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错伸了个懒腰，笑容满面。
他最近经常这样，心情舒畅，工作效率翻了一番，好像有人把他身体里的血液全都换成了鸡血，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无穷无尽的精力，一扫以往的平淡处事风格。
今天他也是这样，很快就把一早上的活都干完了，接着又是这里跑跑参加会议，那里走走看看实地，像是拥有无尽动力能源的马达嗡嗡嗡连轴转个不停。
到了中午的时候，他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里去。
这是他最近刚恢复了的习惯，中午会回家里吃饭去，所以他连饭盒也不带了。
但今天出了点小插曲，本来休假中的米帆忽然回来了。
而且是来辞职的。
方错本以为时间过了那么久，米帆也没有再重提过这件事，当时应该只是应付康斯坦丁的无奈之举，怎么忽然又开始说这件事了。
他也没办法就这么走了，于是和米帆走到走廊旁边临时饮水间里，这才问：“怎么忽然说这种事呢？”
“在总局的时候我有提到过，当时陈局长也在。”米帆说。
“那个啊...我和陈东都理解，你是在拖延时间，好想出办法...”
“那是我的真心话。”米帆平静地说，“目前的我应该已经没办法为第七局带来什么了，我自己也觉得我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我觉得你做得挺好的，何止是胜任，甚至超过了我在内的很多人。”方错皱起眉，“你觉得哪里不能胜任呢？”
米帆无言。
方错走到饮水机边，接了两杯水，递给他，自己又饮了几口，说：“你有自己的难处，不能说，或者不想说，我能理解，只是吧...陈局长让你进入调查部，之后也是他直接领导你，我一直都将我们视为同级，这也是我很少对你下命令的原因...你跟我说没有用。”
“我知道，我会和陈局长说的。只是在这之前先告诉你，还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如果希望我帮你表态，这我做不到。”
方错很认真地看着米帆：“你应该再对自己的评价高一些，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现在能力被大部分闭锁，就算是你无法自如地使用能力好了，你的大脑仍然可以给我们带来许多东西...我是希望你留下来的，作为朋友，如果你不认可，就作为熟人。”
米帆无奈地笑了：“你是我的恩人。”
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米帆意识到自己已经接纳了上一个世界的自己，真正地将毁灭扬城的米帆纳入自我的评价中。
方错好像有印象米帆提过这件事。
他看了下表，发现还有时间，于是说：“我好像还没有听你完整说过上个世界的事情。你不如跟我再讲一次？”
米帆想了想，依旧挑出一些有关的事情讲了，他本是想避开方错死亡的事情，但方错却格外敏锐地追问，米帆不想在此时都欺骗他，于是将他想知道的全部告知。
方错沉默了。
他以一种非常怪异的表情看着米帆，好似听到了一个不切实际，毫无现实性可言却宣称真实的故事。
也是。
米帆心想，任谁知道自己死了都会很惊讶的。
方错不自觉地搓着大拇指和食指，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啊...”
一瞬间，他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光芒，凌厉如腊月寒风，它像是被夏初的闷热蒸发了般，转瞬而逝。
“你不用放在心上。”
方错盯着自己的皮鞋鞋尖，声音听起来十分动摇：
“就和短信上说的那样，你不要认为亏欠我什么，我不是为了你而死，而是妻子走了，我在想办法殉情而已，不因为救你而死，也可能是因为跳楼而死。
再说了，世界都已经没了，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方错忽地抬起头，眼睛睁得很大，如同吃惊一样，但面上却有温和的微笑，心情澎湃地说：“这些悲剧都不会再发生了！有一种药能够让你的嫂子恢复过来，这不是骗你的，她的腿已经好了大半了，连医生都认为这是医学奇迹...这可不是什么回光返照，是货真价实的，她真的恢复了！”
米帆注视着方错的眼睛。
他很难判断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当然是真的！”
方错拍着米帆的肩膀：“你嫂子还让我先别告诉大家，说是现在没恢复好，脸色难看，我和她说了你的事，你知道吗，她经常留意你的事情，总问我你们第七局出了个大英雄，长的是什么样子的。”
米帆也笑了，但他心里有种不大好的感觉。
他总觉得方错像是在掩饰什么感情。
心虚？
米帆没有多问，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
看到米帆没有就妻子的事情提问，方错松了口气，随即问：“你不如再放几天假，好好想想，想想看是否真的要退出第七局...露西娜主任的入职欢迎会还没来得及开呢，我们当时不都说好了吗？”
米帆摇摇头。
方错‘唉’了一声，心情复杂地说：“走了两个，沈青又住院，就只剩我和郑秋两个人了。”
“两个？弥梓也走？”
“是啊，况局长要求的。”方错挠了挠头，“不再想想？”
米帆目光下视，摇头。
方错不再劝米帆，他沉沉地拍了拍米帆的肩膀，他确信自己已经无法阻止米帆了。
方错下了楼梯，到了平台上，回首看，发现米帆仍在目送他。
两人隔着十几级阶梯招了招手。米帆细细想来，他与方错，似乎都一直在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米帆没由来地觉得有点悲哀。
他和自己有些相似，都是无法遏制地将自我构筑在一些奇怪的地方。
他构筑于妻子，米帆构筑于难以捉摸的道德，双方凭借无意识认识到了对方的局限性。
心生怜悯，敬而不亲，无法理解，他们以这样的态度面对对方。
直到此时此刻仍是如此。
方错低头看了眼手表，心中五味陈杂，他呼了口浊气，却感觉越不舒服，于是快步离去了。
郑秋好像一直在跑外业，何北笙和秦心念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都送到总局去了。
那接下来就只剩下陈东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但脚步迟迟没有迈出。
露西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背后。
她单手叉腰，半眯着眼，仰着头俯视他。
她很少用这种居高临下地态度对人，对米帆，这更是第一次。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米帆觉得苦涩在喉咙中弥漫。
她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但米帆还没问，露西娜便像高抛球般将东西扔了过来。
米帆慌乱地接住，摊在手心一看，是一条银色的手链，其上有一颗怪模怪样的石头。
他认出来了，这样东西叫‘失落的过去’，是白桂樱的手笔。
这本是米帆送给弥梓的东西。
//更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