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坐下以来,男人就不停地地环视着这个酒馆,每当他扫视完一圈这地方都能发现些许惊喜。这个地方并不阴暗,光照充足,条件好到这家酒馆的主人种起了盆栽。这店主人对自己的手法似乎特别自豪,无论在哪儿都可以看到他的藏品,有些是他用刀剔出来的,有的是他种出来的,当然也可能有一部分两者都是——考虑到参加这次聚会的人的一些特殊爱好——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东西无疑都是经过了时间的清洗的。
他又拿起桌上的饮料,但在喝前他看了眼杯子里剩余液体的高度。看上去坚持不了多久了,他心想,在他的舌头触及到酸味时他又回忆了下自己究竟扫了这家酒店多少圈了,好像——5圈了吧?盘子里的水果切块也所剩无几,看来他最多还能再扫一圈这地方。
但当他刚把杯子放回桌子上,就看到了另一个男人推门进入酒馆,并径直走向自己。
“你好,请问你就是哈尼吗?”男人落座之后说道,“额,不好意思,我是说‘埋骨’。”
“没关系,我就是。虽然我身份证上不叫哈尼。”
“现在也没人在意身份证这玩意儿。”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好吧,说回正题,我听说你现在接善后工作了?”
“吃点儿烂饭而已嘛。”
“不过不少新手都得受你照顾对吗?”
“你是指风间吧?”
“我找过他了,然后才问道你今天在这儿。说起来,他们邀请你就来啊?”
“有什么问题吗?这地儿可是很稀罕的。”
“木头房子,绿色布置,还有一堆,油漆工,用稀罕这词儿是不是太保守了?”
“哈哈哈,确实。”
“你就不怕有人对你感兴趣起来?”
“没事儿,早晚的事儿。”
“唔,”那男子躺在靠背上,闭眼吸了口气,“有时候我真搞不太懂他们。”
“如果搞不懂的话你可以去跟一下他呗。”哈尼指了指一个青年人模样的男人,他正好出去,“他是个新手,喜欢对14、15岁的人动手。”
“还得先跟他们当上朋友才行。”男子补充道。
“你怎么知道?”哈尼再一次惊讶起来。
“我查过。”
“这儿的所有人?”
“这儿的所有人。”
“那你来找我干嘛?”
“就像那些所有初来乍到的人需要做的事情。孝敬孝敬老头子。”
“我43岁。而且这儿也不是黑帮,没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
“但是资历最老。而且......”
“哈哈哈哈。”哈尼打断了男子,看了眼杯子。
“你不是说你搞不懂我们这些人吗?”
“你搞懂了其他人了吗?”
“没有。”
两人再次笑了笑。但是哈尼笑过后冷不防地说:“不过大家也都差不多,这座城市抢劫了所有人的梦想。而那些还留有幻想的人都被同行吃了。”
“而且,啊不,但是这儿也是他们的乐园。”男子顿了顿,躺到了靠椅上,“不然这家店也不会邀请你吃白食不是?”
“嘿嘿嘿。”哈尼又四处看了看,仿制的埃及内脏瓶就放置在吧台上,靠近门口的盆栽从完整排列的肋骨之中伸出枝丫,而在自己的头顶之上,白花花的骨架子从吊起来的笼子里伸出手脚,一切都井然有序,和这座城市刚开始建造时候一样,直到这第三新东京市的第一座桥建成,他把那个想把他推下去河去的人反推下去。但即便是那时事情都还仍和旧时一样,只不过他以前不知道而已。
“所以我可不是为了什么规矩而来。”
“所以?你知道多少?”
“你每当这座城市建成一座大桥的时候,或者起高楼的时候,你都得去搞点儿......血祭来给它们消消灾,是不?可以说无论是谁,都可能欠你条命。”
“挺荒唐的是不?这种......传统,玩儿几次空中飞人就能救这么多人?地狱岂不是要亏炸了?”
“那你觉得杀掉这儿的任何一个人能救几条人命?”
“我喜欢你!哈哈哈!”哈尼笑到喘气。
“说起来,你还没跟我说你的正事。”
“哦,对。之前有个人抱着个中学生来找我。”
“这地方可没几个人看得起绑架犯。”
“没什么看不起看得起的。他放下了一切就想搞点破坏,我就把,包裹塞到了那女孩子的肚子里,然后告诉他怎么去跟那个眼镜儿司令。”
“那个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鬼的碇老头?”
“是啊,嘿嘿。然后的事儿你也知道,那个总部不知道为啥反正没爆,估计这人也进去了。”
“等等,你是要我给你把人捞出来?你想什么呢!”
“所以说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来找你聊聊的,免得你被闷死。”
男子说完,二人都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等等。”哈尼突然停下,“你看那人。”男子顺着哈尼指的地方看去,一个看上去就不怀好意的人正走出酒馆的门。
“风间的小弟弟?”
“他一会儿就会回来。”
“嗯......好吧,确实。”男子看了看周围的人,说完后便站起身来,而哈尼也是。
“那么,”就在他试图又交待些什么,一辆擎天柱样式的卡车便撞碎了屋子的门框,一路轧到了吧台,石质的内脏瓶散落四处但并无破损,酒馆墙壁、橱窗的布局被打破了,东倒西歪的木头桩子到处都是,阴影在它们的变动中也投入了这一明亮的空间。
哈尼和男子俯身捡起了一两个内脏瓶,把那些被甩出去的大脑、肝脏之类的东西捡起装好,但却无暇找到对应的盖子,因为之前那气势汹汹的男人已经从车上下来了。
“我就不打扰你找乐子了,顺带一说,车子真酷。”男子对着那人礼貌地问候一番,并在他的无视下伴着哈尼走出了已然被扩张数倍的门口。而其他客人也慢条斯理地先后离开,除了风间之弟的目标们——那些与邪教啊,恐怖组织啊,什么什么秘密结社之类的有所瓜葛的人。
“真不尽兴。”一个客人对着老板抱怨着,而对方则抱了件酒,看了看卡车,可能是想等着这群人玩够之后回去收拾收拾。“嗯。”他放下箱子,对旁边搭话的人说,“走,去隔壁看看,欣赏欣赏冷静冷静。”而刚刚抱怨的那个人刚跟着老板走出两步,却摆了摆头,看向了其他的客人。游乐园每天都在那儿,可这种经历,面前这样的一群人,却并不多见。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份差别,他走到附近的垃圾堆旁,把一个蓝色的袋子拎了出来,打开,取出了自己一直在打磨的石块儿,还有麻绳和木杆儿——这些东西跟了他很久,也许还能接着跟着他——然后,他又从中拿出气枪,登上了附近的一栋小楼,拿出刚刚从老板那儿顺来的啤酒一边把石块和木杆用麻绳组装好,一边环视四周,一边慢慢喝了起来。
风间那不知名的弟弟在卡车旁殴打着那些被捆成人棍的家伙们,这毫不稀奇,于是他接着摇着脑袋,看看周围。这确实有惊喜。他看到了两个男孩儿靠着一堵墙盯着下面的人们,而之前那个和他们聊着有些拘谨,随后就出去解闷了的生瓜蛋子则在后面坐着。
那是个迷茫的小伙子。他从小都把最好的东西送给了他的朋友们,然后静静地,等着那些朋友离自己而去,或者自觉离他们而去。直到有一天,也许是什么刺激,也许是天气不佳,也许是某个傻瓜,他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不久,卡车从那间小木屋里把自己拔了出来,木屑和灰尘飞扬在了酒馆里,把本就被卡车搞得不再光辉的酒馆搞得更昏暗了。客人把十指扣在一起,弯起手臂用肘部把身子撑在栏杆上。他看见两个孩子和那青年人走向了酒馆。其中一个男孩叫住想要找到一两个弹壳儿,而另一个则装腔作势地显得自己很强大。而那个青年人走到了酒馆后就站在外边。
接着,这个客人看见青年人紧闭双眼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颤抖,随后,他转过身去,蹑手蹑脚地靠近了已经成为窟窿的门口。
见状,客人用气枪把组装好的长矛发射了出去,扎进了青年人的身上,那石块正好卡在青年肋骨之间,让他没法儿出气,也没法儿叫嚷出来。随后,客人一反常态地马上把绳子往回收,艰难地把青年拖像自己的小楼。
曾经,他父亲用这柄矛惹怒了不少海生物保护组织,十五年间他用这柄矛累瘫了不少人,然后把他们的头皮变成了自己藏品,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理应如此来纪念自己的父亲并向那个给与了所有人新生的,名为“Ish”的印第安人致敬。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从没有过什么愧疚或者懊悔。
青年人被拉到了墙壁,随后他便开始把他往自己的楼层收起来。这青年人简直就像小时候那只曾险些掀翻他父子二人所在小船的海豹一样。他父亲当时急疯了,但他却异常兴奋。可让他失望的是,并非所有海豹都会像那只一样,单纯为了报复他们而拼死下潜。现在,他又一次像个孩子似的高兴,他用尽全力收着绳子,把被那卡车打破乐趣的怨气一点点甩在身后,让那久违的,自我挑战的兴奋取而代之。
很快,青年人被拉了上了。虽然只有那么一会儿,但是他已经和其他人,以及那些海产一样,累得虚脱。他边喘着气,边拿出小刀——这把小刀跟那些印第安人手上的一样,把剥下过无数头皮——这把钢制小刀已经身经百战但依然闪着明晃晃的亮光,青年人被反射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而客人也闭上了眼,把小刀举起,然后刺下。
小刀刺穿血肉的触感传了过来,客人有些可惜青年人的运气,但很快他发觉了不对,他的手臂仍悬在空中。他定睛一看,刀子刺穿了一只手掌,而在他看到这一幕的一瞬间,那只手掌收了起来,五根手指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腕,顿时,他觉得五根冰锥被嵌进了自己手臂的骨头上。强烈的疼痛让他的全身扭曲了起来,他艰难地看向了这只手掌的主人,但却只看见了一个背对太阳的黑影,而在这黑影的双眼部位,则闪烁着渗人的光,如同黑暗中窥视着的一只猫。
不出半分,他再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右手,那把小刀也脱了手,而那只插着这柄小刀的手掌也放开了他。那人把小刀从手里扯了出来,客人有些惊讶地看见那小刀几乎没有沾染多少鲜血。
客人躺在青年人旁边,和他一起喘着粗气。他恢复地比青年人快一点,也可能是他更能忍受痛苦一点,客人先站了起来。他拔出了青年人肋上的长矛,并说了一句“看来我们今天都涨了见识,小子。”便收起气枪,匆匆离开了。
风越发的急促,云朵聚集,人们趁着这难得的阴天玩起了俄罗斯方块。天公作美,在人们尽情玩乐之后才降下大雨,释放地板锁住的热气。在这硕大的游乐园,似乎只剩下Ish还站在门口。
他走向了一旁的秋千。“嘿孩子,你在干什么呢?”
一个女孩儿从一旁的树丛里走出,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秋千上坐下。
“我快死了。”在雨点终于也把Ish给洗刷透彻后,女孩儿终于开口,“你能陪陪我吗?”
听到女孩儿的请求,一直挺身站立的Ish像接到了命令一样蹲下。
“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在天空哪怕没有阴云也不再有亮光之后,女孩儿冷不防说道。
“没人一开始想。”
听到Ish的回复,女孩儿再次低下了头,许久不语。
“我辜负了所有人。”
“我也是但我相信那并不是你的本意。”
又过了不知多久,但绝对是一个无比合适的时候。
“为什么你现在才出现?”女孩儿有气无力地嘀咕了一声。
“我......抱歉,我迟到了。”
再次的沉默之后,时候到了。
“让你久等了,对吗?”Ish起身,对着没有一丝动静儿的女孩儿说了一句,随后,便抱起身体凉透的女娃子,离开了这片环绕着秋千、跷跷板、沙丘、花草、树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