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里慢慢地走向Ish的身后,她跳脱的思维闪现着各种打招呼的形式,当然,她最看好的还是Ish冷不防地打断她的动作,告诉她不要白费力气这一种。但是这人还是跟个雕塑似的一动不动,一直到美里拍了下他的左肩才抬头看向右边美里会坐下的地方。
“嗯...指挥官?你在干什么呢?”美里尴尬地问道。Ish的这种反应太让她无所适从了。
“在等丽放学。”
“诶?可是今天她们学校停课,已经放了啊?”
“你是怎么知道的?”
“啊?这...我...”美里接不上来,她又搞砸了。
“没关系,我知道。”
“可是...这......”
“真的没关系。”
“啊,哦,嗯——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啊?”美里有些气急败坏地说。
“NERV的人才选拔机制。”
“啊?”美里完全没想到Ish还真回答了。
“别在意,”Ish看了看他手腕上的类似手表的东西,“我今天该干的豆干了,能早退不?”
“诶——嗯!好的!”美里像是要解脱一样地干脆回答。
一听这话,Ish就跟开机了一样站了起来,开始往门口走去,这时美里才想起了碇司令给她下达的指示。“给我看好他。”
“等等等等,指挥官!”美里窜起来和Ish并肩,“你应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那种每个地方都会有的很特殊的日子吧?”Ish还是很平淡地说。美里的脸就快红透了,她真就是拿个铲子把自个儿埋了,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话接下去。“嗯嗯!是啊,全世界都会庆祝的那种,猜猜是为了纪念谁?”
她死定了。美里这样觉得。
“噢,Joel、Sarge、Tuker、Maine、Grif、Wyoming他们的吧。”这次更平淡了,美里甚至听不出疑问的调子。
“好啊好啊,就当是那样吧。”美里晕乎乎地说着,“既然丽她们都放学了,估计她也回去了吧,你介意和我一起去看看庆典吗?”
“那先和我去确认一下吧。”
一路上,美里都快悔死了,她不仅再一次搞砸了,还完完全全地失了分寸。她破罐子破摔说的话且不说究竟暴露了多少NERV的机制,这一次她可能彻底把Ish给惹火儿了。那些话,简直就是她给自己买的绞刑架。
在Ish在学校门卫那儿吃了闭门羹之后,美里终于试探着走近了Ish,可却奇妙地被男人抢了先:“这种事情很常见吗?”
“指挥官?额,嗯!你有住的地方吗?”美里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没反应过来还是其他什么,总之,她决定放空脑子,按着自己之前预想的说下去。
“有。”
“但是离丽住的公寓比较远对吧?嗯,要不要我帮你安排到丽的公寓那儿呢?”美里一股脑儿地说完了这些,然后焦虑地等着Ish的回复。
“不用了。”Ish的回答终于不出美里所料了一次。但她还不打算收手放弃。
“但是这样你照顾丽挺不方便的对吧?休息的时间会少很多对吧?”
“没关系,歇太久挺累的。”
“这样啊,好吧。”美里认输了,她觉得她可以和明天的太阳说再见了。
“嗯——庆典对吗?正好我带你去看看我以前住的地方吧。”
“啊?”美里猛地抬头,眼睛反射着充满希望的阳光。“好啊!非常愿意!”虽然她不知道这和庆典究竟有什么关系。
很快地,Ish领着她穿插在了第三新东京市的大街小巷,美里很诧异。为什么Ish会对这儿这么了解?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到这儿的?还有那个最经典的问题:这个男人究竟在消失的那十多年里去了哪儿?
想起来,如果Ish想,肯定没人能找着他。美里很确信这一点,但这就引出了另一个问题了:碇司令是怎么邀请到他的?
这些想法萦绕在美里脑中。每当她路过那些以Ish生平为主题设置的热闹摊子时,都会引得她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回忆起那被赞颂了无数遍的故事:联合国组建的人类最精锐部队——死徒,于第二次冲击后失控叛乱,残酷地镇压了整个世界,并把它据为己有;而那个男人,Ish,背弃了他的同僚,为人类将他曾经的战友一一击杀,把和平和生命交还给了人们。
美里知道的不比这些卖艺人们多,她连SELLE的事情都不清楚,只知道他们简直天经地义般地接管了这个世界,并将世界的中心压在了这儿,还成立了NERV,为之后和使徒的战斗做准备,也是她现在人生的意义所在。
是啊,这些就是她所知的一切了。她止不住地回想着自己曾经无数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情形——无所谓,蔑视,深思,到如今......她每每望向那些用着各种语言各种方式讲述这个故事的人,她都能看到自己。要和他们一起了解这个男人,了解自己,了解这个世界。美里在这一路的追追停停上产生了这个愿望,并不断积压。
在这份不切实际的愿望压到顶点前,Ish突然停了下来,指了指在乐园港口旁的一艘中型捕鲸船。
“每当环保组织跳出来时,”Ish对着惊讶的美里解释道,“这玩意儿都会特别容易搞到手。”
在之后的路上美里再也没有被脑子的,思考所困扰,她的心脏随着港口的接近越发地难受,但她还是能勉强维持着看似平稳的呼吸,而一路上曾经足以让她流连忘返的庆典活动则在她眼中变得无法察觉。
不出一刻钟,Ish便将美里领上了船的楼梯。“你自己随意逛逛吧,我就在这儿等你,别太久。”
“诶,为什么?”
“不是还要去那个蓝头发小姑娘家吗?”
“哦哦哦,抱歉抱歉。”
“啊啦啦啦!咱们最重要的赞助人居然回来了!还带了个女的!”正尴尬着,一个粗犷且自带酒气的男声打破了二人铁一样死气沉沉的气氛。美里自然地望向了声音主人所在的方向,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健壮,把玩着一把足有她小臂长小刀,胡渣填充了半张脸的白人。看见这男人的第一眼美里就联想到了那些每天穿梭在这第三新东京市,时时刻刻流露出好似肩负世界重担神情的绿领们。好在她不用天天和他们打交道,就算不得不也只需要对付一些老头子的臭脸就行了。而那个野人模样的白人壮汉却并不在意美里,冲着船舱吼了这嗓子之后他便顺势走进去了。
“别在意他们。”Ish说罢,转身趴在了栏杆上,再次变回了那雕像样儿的状态。
美里并没有走太远,她顺着Ish的眼光望去却被密密麻麻的人群闪得眼花缭乱。不过在一艘船上最不该缺的就是望远镜了吧,更何况美里观察到这还似乎是一艘在办士兵活动的船。Ish借别人船还真是一点儿也不挑啊。美里心想。
在终于找到望远镜后,她看清了Ish目光聚焦的地方。不用想,Ish肯定知道自己在观察他,哪怕现在美里已经更上一层楼了,但是她看Ish眼睛的动作不被这人发现都难。但是美里实在受够了被他牵着鼻子走,她架着望远镜终于看清了Ish久久盯着不放的东西。可事实却再一次让她失望,那儿只有一个坐在秋千上的女孩儿而已。话说这种时候让孩子来这种地方真的合适吗?美里心里骂了一声,她当然看见了那女孩儿的制服,她知道那是绫波丽学校的。
像是受了一头槌一样,美里觉得自己又被耍了。不过也的确,自己确实在耽误Ish的时间。她强装欢笑地走回了Ish所在的地方,但Ish看到她后却一言不发地走进了船舱,她也只好灰溜溜地跟了进去。
“哟!我们的赞助人终于来了哈!好啊现在人齐了。大伙儿准备好!LUBE哦!这可是LUBE哦!”刚进去,美里就被这声宣告惊得呆在了门口,这块儿大石头还会玩儿乐器?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吗?”Ish的声音还是那样的平淡,看上去并不是在针对美里。
“嗯——不行,不行啊。”带头的人明显是个俄罗斯人。
“该不会是‘红军战士永冠天下’吧?”之前那个打破了美里和Ish尴尬对峙的,明显的德克萨斯长相的男人的一声大叫引起了大家的阵阵笑声。
“哦,不不不。”那位俊朗的俄罗斯人弹着舌头,嘲讽般地,却又带着深情地宣布到,“这是献给这座城市的,献给她!第三新东京市!你这虚假的乌托邦!”
四座无声,海波涛涛,键盘轻响,所有人包括美里都在默默等待着。
“三叶草被割掉压榨,
狂风在田野肆意呼啸,
渡鸦在野地来回盘旋,
逡巡徘徊,万籁俱寂......
三叶草被拾近篮子,
老大爷怯懦抱怨,
红的砍杀白的,
白的刺死红的。
和平遥遥无期,
看那窗外的世界,
俄罗斯人自相残杀,
俄罗斯人正在自相残杀。
和平遥遥无期,
看那窗外的世界,
俄罗斯人...还在自相残杀,
俄罗斯人自相残杀,
俄罗斯人自相残杀,
俄罗斯人自相残杀,
俄罗斯人自相残杀,
老人家,您究竟为何而战?
为什么不呆在农舍?
是为不再贫穷?
还是扼杀新贵?
俄罗斯人自相残杀,
俄罗斯人自相残杀......
红的刺杀白的!
白的砍杀红的!
初升的红日霞光明媚!
甜樱桃树硕果累累!
和平遥遥无期!
看那窗外的世界!
俄罗斯人...仍旧自相残杀!
盼望哥萨克的子孙,
把自己的罪孽救赎。
无论贫富贵贱,
众人亲如一家——
唔嗯唔————
我亲爱的老爷子哟,
请你告诉我那真相,
我到底要为何而战?
和平遥遥无期,
望向窗外的世界,
俄罗斯人,始终自相残杀......”
面庞方方正正的俄罗斯人唱完这曲后,船舱里的众人依旧一言不发。窗外的欢庆声不不绝于耳但此刻却与他们无缘。在这片寂静之中竟是Ish头一个打破了氛围。
“《俄罗斯人》......‘上帝在创造他们时并没有把他们分成红色和白色’,是吗?”
说罢,Ish一言不发,脚步轻静地走了出去,美里在愣了一会儿后,趁着身后欢声笑语渐渐起来的时候跟了上去。美里想要追上他并不难,就像之前在路上一样,Ish总会在合适的时候放慢脚步,而在他们彻底停下后,美里看见这个冰块儿似的男人拿出钥匙打开了一扇大门。随着两人走进去,Ish推上了电闸,伴着剧烈的电流声,房间的等“噔——噔——”地亮了起来。
随着美里缓缓睁开被刺痛的眼睛放下遮挡视线的手臂,一把把枪械和制服映入眼帘。
“有认识的吗?”Ish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哪怕是看上去被触动了之后。面对这个男人,美里不禁想起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里的那句“多年以后,站在行刑队面前,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下午。”
但思绪收回后,美里注意到了这些步枪和制服。有95,有M4,各个国家使用的制式步枪应有尽有;有绿色迷彩,有海蓝色的,各种兵种的制服一应俱全。而仔细一看,美里发现在这些被擦得锃光瓦亮的步枪,叠得整整齐齐的军服上,还摆放着一个又一个反着刺眼白光,剃刀般的军牌。
“指挥官,这?”美里猛地转身看向Ish。
“他们都是殉职后无人看管的孩子们。”包括美里在内,NERV的人都快忘了,这个男人已经退役足足十年有余了。
“可是,指挥官?”
“我会找机会把他们埋了的。”Ish走近了美里,“也许进度可以加快一点。”
“我从一个小子那儿拿到了个墓地的棚子。”他接着说,“就快给他们找到安静宽敞的地方了。”Ish看向美里,脸上并没有笑意,但是美里也不觉得他会有什么表情,不过现在这反而让她变得安心了。
“抱歉。”她轻声嘀咕道。美里又一次想起了马尔克斯,那段对话,那块儿热得烫手的冰块。
“‘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钻石。’
“‘不,’吉卜赛巨人纠正他。‘这是冰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