
「谢谢你……」
这是我唯一能够对她表达的话语。
除此之外我什么都说不出。
我原本的世界已经奔溃了。
*****
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一件事，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其实也只有十年前左右，我的记忆力并不是很优秀，过去的许多事都已经忘记，诸如中考以及高考之类的痛苦经历早在我的记忆中自行抹去，遗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倒不如说我的人生中很少有让我值得去回忆的经历。
除了那件事以外——
十年前我是九岁左右，依心的话是七岁左右。
那是心智尚还未成熟的年龄。
在我们所居住的齐州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城的大事，虽然对于普通人而言或许早就淡出了记忆之中，但是对于我而言却是唯一终生难忘的大事。
拐卖儿童的事件。
而我与依心则是受害者之一。
犯人是小学的老师，最后畏罪自杀。
仅此而已。
如果事件就只是这种程度话，那我也不会直到如今也不会忘却，不仅没有忘记甚至是历历在目，经常在噩梦中再次重现那次事件，仿佛就是在昨天发生的那样。
这次事件只是短短地持续了几天，报纸与新闻虽然也有详细的报道，包括受害者名单以及事情的经过，然而那些津津乐道报道着事件的媒体却完全没有触及所谓的真相。
身为受害者之一的我自然活了下来，同时也目睹了整件事的发生，至于详细的内容我并不愿意再去回想，只能简单地说一下最终的结果。
包括我和依心在内的受害者一共是五名。
除了偶然来找我的依心以外，全都是这个老师班级里的学生。
我们被谎言所欺骗，甚至被诱拐囚禁的时候都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明明是与往常一样的温柔笑容，然而却根本猜不到她的内心早已扭曲。
剩下的只有疯狂。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诱拐囚禁她的学生，也不想要知道她这么做的理由。就结果而言我们这些小孩子仅仅因为信任而遭遇不幸，就连原本应该毫无关系的依心也被囚禁。
她只是来等我一起放学回家而已。
这是单纯的巧合而已，却没有想到改变了我们彼此的结局。
那个人不仅仅是凶手，而是一个心理纯粹扭曲的恶魔。
他给了我们一把小刀。
那是只能用来给水果去皮的小刀，但是他却要求我们彼此自相残杀，除了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可以放走，但是其他人都必须死在这里。
我们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躲在房间里瑟瑟发抖而不敢动弹。
让尚未心智成熟的小孩子相互残杀，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做到。
没错。
正是因为我们做不到，所以他才带着笑容决定自己动手。
舌头被切下。
耳朵被割下。
双眼被刺穿。
最后是——被切断颈部气管窒息而死。
那个孩子的悲鸣直到如今我都没有忘记，噩梦中也总是出现他那惨不忍睹的死状，因此而从噩梦中醒来也早已是常事。
如果什么都不做就会被杀。
不杀掉别人就无法活下去。
如此简单地道理我却无法下手。
那些孩子都是我的同班同学，也关系要好的朋友、也有暗恋着的女生、当然也有——我的妹妹依心。
我们都在哭泣。
只有她在那里笑着。
可怕的笑声。
随后，那把刀再次丢在了我们的面前。
沾满血迹的小刀。
杀人的工具。
我，那时只有九岁。
还不明白生和死之类的问题，也不知道杀人会如何被杀又会到那里去。
天堂和地狱，西天与冥府。
这些东西都无关紧要。
本能告诉自己，我想要活下来。
我颤抖着对着那把可以挽救我生命的小刀伸出手。
*****
没有相应的客观刺激时所出现的知觉体验在科学意义上被称为幻觉。
「你一定是看到幻觉了吧。」
玛丽亚小姐在听完我含糊不清的阐述后，带着微笑如此回答我。
「这一切一定是幻觉哦，是不是淋了雨让脑袋烧坏了呢，根据不完全的科学统计淋了雨的十个人里面就有一个人会看到幻觉哦！真是麻烦呢……寻先生你不会连我拜托的粽子糖都忘记了吧？」
「我……不知道。」
脑袋里很乱，依心的死状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记忆中，一定没错……这不可能是幻觉，依心已经死了，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要冷静，深呼吸……然后，努力忘记自己所看到的东西，一点点回忆起刚才的时间地点，还有……
身体止不住颤抖。
我无法就这样能够冷静下来。
依心被杀了，在我的面前成为了尸体，怎么可能让我就这样冷静下来。
虽然这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尸体，但是……依心发生了这种事，怎么可能……
「寻先生的妹妹……依心小姐真的被杀了吗？」
「是的……我看到了她被截肢的……头。」
「那么你看到了她被杀的经过吗？」
「没有。」
「那么听到了她被杀时的声音吗？」
「没有。」
「那么凶手有告诉你她杀了你妹妹吗？」
「不……我不知道。」
头好晕，无数种可能性摆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哪一种才是正确的，甚至都无法确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是否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说只是我所看到的幻觉？
「寻先生一定是看到了幻觉哦，依心小姐怎么会死呢，她一定在在家等着你哦。」
「依心在家等我吗……」
「YES~一定在家等着你，被杀什么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寻先生所看到的只是幻觉而已吧。」
虽然此时我的思绪还是很混乱，但是听到了玛丽亚小姐温柔的声音仿佛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大脑里也开始接受着这个唯一的答案。
我宛如着魔了一般相信着她的话语。
「幻觉……吗？」
「这一切都只是寻先生的幻觉哦，记住这一点就行了。」
这是幻觉，依心被杀什么都都是幻觉。
果然是玩笑没错吧，正如同玛丽亚小姐所说的那样我只是看到了幻觉而已。
仅仅是幻觉。
为什么我要这么当真呢？
真是讽刺呢，我竟然会为了这种可笑的幻觉而害怕。
「是幻觉没错呢。」
「对——吧？」
「对——呢。」
不止是嘴上重复着这句话，就连我的内心此刻也不断地说服自己。
一切都是幻觉——既然是幻觉那我就没有必要再害怕了，依心怎么会死呢，她一定在家里等着我。
和往常一样。
一定不会错——或者说，这是不可能改变的现实。
我低下头搓了搓手，双手和身上还是依旧很湿呢，汗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让我感觉全身都很不舒服，再加上教堂里没有暖气也不方便脱衣服，这样看来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好。
忘记那些不可能存在的幻想然后回家吧。
「呼——好。」
我再次深呼吸了一口，伸出手挠了挠自己的头，然后「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我要回去了，谢谢你玛丽亚小姐。」
「冷静下来了吗？」
「如果是说身体上的话已经冷静下来……这种鬼天气淋了雨感觉真冷。」
因为刚才在外面从上到下被雨淋了个遍，导致现在浑身都湿透了，也托下雨的福身心都冷静了下来，只不过在回去后肯定会感冒吧。
糟糕透了。
在各种意义上都是。
玛丽亚小姐用很微妙的眼神扫视了一下我的全身，让我感觉很难受，仿佛就像是被猛兽给舔了一下。
「是呢……要不在这里洗个澡？全身湿透的话也很难受吧。」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本能地用了敬语。
「我还是回去洗吧，毕竟在教堂里也不方便嘛……而且这里也没有别人。」
「呵呵……没有别人的话不是正方便吗？」
玛丽亚不怀好意地笑了。
我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天色也不早了，我还是回去吧，依心还在家里等我呢。」
依心没有死。
依心在家里等我。
我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
「呵呵……就算是不回去也没问题哦。」
「请不要笑的这么猥琐，很可怕啊……」
玛丽亚小姐看到我惊慌样子好像很开心，她笑着转身回到了教堂的内室，然后取出了两把雨伞并且递过来其中一把。
「放心吧寻先生，我再怎么饥渴也不会对妹控先生下手哦。」
「你究竟明白饥渴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吗……」
「YES~根据我研究的那本《饥渴女护士的病房》里描写的……」
「停停停！我知道你对中国那博大精深的汉语已经相当了解了，不过有空去看那种奇怪的小说不如多看点有意义的东西吧！」
「我可不想要被整天看那些兄妹之间禁断之爱电影的人给这样说呢。」
「……」
为什么每个人都非要拿这点来吐槽呢，我只是很普通地喜欢着自己的妹妹而已。
「所以说寻先生还是不要再看这些东西比较好哦。」
「看那些电影很奇怪吗？以我个人之见这只是性取向不同而已，并没有什么会违反法律吧，法律上规定不可以喜欢自己的妹妹吗？规定了有妹妹的人不可以看兄妹之间禁断的电影吗？」
「在违反法律之前，寻先生你的道德和节操早就丢掉了吧。」
节操什么的……早就舍弃了！
虽然我想要用尽可能帅气的口吻来表达我的想法，但是本能告诉我说出来只会让那个邪恶修女笑话而已。
「哼哼~汉语可是很有趣的哦，比如『博大精深』把里面的字替换后，在另一层方面的意思也很微妙呢~寻先生你知道吗？」
「我并不想要知道，如果可以的话请玛利亚小姐你不要再一脸猥琐地看着我了……」
她的样子真的很——可怕。
除了依心之外我不希望碰触任何的女性，至少现在不希望。
正如同吾友钟芸所说的那样，或许我应该像普通男生那样去交个女朋友，而不是只把时间全都倾注在我的妹妹身上。
找个普通的女孩子恋爱。
找个普通的女孩子约会。
找个普通的女孩子去享受人生——这种事怎么可能呢。
再怎么去思考这类普通的情况在我身上发生的可能性永远都是零，我不会为了其他的女性而放着依心不管，对于我而言依心是最重要的存在。我也不会考虑其他人的幸福，如果硬要说的话我自己的幸福也是肯定排在第二，第一自然是依心，而我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管其他人的事情。
别人的幸福和不幸、快乐与不快乐与我毫无关系，伤心也好悲剧也罢甚至是——死亡，我只希望不要和我扯上关系而已。我的话只要自己和依心能够幸福就足够了。
然而为什么我只看着依心、只单单为了她的幸福而努力着——这个理由我偶尔也会思考一下，然而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