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润的空气弥漫在整个公园,包括它门口旁边小树林围绕着的秋千。水珠凝结在秋千的铁栏杆上,布满了在一边蹲着的Ish全身。一只蜘蛛慢慢从他的手臂爬向Ish虚握着的手心,结下了一根结实晶莹的丝线,并缓缓地落到了正下方那被几块小石子儿垂直堆叠起来的小石塔。
一个男人走到了Ish的身边——不久前他刚在一个酒馆里向这座城市的创造者之一致敬——他打开双腿,双膝跪在了秋千对面,双手合十,低沉下自己的头,紧闭双眼默哀。
太阳很快就开始发散出自己的光热,那次灾难彻底地改变了这颗星球的其后。公园的湿气一经接触这些光芒便速速退去,一堆堆黑压压的蚂蚁从秋千周围的树林爬出,汇集到那萦绕着一根布满露水的蛛丝的小石塔旁,将石块儿一个个地搬离,一会儿便同石塔底下的蚂蚁们一起朝着四面八方辐射散去。
当一切又归于寂静,只剩下一个男人的呼吸声后,他站了起来,走到了Ish的身后,把双手背起来,说道:“她是个好女孩儿。无论你是对我的所作所为感到恶心还是震怒,我都得让你知道这一点。当她的父亲找到我时,我告诉了他怎么去跟踪碇源渡——我得说这比其他事情容易多了——帮他把炸弹植入了他利用自己女儿诱拐来的女学生身上。然后这人就倒霉地遇上了一个正好可以解决这一切的人。哼哼,不过后来我才知道了他女儿究竟是怎样的人,无论如何,她一生都在做着善事,承受着所有人的恶意还把这些罪责归于自己——也许没有她周围的人真的会过得更好,不过,谁知道呢?我尊敬她,朋友,不管你是怎么注意到她的,我想我得谢谢你在她人生的最后时刻遇到了一个稍稍负责的人。至于她的父亲,”男人往前走了几步,顿了顿,“谁知道指挥官会怎么对他呢?哼哼。”
“我打算什么也不做。”一听这话,男人猛地转过身去,却在视线里根本找不到先前那个如同雕像一般,连呼吸都悄无声息的男子。他吐了口气,提起了自己差点瘫软的身体,震了震精神,说了声“我早该猜到了。抱歉,指挥官。”便回身,低头快步离开了这片树林环绕的地方,那个小女孩仿佛仍在的地方。
“诶?诶!指挥官!真......额......出人意料啊!”在第三新东京市的一个路口,葛城美里在红绿灯下惊讶地看着旁边幽灵般突然出现的Ish。
“我知道。”Ish回应着,“我们迟到了。”随后便撇下被人流挤上了马路的美里,走向NERV基地。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上去更像一个在公园散步的,美里一路小跑勉强能跟上他,而在尴尬地和Ish走下运输电梯之后,他们遇到了赤木律子。这个NERV技术开发部门首席人员今天仍然没在身上留下半点儿机油味。
“我还以为当兵的能有多守时。哈,那个‘人偶’也迟到了,就不能有点儿不用让我操心的人了吗?”她咂嘴嘲讽道。Ish出人意料地对律子的嘲讽显出了一丝手足无措,虽然只是眉头、嘴唇的一下细微的抽动,但是还是被美里经受过历练的眼神捕捉到了。但她还没来得及暗暗夸赞律子,Ish便转身离去。虽然同样是一副漫步的样子,但也把美里给轻易甩掉。
不过要找到他还是很容易的,美里沿着大致的路线,不一会儿果然遇到了Ish,还有他旁边的绫波丽。
“我们迟到了,对吗?”没有问候,绫波丽开口便是这句。
“啊,是啊!哈哈!很意外啊!指挥官也会迟到啊!哈哈!”
“这是会时常发生的事情对吧?”
“啊?”
“迟到。迟到个一两次或者隔三差五迟到是经常会发生的事儿对吗?”
“啊......是的!”美里的语气加重了一下,“迟到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儿嘛!对吧?小丽?”
绫波丽盯了不停冲她挤眼睛眨眼皮的美里一会儿,又看看一旁的Ish,而在他微微点了点头后——对于这个男人来说肯定是个大动作了,至少美里这么认为——便回应了美里一个点头。
“指挥官是什么?”三人走到NERV基地时绫波丽这样问道。
“诶?指挥官没告诉你他的身份吗?”
“没有。”
“啊,那我该说吗?”
“请随意吧。”
“额,那还是算了吧!哈哈哈!”
“那我之后怎叫你呢?”
“还是一样,就陶德吧。”
“啊,原来你本名叫陶德啊!”
“不是,这是Sam的玩笑。”
“啊——”美里翻了翻白眼,“就是那个Samuel吧......”
“嗯。”Ish应了一句,但并没有接着说Sam什么,美里觉得他肯定同样一言难尽。
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美里和Ish把绫波丽送到了同步率测试区间,赤木律子的脸色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臭。把小姑娘交给工作小组后,律子走到了Ish身边,不出意外的,这个男人对眼前庞大的造物没有一丝一毫的震撼,甚至没怎么眨眼皮。
“我想你现在应该有空回复我的问题了吧?指挥官先生?”
“请,”Ish刚说出“便”的第一个音就把它咽了回去,“随意。”
“指挥官先生对吧?我想你会很高兴地听到您两天前上传的模块儿已经开始着手分析了。但是我不得不问问你,为什么你提供的模块儿可以完全适配MAGI的系统?”律子在说到MAGI系统的时候变得像只看到了兔子的老鹰。
“因为Ripley。”
“你确定你要用这种态度和我们合作吗?‘指挥官’。”
“喂喂喂!咱们组的要站着说话把今天撑过去吗?不如一边继续你们的话题一边去看看你们说的那些模块吧!”美里赶紧拉住了律子的注意。
“您先请。”律子把手抽出口袋向出口摆了摆。而Ish也不见外地出去了。在律子跟着要出门的时候,美里拉了她一下,小声说道:“别在意嘛,指挥官不仅说话,整个人都这样。”
“不是语气什么的,他在打马虎眼儿。”
“好吧,”美里耸耸肩,“反正他的节奏还挺好适应的。”
“那是对你。”
“诶——”美里还想说什么,但是律子已经快步跟上了Ish。
“好吧,‘指挥官’阁下,如果你觉得聊这方面操之过急的话,那不妨聊聊另一个好消息?”
“请随意。”
“你之前救下的那个小女孩儿的恢复状况很好,但是对我来说好过头了。”
“诶?”美里有些气愤地盯了盯律子,而对方无视美里,继续说着:“无论是之前提取的炸药包,还是你不带口罩、手套就动手开刀的行为,都没有造成明显的细菌感染现象。不知道你是否打算在这件事情上面透露透露你的秘诀?”
Ish听罢,缓缓地在一个工作台前停下了脚步。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不管律子和美里惊愕的视线,把自己手上的绷带一一挑断,然后对着掌心中央一块颜色不太对劲的地方刺了进去,并在那周围划出一道小圈,随后又把匕首**,对着刚刚画出的圈一刀刺下,一个如同高浓度凝胶的东西便立马落到地上,还弹了两下。
律子看着Ish伸过来的手掌。她看到伤口处的血小板结成的疤痕被Ish刚才的举动撕裂开来,而在那些裂开处,血肉清晰可见,鲜血比起液体,更像是果冻。此时律子才注意到这个男人几乎没有留一滴汗,而他的手掌就跟花岗岩一样干燥光滑。
“你是抬该死的终结者吗?”她把手抬到嘴边自言自语。
“莎拉康纳?”Ish的回应让律子回过神来,她露出了一丝微笑,对着Ish轻轻点头:“谢谢你指挥官,这确实让人受益良多。”
“那你现在怎么办?”左顾右盼了好一阵的美里忽然问Ish。而他又从外套里的口袋掏出了一块儿跟刚才大小相近的凝胶状物体,把它塞进了手掌的缺口,又从腰间掏出一罐油漆喷雾的东西,往那儿喷了两下,随后便从外衣上掏出一根绷带熟练地缠上了刚才的伤口。
“说到这儿,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男的,指挥官?”美里见此,忽然插话。出人意料的,律子抢先Ish说了句:“模块儿的事情可以放一放,反正制作还需要时间。”说着,她顺手点了只烟,随后把打火机往Ish递了递,可他却遥遥头。律子见状,收起火机,把烟捻回手上:“我还以为你们当兵的都随身带着三杆枪呢。”
Ish低头扶额,嘴角竟微微上扬,然后对律子说:“我现在严格意义上来说一杆也没有。”
“嘶——”律子抽了口气,“请恕我冒犯了,指挥官。”抛出这句话后,律子又抽了口烟,拂袖而去。
“诶,指挥官?你们说的三杆枪是......”
“配枪、私枪、暗枪。”
“哦,那有什么冒犯的啊?”
“她指的三杆枪是步枪、烟枪、还有......唔......”Ish嘀咕起来,好像话到嘴边却不愿吐出。
“额......噗嗤!好吧,我懂了指挥官。”美里捂嘴笑起来,“我懂了!”
Ish哼了一声,便不理会美里“太狡猾了!”的嗤笑,往审讯室方向走去,美里也快步跟上了。这是她和这个男人接触以来最欢快的时候,也许下次有机会的话还可以提醒这人走得稍微慢点儿,不过今天她没蹦起来就已经算克制了。
不一会儿,俩人到了审讯室周围。美里打开门,光明如同爆炸的火焰一样一涌而进,里面的男人吃痛地叫了起来,用尽全力想要抬手挡住那死死紧闭的眼睛,但椅上的镣铐压制住了他的企图,只能徒劳地咬牙。
这种痛苦没有持续太久,男人低下头喘起粗气,正当他慢慢想要睁开双眼时,一块黑布毫无征兆地——真正意义上的毫无征兆,没有脚步,没有呼吸,没有一点点生气——缠上了他的面孔,在惊讶之中他甚至反应不过来黑布已然死死系牢。
镣铐在乒乒乓乓的碰撞声里打开了,一双冷冰冰的手抓着他的脊椎骨——那里已经被之前冰锥一样的东西给刺出了好几个孔子——把他给提着站了起来。他跌跌撞撞地摔倒,但立马就又被抓着手臂站了起来,晕晕乎乎之中他又被朝着另一个方向甩了一下。虽然他没有摔倒,但这次他碰上了墙壁。长时间无法动弹,已经僵直的腿脚又让他瘫倒在地,但没有理会这微乎其微的抗议,那冰凉的手掌又把他给拽了起来。
就这样拽起、甩出、摔倒,拽起、甩出、跌下不知多少次后,他的双腿已然麻木。时间对他而言早已没有一点点意义,如今计数也同样变成了奢望。就在这早已心灰意冷的男人变得终于身心一致不知多久后,黑布嗖地一声被抽离了他的脸。
地板的炽热开始从他的腹部传来,他用双手撑起自己的胸膛,又挪起双膝,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桌子。他那已然无法弯曲的后背感受到了太阳的炙烤,地上的水渍不断沸腾,变成热气熏烤着他原本安全的胸腹。如入烤笼的他看见红黄色的光晕渐渐由内而外从眼前消散,光芒终于又一次从他缓慢抬起的眼皮间渗入眼内。
这是,小巷?还是个看上去有些熟悉的巷道。忽然,他后背一寒,转头看见了一个被阴影完全遮住面孔的男人,一个有一点映像的紫发女人,和一个举枪对着自己的守卫。
“走吧。”那个一脸阴影的男人开口道。紫发女人的手捂着自己的嘴,而她的眼里闪烁着微光,像两口被投入石子,溢满泉水的井。
男人动起双腿,他的双手慢慢脱离地面,膝盖也渐渐打直。站稳后,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看向了那个似乎没有面庞的男人。盯了他好一阵后,男人忽然转向一旁的守卫,开始抢夺他的配枪。他用尽仅剩的所有力气把守卫的枪口按死在了自己的头顶,手指死死压在了守卫的扳机上。但他没有得到自己所求的。Ish的食指抵住了那个扳机,在守卫和男人都注意到了他之后,Ish一拳打趴下了男人;而在另外二人的手都离开了手枪之后,守卫立马就稳住了重心,在他再次举枪瞄准,把手指马上就要放到扳机上时,Ish扭转了他的枪口,手腕儿传来了剧烈的疼痛,虽然手枪没有脱手,但他也没法儿开枪了。就在守卫回过神来时,Ish一记肘击打倒了他。
“如果你一心求死,”Ish一边拆解这手枪一边说道,“去找其他地方。就连街那边都比这里风水好。”然后便将只剩个弹匣架子的手枪仍到了男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