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过去，虽然足以发展出惩罚体系，但针对能力者的道德伦理仍在构建中。
有了能力的人，不应该和人适用同一法律，至少道德伦理不再适用————这种思想最初是在学阀间兴起，进而演化为当下，能力者与普通人的阶级差异。
米帆幽幽道：“她是能力者，而且造成的伤害规模比麦麦小。这几年好像说，脊椎钉...就是一种闭锁人体能力的东西，太残忍了，现在都只用闭锁项圈，最多就和麦麦那样关在特殊的地方而已。
造成十几个人死亡的能力者，这个世界是可以容忍的，秦心念如果愿意把进化的真相说出来，自然有人会帮她洗脱罪名。”
米帆极目远眺，只能看见海上升起的白雾朦朦：“你觉得她的求生是不是病态的？”
“病态？”
“哪怕是用了能力，那些死去的人肯定也是爱着她的，对她有好感的，但她为了活下来，就要牺牲掉他们的性命，你觉得这样病态吗？”
森奈斟酌着说：“我是不会死的，我来评价别人的生命，不大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在获得星愿的力量前，不也是在床上都起不来吗？你当时有什么想法，她或许就会有什么想法。”
“我记不清了。”
海潮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不少，米帆终于见到天空最亮的一处在哪里了。
“不过人死或者不死，理由都有很多呢。”
米帆说：“很多人都不想死的毫无意义，都想为自己而死，其实很多人都不想死，只是没办法，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所以想到死了，但也有活不下去的人想要活着，就跟秦心念那样。
抛开她活着的手段，她想活着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样的，人总要活着，活人才是人，死人不是人。”
“如果能把不要的命捐给有需要的人就好了。”森奈略有惋惜，“这样就不会有像她那样的人。”
“可这跟她的行为有什么不同呢？”
米帆盘起腿，食指轻击膝盖：“她的能力能让人爱上自己，说不定她已经和对方说过，爱上我就是要用命换我的命，在情绪加持下，他们的命实际上等于自愿捐给秦心念了。你觉得她的行为是对的吗？”
森奈摇头：“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那些高一的女孩，可能原本是想活下去，因为能力所以才想为秦心念付出生命。她们还有大好的未来，说不定还有想做的事情，想交男朋友，想结婚，想要有孩子...”
“在我们看来，女孩们可能是被能力操控，可对她们来说，自己的感情是真实的，秦心念只是跳过了一系列构筑爱情的步骤，直接碰到成果。我们就算告诉她，你被操纵了，她们会相信自己的感情还是会相信我们？”
他顿了下，随后说：“再说活着，秦心念不想么？你也知道她这辈子承受了多大的悲剧。她比谁都想要幸福，想要活下去。
但她的确是错的。
生命不可以出让给别人，谁都不可以放弃生命，所以她触到了禁忌。”
“把自己不需要的东西，给别人，我觉得是有意义的。”森奈沉默了好一会，说：“对很多人来说，生存是无意义的、很痛苦的一件事。
越是珍惜家庭的人，越能发现家人在一个个死去，最终回孤身一人，越是重视朋友，越能察觉友人终将渐行渐远，有志于在写作、绘画上一展拳脚的人，大多数都会失败。
书上常说只要掌握方法努力就能成功，可方法对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她有完整的自我，需要更多的手段来规制，来适应方法，可天性中总会有一样或多样是不受压制的...我的意思是，活着很难，有很多人，天生不适合活着。”
米帆能够听懂她的话。
是该用’运气‘这种说法吗？
有些人天生运气就不好，想做什么都做不到，他能做的就只是来世上走一遭，仅仅是活着，这样的人想去掉自己的生命，外人是很难说什么的。
但米帆仍然要说：“没有人是天生不适合活着的，想要活着总会有理由，为了家人，为了朋友，哪怕是为了饭后一个布丁都好，这个世界肯定有让人留恋的地方。”
“有啊，可更多的时候能想起的都是不好的事情。”
天越明，森奈的目光越昏暗：“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难道要只为了一二活着吗？”
“苦闷的事情多，获得一二的时候才更珍贵。”
“得到一二，经历八九的时候就会更痛苦。你根本就不...”
森奈的声音高了很多，雪白的小脸憋得茜红。
她没有将最后一个字说出来，用力地踢开水花。
米帆确实是不懂的。
他不知道森奈两百多年里经历过什么，本没有评价的理由，不过现在他是个没醒的醉鬼，很不清醒。
有些话他是绝不会在清醒的时候说的。
“活着总需要个理由。”米帆神情恍惚，“说大了就是梦想、心灵支柱，说小了就是...欲望，物啊、性啊、食啊。
好不容易有智慧活着，哪怕每天都在趟烂泥，这么丢掉还是太可惜了。但也的确有你说的，不想要活着的，觉得活着没意思的...
活着自然是人的权利，但它也是义务、是责任。还记得你最初看到星星的时候许下什么愿望了吗？”
到了此时，森奈才明白两人会在这里坐着，空谈秦心念正确错误的原因。
米帆并非要自己对秦心念发飙看法，他在说的对象一直都是自己。
森奈记起漆黑夜空中闪烁而过的流星，以及她踮起脚，试图在漫天星空中抓住什么时的心情。
她长长叹了口气：“早知道是永生的诅咒，我或许就不会去抓住了。”
“不会的，你肯定会抓住的。”
米帆斩钉截铁，“你现在知道的诅咒，在那时候就是恩赐。”
“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呀，我只知道能够活下去，活下去对当时的我很重要，因为我还什么都没经历过。”
森奈小声说：“如果秦心念也得到了永生，和我活了这么久，她肯定也会后悔当初的行为的。”
“但你过去曾经是想要活着的。还记得当时自己怎么想的吗？”
森奈脑袋很低，看着脚尖滑落的海水，说：“记得...记起来了...但记起来后很难过...那时候我还有家人，我不希望他们伤心。可现在已经没有了。
能为我庆祝重生的人没有了，何北笙...又是个坏人...许多年前，我还是有几个朋友的。
但是她们死的时候，我不能出现，只能远远地哭，之后我就不大和人接触了，反正那个时候有何北笙嘛，实在憋不住的时候可以和他说说话。
已经快两百年没人给我庆祝生日了...其实我自己也忘记了。”
“其实一个人待久了就和死了差不多嘛。”
她笑说，“一个人也挺好的，大家都不认识自己，对每个人来说我都是崭新的，我在和不在，他们都不会在意，哪天我失踪了他们不会有负担。因为都不认识嘛。”
冷不丁地，米帆忽然说：“其实我有杀掉你的方法。”
森奈难以置信。
杀掉永生者的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