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井仓
我的父亲是一名乡村的中学教师。我十分尊敬他，但不喜欢他。因为这十几年来，他一直待在乡村，几乎没有回家过，也从来不管我和我的母亲。他在乎的只有他的工作——似乎他的生命里就只有工作、工作、工作……
一定是这个原因。
不久前，他去世了，是过劳死的。
但我和母亲并没有为他而感到悲伤，原因很简单，我们和他之间没有任何的感情。
我和母亲固然都承认他作为一名教师，作为一个好人……是无可挑剔的上帝般的存在，但是，也算是作为一家之主的他，就是一个冷血的魔鬼。
他将属于他自己的所有财产尽数捐献给了慈善机构。
于是，我和母亲不得不搬家，因为这房子的一部分也是属于父亲的财产。
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转校了。
我也开始无心学习。
我变坏了。
过去，身为班长的我，拥有数一数二的学习成绩，能够毫无压力地进入我想要的大学，学习医学。——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医生。
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为了不让母亲辛苦。
我只想赚钱。
我只想要钱。
我也准备告诉母亲：“我想退学。”
★ ★ ★
时间已经接近22时30分。
我静坐在餐桌前，等待母亲回来一起吃晚餐。
因为没有打开房间里的灯，所以，这里一片漆黑。
‘不能……’
黑暗里突然传来非常轻微的声音。
“谁？”
‘你不能……’
“妈！是你吗？”
我站了起来，左顾右盼，但什么也看不见。我的眼前只有黑暗。
‘你不能退学……’
我感觉到这声音就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但是，之前，一直清醒着的我，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进入房间的动静。
“你是谁？你在哪里？你怎么进来的？”
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油然而生。
皮肤上的鸡皮疙瘩开始一片片出现。
‘我就在这里……就在你的……身边……’
“什、什么？”
我慢悠悠地伸出两只哆嗦的手，战战兢兢地向四周打探。
但是，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我的呼吸越来越缓慢。
‘听我说……’
声音仍在我的耳边响起。
可我的双手到过的地方，仍只有空气。
我的呼吸停止了。
……
“哇——————鬼啊——”
我大叫着，拼了命地向前方跑。
啪！啪！啪！……哐啷！啪！啪！……
由于房间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的我，不停地和不知名的物体碰撞着。
‘你是跑不掉的……’
“别过来，别……”
哐！
似乎撞到了无比坚硬的墙壁。
我的头此刻发晕。
但强烈的求生意志让我贴着墙壁在移动。
迷迷糊糊。
我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墙壁上摸到了一个方形的凸物。
开关！
啪！
光芒就像闪电一样，刺激了我的眼睛一下，让我的眼前一片雪白。
‘怎么样，能看见我了吗？’
还是那声音。
在耳边，而且近在咫尺。
但是，我朦朦胧胧的视线里，只有那些没有生命的物体。
“什么嘛？你到底在哪里嘛？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嘛？你到底想干什么嘛？”
‘怎么，你看不见我吗？我就在你的身边啊？’
原本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这是女生的声音，而且，还挺温柔的。
只不过，“看不见对方”这点，还是让我心有余悸。
“别、别骗我了。你到底在哪？”
‘怎么会……’
听声音，她似乎感到惊讶。
‘看你这副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可是……’
“你、你也别给我给我说谎。快点出来！”
‘你给我冷静点。’
“怎么可能冷静！”
‘那现在有什么感觉吗？’
“什、什么？”
‘现在，我的手穿透了你的胸口。’
“什么——”
我当即用手在胸口反复地抚摸着，也把视线移向胸口，但是，什么也没感觉到，什么也看不见。
我没有因此而获得“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更加害怕。
‘是吗。原来你只能听见我的声音啊。’
“拜托拜托拜托拜托……不要再来吓我了。我的胆子可是小得很，而且刚才已经破了。”
‘唉——你应该是知道的才对呀。’
“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就大发慈悲地放过我吧！”
‘冷静点！你不是看过《竹与叶》吗？我就是‘灵’啊。’
“啊——……诶？……灵……灵……你是‘灵’？”
★ ★ ★
我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成为某个“灵”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不过，这个世界不单单只是那样。还有很多我们还不知道的地方。现在的我，也只是知道‘灵’的一小部分而已。其实，它……”）
现在的我，才体会到了竹之弥的这句话。
真后悔。
当时的我没有听竹之弥说完。
通过竹之弥的小说，我只知道：对自己的生命感到迷茫的人，他的灵魂会离开身体，成为一种名为“灵”的存在；“灵”会遇到一个能让它珍惜自己生命的命中注定的人，并且离不开对方；只有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才能感觉到“灵”，并且拥有听见到“灵”心声的能力。
可事实上，我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我看不见她，碰不到她，也听不见她的心声。
‘记住了吗？你以后一定要听我的话。’
“知、知道了。不过你也不要突然出声吓我。”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只有“离不开我”这点是事实啊？
‘不行！’
她的语气是斩钉截铁的。
“为什么？”
‘因为对你来说，我只能突然地发出声音啊。’
“……这……这个……好像是这样。”
‘对吧！’
“那么，那么就，你每次说话之前，先咳嗽一下。这样总行了吧。”
‘……’
气氛很安静。
她应该是沉默了。
但是，我总是怀疑：其实，她不在这里。
“喂，你在吗？”
‘咳！’
我的耳边响起一下咳嗽声。
‘是这样吧？’
“哦……哦……对。是这样。”
‘这还真是麻烦。’
唉——
我还很害怕呢。
说到底。
我真的能帮助她吗？
我一点也不了解她。
她的一切，我也一点都不知道。
“那个……”
跟空气说话，还是让我感到不自在。
“你知道我的名字，但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
气氛又安静了。
我四处张望着，不知道应该向哪里看。
‘咳！’
声音从我的上方传来。
‘这个不能告诉你。’
“诶？”
‘真的不能告诉你。’
“那不是会很不方便。”
‘咳！’
声音又来到了我的后方。
‘那就叫我老师吧。’
“老……老师？”
‘……’
“你是老师吗？”
这是和我那个父亲一样的职业。
‘嗯……’
声音很轻，她似乎在犹豫。
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她为什么会对自己的生命感到迷茫？
她已经在我的身边待了多久？
“对了。为什么叫我不要退学？这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之前，在还不知道她是“灵”的情况下，我被她吓得像一只胆小的老鼠。——真不想被第三个人看见我的那副糗样。——后来没过多久，母亲就回家了。我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然后，想把“我想退学。”这句话告诉母亲，但是，她发出的高分贝声音一直阻扰着我，让我烦躁。因此，我不得不放弃了。
而现在，我只想知道原因。
‘当然有！’
“什么关系？”
‘讨厌～非要人家说出来吗？人家会觉得不好意思的啦！’
晕。
难道“灵”都是这样的吗？
“不要给我卖萌。不然，我可是会认为，你其实是个变态的大叔。”
‘诶——人家才不是什么大叔呢？你看，人家可是很可爱的哦！’
“可恶！一定要让我吐你的槽吗？你再怎么可爱，我也看不见你。再卖萌的话，我可就忍不住了。”
我紧皱着眉头，紧握着拳头。
‘忍不住？你、你要干什么？’
“我要吐啊！……呕——”
我本想装装样子，但差点真的吐了出来。
‘唉——好了好了。这不是个很明显的玩笑吗？’
“那还真冷。”
我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没办法嘛！其实我……’
“你还是快点告诉我，我退学，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有点忍无可忍。如果她还继续卖萌，还不说原因，我真的要撞墙了。
‘那……其实……’
她还是很犹豫的样子，不过，还好变正常，也想要说出原因。
我这才放弃了撞墙的冲动。
“其实什么？”
‘其实，这是我的心愿。’
“心……心愿？”
★ ★ ★
我没有退学。
我已经很久没有用功念书了，所以，我的成绩是全班倒数第一。
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赚钱？”这个问题。
即使现在，我还是如此。
可不一样的是：我现在的成绩是全校第一，正数第一。
我不是天才，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你只要不退学就行了。你也不必学习。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做作业，还有考试，都由我来告诉你答案。我的学习可好得很。毕竟，我可是老师嘛！’）
我真的不明白她的这个心愿。
她没有多作解释。
我只能这么想：她或许只是喜欢考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