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帆愣了一下，在他未曾意识的时候，眼睛有一瞬闪过了迟疑的光，夹藏着他不理性的失望。
“那你不用过来了，先处理好那边的事。我这边...我想办法。”
“好。”
崔涯平静地看着他，心里有些好笑。
陈东没有和自己直接聊，这已经是一种暗示：他不会参与到米帆的事情中来。
崔涯盯着米帆的一举一动，看着他缓缓将手机收回兜中，视线汇聚在手里的刀鞘上。
米帆，你在想什么？
你能求救的人还剩下谁，露西娜？
你是不是拉不下脸向女人求救？
崔涯把手枪握得更紧，周围埋伏着的人也随时做好准备，在不远处的废墟和尚存的居民楼里，不同方位的六把狙击枪正瞄准着米帆。
这些狙击手里有一位拥有超强的反射能力，能在米帆动作的瞬间就扣动扳机，有一位能够让子弹转一次弯，还有一位能够让子弹不损失动能地穿透任意一样物品，他们三人所组成的狙击三角可以保证在米帆动弹的瞬间将其击杀。
但米帆却没有像崔涯预料的那样暴起反击。
他如困兽般盯着刀鞘的目光忽然变得柔和，随后带上了轻蔑和无畏，随即松开了手。
刀鞘轻飘飘地摔在沙堆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米帆双手紧贴放在面前，束手就擒：“崔局长，上铐吧。”
米帆这一举动出乎米帆意料之外，虽然抓了他也是一个好选择，但他料想中的米帆应该是忽然暴起攻击自己，崔涯则以正当防卫的名义开枪射击。
如果他是普通人，子弹会要他的命，如果他是能力者，子弹会压住他的彗星粒子震动，让他成为普通人。
不管米帆的强大当真是依靠外骨骼，还是他隐藏了能力，只要子弹射入他身体里，米帆就会丧失原本的实力，陈东会被打回原形，他的任务也彻底完成了。
崔涯给米帆拷上了普通人用的手铐，一边注意着米帆的动作，他思索着该怎么用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米帆的死亡。
从沙坑旁走到公园门口，崔涯走了七百二十三步，当他快靠近搭乘的车辆时，他忽然伸懒腰似地挥了下手，快速移动的手掌比着三根手指。
这是瞄准的信号，而且是特定地让那位可以让子弹穿透物体而不损动能的能力者瞄准。
他调整着自己的方位，让自己走在瞄准线上，并在米帆注意不到的情况下暗示狙击手让子弹穿过自己的肩膀后打碎米帆的脊椎。
两名保镖见到指示愣了一下，先前挨他一巴掌的那个很是犹豫，一瞬竟有想上去问崔涯是否发错了指令，好在另一位抓住他直摇头才没坏了崔涯的好事，而他也很快明白主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崔涯要让米帆的死变成一场护星教会的谋杀，为此他也需要中枪，让自己洗脱嫌疑。
保镖走到车旁把门打开，米帆忽然停在了距离车辆不到五步的地方。
他发现了？
站在他背后的崔涯眯起了眼，手摸入胸口的内袋，紧握手枪：“米先生，反悔了？”
米帆没回头，但抬手指了下脑袋：“没，脑袋忽然嗡嗡疼，你帮我看看我后脑勺是不是流血了。”
“拖延时间是没有意义的。”
被看穿了，米帆也不觉得有什么所谓，仍是语气懒散：“能拖就拖嘛，你帮我看看呗。”
“你脑袋是有一个坑，在流血。”
“大么？”
“不大。”
至少没有你等下身上的弹孔大。
崔涯心想着，凑了上来，比了个请的动作，降低社交距离逼迫米帆往汽车的方向走：“请上车吧。”
米帆往车走。
一步，两步。
狙击手的手指牢牢地搭在扳机上。
三步，四步。
准线已经瞄准了崔涯的肩膀，还差一步，米帆的身体也会出现在准线上。
就在这时，米帆又停了下来。
这回是崔涯的手机响了。
崔涯歪了下脖子，远处狙击手立马将手指撤出扳机的勾动范围，等待下一步指令。
陌生的号码。
不是康斯坦丁的电话，崔涯松了口气，可又有点失望。
他多么希望这个人是陈东。
陈东越是在米帆的事情上用心，康斯坦丁越会支持他除掉米帆。
“哪位？”他问。
“我们是第一次通电。”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陌生。
崔涯的笑容垮下来了，他又一次如野兽般半眯起眼，脑内快速搜寻着相似的声音记忆，问：“你是谁？”
对方的声音有些犯怯，可以听得出强忍的生硬：“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许。”
“哦，许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呢？”
对方吞口水的声音没有一丝遗漏地传进崔涯耳中，随后才说：“我的能力是‘太阳之下’，具体来说，我能找到曾经暴露在太阳光下的任何一个人的位置，只要知道她的名字。”
崔涯不解：“哦，然后呢？”
“我知道方浅枝的位置。具体位置。”
崔涯沉默了三秒。
他朝保镖比了个指手机的手势，示意他们查出来电位置，一边说：“许先生是什么意思？”
“米帆在你旁边么？”
这回崔涯沉默了约有十秒，如果不是打电话的人打断，他还会用更长的时间沉默。
“不用找我的位置，我就在方浅枝附近，而且我能定位到她确切的位置。让米帆走，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你威胁我？你是他的同党？”
“只有我知道她确切的位置。”
“你在用全扬城人的命威胁对星办！你这是反人类罪！”
“那你呢？在这种人类的危难关头仍想着内讧的崔局长，你是否也是人类的敌人？”
崔涯盯着米帆，目光锐得像箭矢：“我所做的，就是在肃清人类的敌人。你很快也会进入我的名单里。”
电话的声音停了两秒，那人继续说：
“你可以来抓我，但你也知道，方浅枝是个活人，她的位置是一直变动的，而你们也无法让一个打了自白剂的人灵活使用自己的能力，我当然可以背上一个反人类的罪名，而扬城也会因为你为我下了罪名而毁灭。”
崔涯看了看米帆，他仍然心不在焉，从刚才他就这样，好像这件事情与他无关。
崔涯嘴角机械地勾了勾，把手机拿得很开，手指缓缓移动，就要按在挂断键上。
我的第一任务是解除米帆的威胁来达到削弱陈东。
这是我最重要的任务。
方浅枝在哪，第七区还要死多少人，与我何干？
手指正要按下时，电话听筒忽然冒出了微弱的声音：
“崔局长，这段对话我是录音了的。你可以现在挂断我的电话，而我也当然能保证，这段对话下午会出现在整个扬城，甚至整个世界的网络上，所有人都知道对星办、三大机关、朗基努斯总局是怎么失去一次抓捕到方浅枝的机会的。”
沉默是一场赌局，以无线电波联系起来的两个人都在推测对方手中的底牌，衡量自己到底能否担得起梭哈的代价。
扬城不一定会毁在方浅枝手上，崔涯不相信三大机关联合都收拾不了一个高中生，这无损他的利益，但如果朗基努斯被民众怀疑，很可能就会被其他两大机关分走权利。
崔涯僵硬地把手机放回耳边，几乎一字一顿：“你是谁？”
“我的名字你随便就可以查到。”
对方说的很小声，听不到一点底气，“如果你问的是我的身份...我是一个扬城小市民，一个想回家的小市民，希望你们能早日抓住方浅枝。
我在乎人命，但不在乎朗基努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因为自己的那些破事害死一堆人。”
崔涯望着平静的米帆，他仍然装着事不关己、一无所知的样子。
“我现在在露西娜主任的家内，你可以在那之前过来把我抓走，只要你有面对公众的底气。”
话音落，电话断掉了。
崔涯抑制不住情绪。
露西娜...露西娜！你要反了天了！
屏幕逐渐变暗，崔涯像个企图拍摄绝美日落的摄影师，他在准备中错过了最美的一瞬，只能看到太阳逐渐落入海平面下。
听电话前就应该杀了米帆的。他心想。
“米先生，我还真是低估您了，您有许多好朋友。”崔涯说。
“说笑了，我只是个女人缘比较好的普通人。”米帆心平气和地说。
崔涯解开了米帆的手铐，用手势解除了射击，皮笑肉不笑地把米帆请上了车。
此时此刻，露西娜的家里。
许凤仙缓缓放下手机，甩着僵硬的手。刚才还很能说的嘴跟糊了水泥似的，连个声都发不出来。
电话挂了已经有一阵，旁边的露西娜这才慢慢回过神，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我还以为你是个闷葫芦，原来也很能说嘛。”
许凤仙仍是低头喝水，惊魂未定地看着手机屏幕。
森奈抱着黑色的猫从房间出来，看到露西娜的笑容，忧心忡忡问：“解决了？”
这时许凤仙才缓过气来，长长呼了口气：“你这么弄没问题？”
露西娜歪开视线，对森奈说：“他要是怂一些，很可能就把你也搭上了。”
森奈没听懂其中的关系，只是有些憨地看许凤仙。
许凤仙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将抱怨、害怕和恐惧全都冲进肚子里去。
他抓住了一缕什么东西，这是他曾经羡慕米帆拥有的东西，在过去的几年里，它想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高，不知道往什么地方飘着。
此时此刻，他终于抓住了风筝的线，而这根记忆中的线，让他想起了一些东西。
他重新思索方浅枝这个名字，在无边无际的记忆沙漠中掏取相关的记忆，越是回忆不想记起的事情，他就越能感觉到对方浅枝的熟悉感。
最终，他找到了一小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记忆宝石。
“我认识方浅枝，很久之前。”
许凤仙的轻声细语将轻谈着的两个女人都惊得说不出话。
森奈发现许凤仙看她时的目光有了少许变化，没有腼腆和畏缩，明堂堂的，像升起的旭日。
“她是我初中的学妹。”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