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天边有火球在阴暗的云层中燃烧，高楼只剩下漆黑色的剪影，失去色彩，轮廓却更为清晰。
在那之后，对讲机又响了三四次，问题有大有小，科林的处理方式也各有所异。
我知道，他在教我各种情况的处理方法。对于一个新人来说，科林的态度虽有些难以接受，可我知道他对这份工作是负责任的。
处理完最后一个警情之后，他略显疲态地坐在了车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关闭了一直作响的导航。
它吵闹着想让我把车交回，但科林显然不这么想。
“走，我给你指路。”
“去哪？”
他有些诧异，随后恍然大悟般地笑了一声……更像是对菜鸟的嘲笑。
“警局没人管饭，在外面解决。”
“哦，好……”
科林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两侧繁华的霓虹灯在他眼中穿行而过，那些色彩渐渐模糊了起来，车子已经飞驰在公路上了。
“她们已经下班吃饭了，别瞎想，开你车。”
“……”
我很好奇，这名饱经沧桑的老警官是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
可是看到他那副对我冷漠中又透露着关心的态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
科林警官的关心大概是旧习难改吧，我只能这么推测。
警车最终在一家面馆前停了下来，路灯很昏暗，若是不仔细观察，很难注意到这辆隐入黑暗中的车辆是警用的。
科林抬起头看了一眼老旧的破路灯，愣了片刻，推开门走进了那家牌匾发黄的面馆。
里面的灯光既不明亮得刺痛双眼，也不昏暗得令人压抑，恰到好处的橘黄色，和温暖的蒸汽一起蔓延在不大的房间里。
没有多少人，科林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我跟着坐在他对面，看着雾气沿着窗沿缓缓攀援。
外面的世界一片寂静，大概只有更远处才是喧嚣的。
这家面馆给我一种很亲切的感受，就像记忆中许久未见的一样。那种烟火气扑面而来，疲惫的身躯逐渐复苏。
“李，你的铃铛又坏了。”
科林冷不丁地对着后厨的方向喊了一句，不多时，一名厨师模样的中年男人便掀开帘子，伴随着灶房的热气一同走了出来。
“嗬，你这得多久没来过我这小店了？”
他比那股蒸汽中跃动的火光更加热情，随意地在白色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面粉，就和站起来的科林紧紧地握住了手。
“得有四年……不，五年了。”
科林彻底放下了戒备和冷漠，毫无保留地和这名典型的中式厨子攀谈着。
老友间的会面，往往朴实无华。
不多时，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便端上了餐桌。这时已经没有客人，厨子干脆坐在我们旁边，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也看了他一眼，黑色的头发，国字脸和黑色的眼眸，粗壮的臂膀和略微发福的身材。
“年轻人，怎么称呼？”
厨子脸上堆着和蔼的微笑，他双手交叠搭在桌面上，笑眯眯地对我说。
“新来的。”
科林吸溜着面条，头也不抬地用这三个字把厨子之后所有的问题都噎了回去。他额头冒着些汗，汤面也已经见了底。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或许能带我来这儿吃饭，对他来说是一件顺便的事。
厨子笑了笑，站起身退回了厨房，随后又端来两碗略稠的面汤，摆在桌上任凭它冒着热气儿。
“老板，还有面吗？”
门被推开了，一股冷气和一名搓着手的老人冒了进来。看了一眼贴在墙上的大幅菜单，他看着厨子说道。
“有，来点什么？”
厨子还没坐稳，就离开了座位，站在前台去接待新客人了。
科林狼吞虎咽地吃完面，喝掉汤之后，悄悄地把钱塞到碗下面，又回头看了一眼尚未察觉的老板，这才放心地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
见我也吃完了，科林站了起来，在临出门的时候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嗓子：
“走了啊，老板！”
“好嘞，常来啊！”
冷风吹过，拂去他额前细密的汗珠。微弱的火光飘摇，片刻，烟雾缭绕。
“这家面馆不错，我以前一直来这儿。”
他呼出一口白雾，夹杂着烟雾在路灯下起舞。远处也亮起来了，那是城市该有的光景，这里的安宁只是生活中的片刻。
“明天的份你请，照旧是这儿。”
科林说完之后，把烟头按灭，丢进了远处的垃圾桶，随后写意地拉动车门把手。
“嗯？”
是上锁的，我很快反应过来，随后快速按了解锁键，拉开门坐了进去。
科林权当无事发生，打开一直叫嚣着要回去的导航，系上安全带。眼前的灯光愈发明亮，车子缓缓离开了面馆。
一路开回警局，哪怕路上有闪烁着警灯，警笛尖啸的警车，我也顺着科林的意思不管不顾，直接回去就是了。
把车停在车库里，钥匙就放在遮阳板和顶棚的夹缝中间，车库里的警车是不锁的。
“莱特，”科林和我并肩走着，“明天总部的人会过来检查，大概就是工作内容一类的破事儿。”
科林似乎对上头五次三番的检查颇有怨言，而我所知道的就是，老油子们都不大喜欢这些繁琐的事。
“我知道，警官。”
这些我自然都了解过，就是检查巡逻和应急能力。运气好的话，那天没有突发事件，大家就当走个过场。
运气不好，那就只能祈祷不会遇到亡命之徒了。
他看了我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不，我看你还是不明白。”
科林眉头紧锁，最终还是向现实妥协了。
“明天在检查员面前，我是你的师傅，知道吗？”
我愣住了，倒不是因为这话语，而是因为科林愈演愈烈的语气。
在他心目中，“师傅”这个词好像是永远不能触碰的禁忌，是一种他所厌恶的华丽辞藻。
我不想深究他的过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尊重他人的一个准则，就是尊重他内心的秘密。
我只好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天会这样做的。
在即将分别时，科林又叫住了我。他站在警局门口，逆着光的身影颤动了一下。
“但是记住……从始至终，我都不是你的师傅。”
“我……算了，明天记得准时到岗。”
他转过身，低着头离去，终究是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百感交集，最终全部都噎在了喉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