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内轻微的震动与摇晃让杨凡从浅睡眠中昏沉沉地醒来，他看了一眼窗外，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现在唯一能够提供光照的只有机舱内一闪一闪的指示灯，使必须保持沉默的他们感到单调且枯燥。
在外面，一串串从地面突破云层的曳光弹从其他运输机旁略过，图波列夫运输机轻微颤晃的机身将这份紧张感从每一位战士的脚底传达了过去。
即便成功跳伞了，那么漂浮在半空中的他们仍然只能将自己存活与否托付给尼古拉斯的保佑。
“我真是服了......我为什么非得来趟这趟浑水......”他很清楚这个世界只是被上帝构筑出来的，就算自己在战斗中死去，意识也会立刻回到自己那躺在病床上的原躯体中。
如果只是回来看看人类的无数轮轮回中的某一轮轮回的历史进程，那么让自己亲身参与进来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嘟——嘟——.....
伴随着尖锐的提示音响起，运输机舱门被跳伞指挥官迅速拉开，冰冷刺骨的气流从机舱外迅速将内部全部灌满。
“保持秩序，一个一个跳！”跳伞指挥官从舱门前让出位置，在他甩手后的下一刻，排在最前面的伞兵毫不犹豫地跳出机外，留在机舱内的牵引索则由他手动收集。
随着队伍渐渐变短，得以从某些缝隙中夹杂着高射炮在半空中爆炸时闪过的一丝火光可以看到，无数朵绽放在夜空的伞花中正在勇敢地穿越敌人的炮火，准备投身于地狱英勇作战。
直到位于整个队伍最后方的杨凡站在了机舱门边上时，被掠过的寒风刺痛了脸颊发他才在这时忽然间想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不是哥们......我好像还不会跳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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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原之上，历尽千辛万苦才赶到这片战场的三人站在251装甲车旁，仰望着这片在炮火中熊熊燃烧的天空，那一架架从云层中尖啸着坠落的运输机宛如折翼的凤凰，无数的士兵就此被永远埋葬在了这片天空。
伟大的战争已经开始了，身为伟大战士的我们怎能就此旁观？
“我们距离到达战场还有多远？”雷泽诺夫沉声问道。
“要是算上我们必须绕开的路的话.....大约二十公里。以这台装甲车目前的情况，在正常预估时间内将我们送达战场应该是没问题的。”布洛妮娅拉紧了棉帽，灰色的双瞳中映出了这片风雪的全貌。
曾经被可可利亚专门训练为了一台战争机器的她，对于此情此景再熟悉不过了。
雪原、炮火、流血、死亡......
纵使这些对她而言早已落后了不知多少倍的战斗方式再次重现再她的眼前，布洛妮娅都很难再在心里掀起什么波澜了。
她并不清楚这场存在于无人知晓的历史中的战争是什么分量，她只知道，自己和希儿只有尽可能地按照“上帝”写下的剧本走，尽可能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才能安然无恙地从这个被构筑出来的时间中回到现实。
就在这时，一台布满冰霜的苏制ZIS卡车随着引擎的律动颤颤巍巍地沿着这条破败的公路行驶到三人身边停下，随着车窗被缓缓摇下，一张被浓密胡须所覆盖的面孔暴露从车内在众人眼前。
“几位游击队同志，你们缴来的251履带车恐怕以后趴窝了，如果你们要前往那座机场参加战斗的话，就请上我的车吧。”
“趴窝了？”
布洛妮娅闻言后下意识地看向了身后的装甲车，发现这辆车原本还在打火预热的引擎不知何时已经熄火了，履带负重轮与前轮传动轴也已经被牢牢地冻住了，如果没有一套相对完整的后勤工具，这辆车恐怕在被下一批人发现前都无法离开这个地方了。
“同志，能不能告诉我你的部队番号？”虽然雷泽诺夫一眼就能看出眼前是个斯拉夫人，但出于警惕他还是开口问了。
“空降信号兵第四连，也就是这次空降行动的先遣部队。”车内的士兵出示了自己的士兵证。
“原来是空降信号兵吗？真是了不起啊，同志。”雷泽诺夫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车上，有了车体的遮蔽，自己那受冻许久的四肢终于在此刻有了片刻放松的机会。
不过透过后视镜看到后座的两人后，信号兵也才发现刚刚看到站在雷泽诺夫身边的两个矮小的士兵竟然是两名年纪尚浅的少女，这倒是让他吃了一惊。
不过转念一想，在这场伟大的卫国战争中，没有人是可以独善其身的，更何况是两位置身于敌后的女游击队员。
“真是可怜的孩子啊。”信号兵暗自嘟哝了一声，然后在一阵强劲的引擎声中，发动卡车向前驶去。
由于光线昏暗，公路路面有着些许坑洼，为了保证卡车的安全行驶，他不得不将行驶速度放慢了许多。当然到了后面，也许是他觉得车内气氛太死寂，也可能是刚刚想起来这档事，信号兵拉开了副驾驶的储物柜，里面装着的是满满当当的三角信。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看一下这些信？我不太识字，你们看起来比我有文化多了，所以想看看能不能请你们帮个忙。”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
“这么多信......都是谁的？”
“这些其他牺牲的信号兵同志的，在这次任务他们之中有许多人都是在半空中被高射炮打死的，尸体都找不到一具完整的。”他叼着烟云淡风轻地说着，可他眼角的泪光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这些信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写好了，士兵册也在这里面，你们核对一下就好了。”
望着手中被捆成一沓的三角信与看不清封面的薄薄一本的士兵册，雷泽诺夫将其递给了后座的两女，“这里光线太暗，我也不太看得清，只能交给你们了。”
说罢，在布洛妮娅刚刚接手后，一阵带有些许律动的鼾声渐渐从副驾驶的方向传来。
后座的布洛妮娅在希儿取出的手电筒的照明下，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这些被折成三角形的信件，一边阅读着信中的内容，一边核对着士兵册中的每一个名字。
可是随着她看到的越多，那些被看过的黑白照中的年轻面孔越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布洛妮娅很努力地告诉自己，这些死去的人和自己没有关系，他们甚至可能都是被“上帝”虚构出来的。
可是再低头看去，这里的每一封信都洒满了每一种不同的字迹，无数的年轻人在这封信中表达着自己对亲人的思念，对爱情的憧憬，也有对报效祖国而洋溢的热情。
他们对这场本不应该发生的战争都持有不同的态度，他们在战争发生前都从事着不同的职业，或富有、或贫困、或苦恼、或幸福。
可原本可以在后方继续生活的他们最终选择了投身于这场卫国战争，他们想要以自己的方式来守护自己的生活，守护自己眼中美好的事物。
他们将不再老去，他们将永远年轻。
至少对于他们而言，这样就够了。
“布洛妮娅姐姐，他们真的都很爱自己的家人呢......”本就比布洛妮娅感性许多的希儿在看了这么多信件后，鼻尖也感觉酸酸的，自己也回忆起了过去与布洛妮娅相互依靠生活时的情景。
“希儿不要再难过了，他们早在接受这项任务时就已经做好赴死的觉悟了，我们不可能帮得了所有人。”她摸了摸希儿的头，语气尽可能地轻柔下来，“而且现在对于布洛妮娅而言，只要希儿还能在身边安然无恙的，就已经很满足了。”
坐在驾驶位上的信号兵通过后视镜看到了两位少女依偎在一起的朦胧情景，心里也不禁感叹，在这场战争中，没有谁是可以置身事外，独善其身的。
“看你们这样子，应该是核对完了？”信号兵发声问道。
“核对完了，士兵册中写信的共103人，其中已确认阵亡的有102人......能不能透露一下，阵亡人数都是由谁统计的？”
“那还用问？当然是我啊。”信号兵轻笑一声，将那细微的哭腔再次掩盖了下去。
“......”布洛妮娅微微张嘴刚想问点什么，可当她用余光瞥到身旁低声哽咽的希儿后，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
“希儿还太小了，这种事情还是由布洛妮娅替她面对比较好。”布洛妮娅在心中笃定。
随着卡车的驶进，周边的炮火声越发清晰，凭借远处火焰映出的一道道从机场方向匆匆撤出的身影来看，这次行动注定会以苏军的成功突击而告终。
“看样子我们算是赶上一个好时候了啊。”信号兵朝着相互搀扶走在道路侧的伞兵们挥了挥手，然后将车速减缓到了步行勉强跟上的速度，向他们送去了半块大列巴面包和一瓶仅剩两口的伏特加。
“同志们，机场的战况如何？”信号兵问。
“作战很成功，等到工兵营过来后这个机场就可以正常使用了......不过这次伞兵部队的损伤很严重，恐怕无法直接衔接到下一个突袭任务了。”说罢，那名伞兵便搀扶着另一名受伤的士兵一瘸一拐地走向了另一边不远处的战地医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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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机场内，在布洛妮娅一行人告别了那位送她们过来的信号兵后，她们开始行走穿梭在这片几乎成了一片废墟的机场。
尚可走动的伞兵们在炊事车前排成长队，等待着领取他们的热汤，也有的在遵循命令清扫战场，收集敌人在这里留下的各种武器弹药。
嘟——！
“集合！”
随着一声哨响，除了负责清扫战场与排队领饭的伞兵外，其余的可战斗人员一下子从各处奔来，排成了一个又一个整齐的方阵队列。
“同志，打扰一下，能不能告诉我这是要做什么？以及.....为什么你是孤身一人？”
“其他人都死光了，这个排就剩我一个了呗。”那人一边有气无力地回答着布洛妮娅，一边瞪着个没有高光的死鱼眼看向布洛妮娅。
“我靠，怎么是......”布洛妮娅？
看到眼前这个熟悉的稚嫩面孔，这让本就因为意外来到这个世界而胃疼的杨凡更加胃疼了，这让他看向布洛妮娅时的死鱼眼中夹杂了些许复杂的色彩。
“算了，平行世界嘛，有几个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也很正常。”杨凡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见到对方已经用这样的死鱼眼盯了自己这么久，布洛妮娅误以为对方是在瞧不起自己，便也瞪出了死鱼眼予以回应。
“根据上级命令，在机场能够重新运作后，我们将会组成数支空降突击队前往汉堡，具体干什么我不知道，要看后续的任务简报。”
杨凡又反复打量了几眼布洛妮娅和她身旁的希儿，又开口道：“你们应该是这片地区的游击队成员吧？像这样的任务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轻易干涉为好，尤其是像你们这样的孩子。”
“孩子......”布洛妮娅叹了口气，她这一路上已经听到了不知多少人这么对自己说了，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出示了自己的勋章。
于是在看到了近卫军勋章的第一眼后，杨凡果断赏了自己一巴掌。
“对不起近卫军同志，我不该随意下定论。”
“......不必了，已经习惯了。”
随着双方交流的推进，远处军官点名的声音也在逐渐接近，直到点名的政委来到杨凡身前时仅仅是扫了一眼后，便自顾自地边写边说，“存活人数过少，撤销该队番号.....”
撤销番号意味着身为幸存者的杨凡有机会可以回到伞兵预备队中待命，从而有概率避免参与某些死伤率一看就知道很大的战斗，当政委说出这句话时，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放松到想瘫倒在地。
可下一秒，布洛妮娅的话让他有了些许想把她活活掐死的冲动。
“政委同志，请让我们编入这支队伍，参与这次任务吧。”
“请求批准。你们的临时番号为第四空降分队。”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看到有人愿意主动加入这次任务，政委也是马上就批准了。
毕竟他也知道，想要前往作为敌国腹地的汉堡必然要经过重重险阻，甚至是面临全军覆没的风险。
死就死吧，在这场伟大的卫国战争中，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
为了祖国而战斗，直至牺牲是每一名红军战士的荣幸。
“为了祖国与人民......祝愿你们能成功。”政委拍了拍眼前四人的肩膀，被赋予重任的四人也在这时有了不同的神态变化。
杨凡的死鱼眼加重了。
希儿满脸担忧。
雷泽诺夫则一如既往地流露出战士般的眼神。
唯独布洛妮娅在被人托付重任时显得有些.....不自在。
“算了，如果是为了希儿......这点痛没什么的。”
布洛妮娅摇摇头，打散了那些渐渐浮现在脑海中那些年轻赴死者的面孔，这已经今天不知第多少次以希儿作为她位置承受的理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