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芬总部，战备区的军械库和停机坪空空如也，奔波其中的只有少数执行清扫积雪的自律人形。
和几次大战前相比，这里变得荒凉萧条。
看来，老板手下可用的人才，真的是捉襟见肘了。
从军方迫切的合作请求发出之后，他就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眼下能交给我的任务，肯定不会是什么善茬。
我坐在车里，谨慎地环顾了一圈，确认没有问题后，吩咐车内的AK74M：
“在这等我，车不要熄火。”
-“明白。”
尚未来得及清扫的停车场，只剩下引擎细微的喘息，还有积雪隐隐被挤压破碎的呻吟。
来到办公室门前，墙上挂着的日程表挤得满满当当。
但我却置若无睹，按下访客门铃，又按照节奏敲了敲门。
“请进。”
沙哑而疲倦的声音从门后闷闷传来，克鲁格甚至不用看摄像录影，就已经知道是我。
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顷刻间化作萦绕在我身边的迷雾。
桌上的烟灰缸里满是燃尽的烟蒂，克鲁格背对着我，面向墙壁上错综复杂的形势图。
他手中紧攥着的红色记号笔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还是伴随着一声叹息落在几张照片上，画出令人惊惧的“X”。
“你来了，坐吧。”
他随手把记号笔甩在桌上，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夹在指尖。
回过头，乌青已然涂满克鲁格的眼眶，胡茬爬上尽显疲态的脸庞。
即便是前段时间，战事最为吃紧的紧要关头，也难见他这般无措。
“咔嚓——”
火光摇曳，一股青烟升腾而起，和阴霾一起盘绕在办公室压抑的天花板下。
克鲁格没有瘫靠在椅背上，身形依旧挺拔：
“果然，你看上去脸色也不太好……呼，调整新的队伍架构，真是一点也不容易啊。”
我并不感到意外，这么多名精英人形忽然在档案库里消失，克鲁格自然不会置若罔闻。
而吸收新队员的过程能如此顺利，也多亏了他在背后帮我开的绿灯。
克鲁格吐出一口逸散的烟气，正好飘到了我面前。
我眨了眨干涩的双眼，随后毫不客气地探身，从桌上悄无声息地摸走他的蚊香和打火机。
“咔嚓——”
“是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样子，又到您需要我的时候了。”
他没有否认，默默伸出手。
我心中暗暗叹息，只好把顺来的打火机还给他。
“有没有兴趣，出趟公差？”克鲁格坚毅的目光透过弥漫的烟雾，注视我的双眼。
“哪里？”我坐直了身体，顺手把燃了一半的蚊香掐灭。
吞云吐雾之间，克鲁格忽然站起身，重新拿起记号笔，用笔帽指着钉在身后的复杂地图。
划分为十二个区块的城市之间，仅剩的几张干净照片钉在不同区域内，下面还写着我从没听过的代号。
我的目光快速扫视着地图，直到看清密密麻麻文字最中央，也是最重要的那一小行——
“柏林。”
听到克鲁格淡漠的声音，我已经猜到了这次行动的大致内容。
我刚来到格里芬的时候，克鲁格就已经接手了情报部门，并且让我参与了其中一场甄别与肃清的行动。
过去了这么久，他已经开始新一轮的布局，这并不稀奇。
当整个情报部门的上下线资料都只归他一人所有时，克鲁格并没有着急接手，而是专门用匿名的方式布置任务。
如此一来，就算特工身份暴露被捕，也难以和格里芬扯上关系。
这一招走得很复杂，需要长时间的布局，但也很精妙。
他向我简要说明着这次出差地点的环境：
“如你所见，局势愈发动荡，各地情况也更加复杂，但对我们而言，也是值得放手一搏的机会。”
“无论是当地警察，还是街头游走的黑帮，亦或是更高层的政府部门……”
“在那一刻到来之前，这里作为我们为数不多的退路，扎根得越深，能存活下来的几率也就越大。”
克鲁格指向其中一张张画了叉的照片：
“为此，柏林的情报站一直保持低调行事，积蓄力量，以待战斗的谨慎作风。”
“但就在几天前，一名潜伏的下线特工忽然违反纪律，启用死信箱横向联系，冒死绕过情报站，直接向我传递了一条重要情报——”
他取下照片，一一摆在桌上。
“她通过自己的渠道，确认了这些特工身死，以及柏林站后勤处和行动处失去联络，完全停摆的消息。”
“副站长‘信鸽’曝尸工业区，行动队负责人‘郊狼’被卷入一场黑帮火并……”
“死信箱使用过后就会报废，站长‘银鱼’最后一次传递求助消息，是12小时之前。”
“柏林站就此停摆，获知情报的特工自然也无法撤出。”
“而现在，我手上掌握的也只有通知‘银鱼’见面的暗号，以及进入休克状态的特工名单。”
一连串本不该由我知道的消息，在短短几分钟内冲击着我内心的世界。
仅仅是一夜之间，柏林站能与克鲁格联系的高层特工，几乎全都死于非命。
藏在暗处的对手看上去没有捕俘的想法，只要身份暴露，等待着他们的只有死亡。
当然，也有少数活动在郊区的特工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主动进入休克状态。
至于消息的传递……在远高于自身的电子追踪和干扰技术面前，也只剩下最为传统的方式了。
对手可能是国安局，也有可能是暗藏在地下的势力，甚至会是军方安插在柏林的人。
沉默了半晌，我不再思考，抬起头看着神色晦暗的克鲁格：
“老板，需要我做什么？”
他终于坐了下来，从上了锁的保险柜里拿出几分档案：
“柏林站忽然遭受重创，原因我们都很清楚……情报战线本就是策反与反策反的战场，只是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
“这是所有潜伏特工的档案，你要唤醒他们，找到叛徒，清理门户，疏通一条撤离路线。”
“你的代号，‘冻湖’和‘冰川’，杀手和潜伏需要两重身份，也需要截然不同的两种行事风格。”
“至于柏林站是否能够重建……我想，这应该不在你擅长的领域内。”
克鲁格给了我莫大的信任，没有任何犹豫，就把整条情报线的安危都推给了我。
要在后勤停摆，通讯失灵的情况下，潜伏在危机四伏的柏林，又谈何容易？
但我没有拒绝，或者说，在克鲁格开口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我是棋盘外能改变战局的暗子，一柄削铁无声，攻心扼吭的尖刀。
从见面的第一天起，这就是我在格里芬，在克鲁格心中的唯一身份。
“我明白了，老板……但我还有个问题。”
-“说吧。”
“如何进入柏林，武器装备怎么携带，还有身份处理……”
话音未落，办公桌上的电话像是惊雷一样响起。
克鲁格没有避讳，直接当着我的面接了起来。
“是我……就今天下午，我已经找到人解决这个麻烦了。”
“嗯，老地方……你会满意的，老朋友。”
寥寥几句话，他就已经敲定好了一切。
“这些问题会有办法，在这之前，我要向你介绍一名搭档。”
说着，克鲁格让我拿好档案袋，一路带着我走到了总部戒严最深的研究处。
我心底还在腹诽，自己的班底里面也不乏这方面的好手，但仔细一想，还是不要把她们牵扯进来比较好。
他打开灯，昏黄的光线浸润在黑暗中，照射着角落里默默坐着的人影身上。
“单枪匹马很难扛起这么重的任务，所以，你需要一名信得过的搭档。”
角落里的人影像是听到了克鲁格对我的嘱咐，优雅地站起身。
信步走来的少女优雅地向我们提裙行礼，漆黑的裙摆与金棕色的长发相融，漠然的眸光中闪烁着危险的信号。
“您好，我是手枪人形PPK，经过改造后，将于未来与您一同行动。”
她像是一朵只开在黑夜里的玫瑰，哑黑色的裙撑如针刺般挺立，神秘的微笑让我想起了蒙娜丽莎。
“PPK的代号，‘艾丽卡’，她将负责调查任务，会为你的行动减少很多负担。”
这倒是不错，我所擅长的事情，恐怕只有狩猎。
克鲁格对自己的人选还算满意，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随后挥手让PPK回到原处。
“走吧，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几小时过去，正午时分，彻底记住了所有档案内容之后，我的心情和踏在雪地里的脚步一样沉重。
我和克鲁格走在通往停车场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真是没想到，那个小姑娘回学校去一趟资料，还会遇到这么多麻烦。”
-“身份特殊，遇到这种事情总是难免的。”
“没关系，只是多了些要处理的人和事……我记得，您二位也算是老交情了。”
-“是啊，就看在老交情的份上，哪怕柏林站安然无恙，我也会派人去解决这件事的。”
我停下脚步，敲了敲停车场上为数不多，还开着引擎的越野车。
“报告指挥官，您不在的时间里，没有发生任何……中午好，克鲁格先生。”
AK74M汇报到一半，看见了站在我身旁的克鲁格，连忙下车敬礼。
“你好。”
克鲁格简单回礼，打开车门坐在后座。
AK74M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回到了驾驶位，等待我的命令。
“去‘大陆酒店’。”
-“明白。”
车轮碾过厚实的积雪，平稳地离开内部路，向着坐落于城市一角的“密会地点”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