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心念十分勤快地给两人搬椅子，森奈连忙让她坐床上，替她去倒水。
月光下，秦心念出神凝望森奈背影，月笼雪发，散开淡色的银光。
米帆问：“已经能走动了？”
“可以看书，可以走动，也可以趁着护士姐姐看不到下楼去。”
秦心念双手压住膝盖，笑容可爱：“你肯定不知道，三个月前我连坐起来都很困难了。一起床就很困，后腰没有知觉，连上洗手间都需要护士姐姐帮忙。”
她的病像海潮，无风时平静如常，若有大风就起大浪，最严重时，秦心念只能在护士帮她换位置、避免生褥疮的时候才能移动脑袋，看到另一个方向。
“我和章泽树就是这么认识的。”
秦心念回忆起和男朋友的事情：“走错病房，我恰好脑袋看门边，一下就对上眼了。对了，他今晚没来呢。回去哪了呢...米先生，你脸上和手上的伤...”
“跟你男朋友打架弄出来的。”
米帆毫无遮掩：“在你学校附近打了一架，他受伤比我重，就让我摁医院去了。”
秦心念的目光波澜不惊，也不问缘由。她不晓得章泽树进了医院，但对她来说也没差。
“肯定是他先动的手吧，他脾气暴躁，还请米先生多担待点。”
“没关系。”米帆换了个话题：“负责你的护士换人了？”
秦心念点头：“先前那个，好像跳楼了。前些时候她还跟我说快要结婚了。”
“你说这个人是为了什么呢？”
米帆喝着森奈递来的热水，一边说：“一边让人跳楼自杀，她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您是说，她的自杀是被人操控的？”
“是啊，我觉得和操控你的学妹们跳楼自杀的是同一个人。”
她面带微笑，泰然自若：“原来如此。”
米帆问：“那个人出于什么理由非要让她们自杀呢？”
“我哪会知道呢？我只是一个好不容易才能活下来的病人。”
病房里安静无声。
森奈像个木头人， 自我介绍后就不再说话，秦心念偶尔望窗外，偶尔看看森奈。
她觉得森奈的眼睛纯粹无暇，和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似的，没有染上过世间的阴尘。
秦心念不自觉地想，好看的头发和好看的眼睛，森奈会不会是哪国的混血公主呢？
这样娇生惯养的人，肯定什么苦都没受过。
米帆抱臂，看着自己的鞋尖。
虽然沉默了快五分钟，但秦心念没有辜负他的等待：“米先生是觉得，有一个幕后主使，她是一个超能力者，用自己的能力让别人跳楼自杀？”
米帆点头：“但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能力让她这么做的？”
“什么意思？”
秦心念身子靠向床头，浅笑说：“没什么意思，这样的例子很多很多。我随便举一个吧。
假设她遇到了什么大的变故，如亲人命不久矣，或者自己命不久矣，而她这时候发现，原本只能让人对自己产生好感的能力‘进化’了...
这是我父亲的笔记里写过的，现在权当是真吧，她能力进化了，并且向着自己想要的方向进化——只要别人对自己产生好感，她的生命就能延续下去...然后她就这么做了。”
森奈端起一次性纸杯，又放下。
米帆问：“按照你的推测，她是会用别人的死来换自己的生的人。”
“有很多人认为自己不会这样。就和有些人认为自己不会拿尊严换性命。”秦心念讥讽地笑了：“可到了关键的时候，别人的命、自己的尊严，又能值什么？如果是米先生呢？牺牲别人就能让自己活着，你会去牺牲别人还是等死？”
米帆没有回答，他说：“只要被人喜欢，被人爱着就能抽调别人的生命力吗？那要抽调多少才够呢？”
森奈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米帆不知为什么，将他的手掌轻轻覆在上面。
米帆说：“她是希望怎么活着，活得有多精彩，所以才去抽调别人的生命呢？她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一生和十几个人的一生是不对等的，哪怕她有这样的能力，也应该收手不用呢？”
秦心念的目光逐渐淡漠，如窗外月色的迷蒙。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仿若触手可及，实则千里万里。
期间横着无法跨越的生死巨渠。
“米先生认不认为，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死的。”
这是秦心念沉默良久后的第一句话，接着她就如天际摔落的暴雨般言辞激烈：“有些人就像书里只出现一次，没有名字的配角，就是忽然死了也没人在意，没人心疼。”
她格外激动地揪着衣角，好似要将衣服扯裂：“作者只要想就可以随手写出一个，一百个，一万个病得快要死的人，他们的病甚至没有由头，只有两个字‘必死’。”
“然后，那些人的人生就要交代在这两个字上面？”
秦心念的情绪已是非常激动，她苍白的拳头攥得很紧：“能力者也是人，知道自己得用别人的命来换自己的命时，不可能没有一点犹豫。可犹豫有什么用？她自己能活下来吗？”
只活了别人不到一半的岁数，生命好似秋末，等待着寒冬降临然后死去。
秦心念几乎是盯着米帆，说：“如果别人的死能换我生，我会用，我会一直用，一直用到我不能再用为止！”
森奈发现米帆表情没有变化。
好像他早就知道秦心念有这样的反应。
“可她一个人的命，没办法抵得过十几个人的命。”他说。
“那又如何？”秦心念气笑了，“自己只在意自己的性命，这样不对吗？”
不能说不对。
米帆并不会为章泽树攻击挑衅侮辱自己而有多愤怒，他最后出手的原因只是因为章泽树威胁到自己的生命。
如果打死打残章泽树能保自己的命，他就会出手。
不自私的人，不能算是人。
“可是活着也不一定有好事。”
森奈终于说话了，她郑重地看着秦心念：“你...那个能力者会遇上许许多多她没有遇到过的事情，有一天或许会觉得，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坑洞，一跳进去就只能等死。那个时候她会不会认为，当时牺牲掉其他人的性命来让自己活着很愚蠢？很后悔？”
秦心念表情缓和，她的目光里甚至有些许对森奈的怜悯。
“不会的。”她平静很多，“一个被上天指名要死的人，能够活到最后，哪怕中途全是坏事，她也算赢了。至于别人...”
“她们活该！”
秦心念忽地咒骂一句，然后狂笑：“要让所有认为她会死，觉得她可怜的人都后悔。
她要活得比谁都好。
要让谁都羡慕。
会比谁活得都久。
不管未来有多惨她一定会活着，她就要一直活着，活着就是她活着的理由，所以啊...”
她看向森奈的眼睛，忽然绽开璀璨的卡西乌斯光：“爱上我...然后把你的生命交给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