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波丽完全记不得她是怎么到这儿的。这地方看起来像个学园,但却空空荡荡没有一个学生。她之前遇到过一个同龄人在她周围绕了一会儿,那个人边打量边问她问题,可她却一句话也没有说,而现在她连为什么没有回应那个男孩儿也忘记了。
她也记不清自己究竟绕了多久,究竟走进过几个死胡同里。那些墙壁有时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横在本不该被挡住的道路上。它们有时截断了宿舍与食堂,有时即将花圃一分为二,有时还会一转头出现在她过来的路口。青蓝色的陶瓷在这么久之后终于让她感到了后背生凉。
她的双眼留下了液体——就像之前Ish陪她去听音乐时自己产生的反应一样,那时Ish只是把手悬在她脸颊下方,接住了那份液珠,然后垂下头闭了闭他的双眼——但她的心里却还是没有泛起半点儿涟漪。
慢慢地,她听见了声音,那是她的名字,有时是全名,有时只是“绫波”的简称。随着声音逐渐清晰,她眼前的路开始了旋转、挪移,就像她进行模拟演练时第三新东京市的建筑会做的那样,但是仍有不同,地板开始有一块又一块的三角形地砖浮上了天空,不一会儿地面就变得如同她曾见过的铁塔一样,而此时的她正站在一根钢筋之上。
它看上去很细,但绫波丽却双脚跨开稳稳地站在上面,而且刚才的天地异变亦没有让她有一点点的摇晃。她看了眼脚下,发现自己落脚的地方高悬于空中,而最下面的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玻璃覆盖了所有的建筑;她的头顶和四周也被这种又钢筋组成的三角镂空状的,梯子样的通道。看起来就像是被困在了一座横在城市伤口的埃菲尔铁塔里。
但她并没有思考多少,呼唤着她的声音还在后面传来。她转身向上走,只要她跟随着声音,钢筋就不断地在她面前汇聚,组成铁塔,直到她清晰地认出了那个声音,那个男人的声音。
是Ish,他在钢筋塔的尽头,一个满是黑暗,椭圆形的密封通道,等着她。他站在车的天窗上双手趴着车顶等待着她的加入。当绫波丽终于抵达了那辆越野车后,Ish下车蹲在了她的面前,而绫波丽则回头看了看,那儿也没有了铁塔和城市,只有一束光从前方的黑暗椭圆形隧道处射来。
他们一道穿越了这条隧道,Ish驾着车带着她穿过了无数车流,而他们最后在撞开了一根栏杆后,在一棵大树下下了车。前方则是一条长长的街道。绫波丽毫无理由地往前走去。在街的两边,她看到了无数女子正在和人战斗,而那些女孩儿都是在各种故事里与心爱之人幸福生活在一起的角色们,如今在这儿却没有她们的另一半。
当她快要走尽这条街道时,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在那和兔子一般血红的双眼里映出了一台传呼机。那是Ish留给她的,只要晚上睡觉时害怕了就按一下它,Ish说他就会过来的。绫波丽有些好奇害怕究竟是什么。
今天她要登上零号机了。Ish和往常一样呀等在她的门口,跟在她的身后,伴着她穿过人流街道。只是今天绫波丽时常抬头看看天空,看看那些大楼。没有玻璃覆盖的大楼,没有钢铁环绕的天空总能帮助她的心率重回平稳。
在NERV总部的门口,绫波丽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面对Ish问了句:“你也会那样做吗?”
“前几天你带我去听的音乐会,你也会像那里面的人一样做吗?”她的眼眶困住了即将再次流出的液体,她深吸一口气压制住了胸腔的颤抖,平稳住脚跟补充问道。
“我...我不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好人。”Ish垂下头,闭了闭双眼,就如同他接住绫波丽眼泪的那次一样。
“我也该那样做吗?”绫波丽又问。
而这次,Ish走向前靠近她,又一次蹲了下来。他双手拉住绫波丽的双臂,把她架着,帮她站稳。“你问错了问题孩子。”
“你不该这样问。”他抬头盯着绫波丽的血眼,“我会为你这样做。至少我确信这个。”
绫波丽点点头,又回到了前往零号机实验舱室的路上。
“希望我也正在这样做。小兔子。”望着绫波丽的背影,Ish嘀咕了句。
“青天就要塌下来了 青天就要塌下来了 我亲爱的老师”Ish检查着电脑呈现出的对接图,回忆着这首他曾听碇唯改写的歌词。
“兼容性确实没话说......”律子在一旁看着系统的接洽,不再过问缘由。至少Ish分享的皮肤液体修复技术能满足她好一会儿的胃口。
“哼......”冬月副司令站得笔直,自从Ish来这儿之后就没跟他这老头儿叙叙旧。
也许是因为碇唯的关系吧?当那姑娘拉着Sarge气冲冲地找到Ish,并且一巴掌甩到他脸上时,这个男人恐怕也迷上了她吧?冬月心里想着。碇唯是Ish少有的可以做技术交流的外人,虽然他们的缘分开始的实在不愉快——SELEE派NERV的人员去和死徒做例行交流时,碇唯注意到了恢复期间的Sarge,她无法接受这份暴行,拉着他就去找到了那场手术的执行人Ish。
“你不能像换零件一样把一整个人都换掉!”她气冲冲地叫嚷着,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见她如此不顾一切地驳斥着别人。Sarge那外露的肌肉,和果冻一般附着在上面的血液,一起被无数六角形组成的薄膜状的东西包裹着。
Ish始终一言不发,而Sarge则捡起Ish桌上的文件拍在了碇唯身上。当她被默认带走了这些之后,他们之间便产生了这段奇妙的友情。冬月始终为碇唯这个学生而骄傲,但是他也只是触及了这个女孩儿的冰山一角,她无疑是个好学生,在种种层面都是。
“你要一起去看看吗?”冬月邀请道。
“好啊。”没有任何征兆的,Ish和他产生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对话。
在零号机实验机房的观察玻璃前,Ish,冬月,碇司令齐聚一堂。
聊聊什么吧?什么都好......冬月心里想着。
“你把她教得很好啊。”在Ish左右走动好几圈,又抬手看了好几次腕表之后,像被胶水涂满了全身的碇司令冷不防地说。
“可谢不着你。”Ish没有看碇源渡一眼,对他来说接下来测试时的保障工作要重要万倍。
“哦,你应该谢谢我。”碇源渡也没回过一次头。他的双手相互握着交叉在背后,双脚跨列站在最靠近玻璃的地方。
他的双手握得死死得,就像在手里藏了个笔头一样,只要别人不注意就要用它打开无形的手铐。但他不是汉尼拔,他真希望自己是,这样他今天的心率就不会超过85下没分,也不用如此害怕,如此提防了。
他开始回想之前的铺垫。他知道Ish这个怪胎对待绫波丽时那颗冰冷的心是怎样跳动的。他相信绫波丽也能感受得到。于是他从监控中得知了绫波丽在门口对着Ish所问的问题后,就开始启动了这份酝酿了很久的计划。
“你今天就要登上零号机了是吗?”
“是的,司令。”
“你的新监护人肯定很希望能代替你去吧?”不出所料,绫波丽听到这话沉默着低下了头。
“无需置疑。”碇源渡得意地笑了笑,“他可是个愿意趴在铁丝网上让其他人踏过去的人。”
“是!”绫波丽一听,又看见碇司令自信的笑容,怀着对Ish的信任答道。
既然你把枪送到我手上,我岂有不用的道理?碇源渡再次把这话说给了自己听。他希望可以再次安稳下他那颗兴奋过头的心脏,再次稳固自己。
零号机开始慢慢启动起来。律子和冬月都凑上前去欣赏这充满希望的一刻。但在一瞬之间,就在零号机抬头扶额的刹那,所有仪器就如同遭遇了电磁脉冲一样失灵,灯光开始闪现,各个屏幕也忽明忽暗。这种状态只持续了几秒,而当它消失时,零号机的拳头砸在了玻璃四周。
冬月和律子都被突如其来的冲击震倒在地,而Is那死尸般的脸终于有了褶皱,他面部的肌肉开始收缩,怒气将这些肌肉变得紧绷而扭曲。但他仍然有条不紊,试图去启动他安装的电击抑制模块。但导电液体不过刚从天花板中喷洒而出,抑制系统还远未生效时,弹射请求便点亮了整个实验室。
就在这时,碇源渡飞快地抢在Ish前按下了许可按钮,零号机的插入栓弹射飞到了墙壁和天花板的接口,随后重重地摔了下来。而当Ish跑向玻璃时,碇源渡已然到达了进入实验舱室的门口。
没时间咒骂自己的过错,Ish也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向实验舱室。当他到达时,碇源渡正在用尽全力手动打开绫波丽所在的插入栓。他的眼镜在这一过程中掉落,开始慢慢融化,而随着汗珠低落的另一种粘稠透明状液体也低落在地上。
“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儿?”目睹了这一场景的Ish停下了脚步。医护人员从他的身边绕过,而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碇司令抱着绫波丽出来。
不一会儿当担架抬着她经过Ish时,Ish看着女孩儿手里攥着的眼镜儿,深深吐了一口恶气,口腔发出骨骼激烈碰撞的声音。
他走到插入栓旁,蹲下伸出手,试探那一地的液体。不出所料,有些一接触他的手指便开始了附着、凝固,并伴随着刺骨的凉意。
“你都干了什么?”Ish恶狠狠地低声说道。
夜晚,终于收拾完毕一切之后,Ish坐到了绫波丽的床边。今天他们是离不开这里了。
“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绫波丽平躺着,液体从她的眼睛旁滑落,留下一道痕迹后问了句。
“我......我迟到了,对不起。”绫波丽得到这个答复后,眼球上下转了转,然后闭上了眼皮。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看Ish,更不了解Ish,但就在她感受到Ish有动静的时候,她还是用手往Ish那边抓了一下。她摸到了一个如同冰锥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并死死抓住了它。
“能先别离开吗?”她抓着Ish的手指说。
“我不会离开。”Ish把他的随身听放到了桌上,“我最多不过是不在这儿一会儿而已。”
Ish的随声听放着童谣,他则俯身站在绫波丽床边,对着她的耳朵讲述着一个老虎和猫的故事。当他诉说着猫被老虎困在树上,老虎没有选择直接爬上树去杀死它,反而是饶有兴致地挖掘大树的根时,随身听则在讲述着国王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友好而天真的国王。
他娶了一位低贱而又卑鄙的王后,国王受到了民众的爱戴,但王后则被深深恐惧着。
有一天他行走在自己的花园里,一枝弓箭穿过了善王的心脏。
他失去了自己的生命,而他的女人则放声大笑。
碇源渡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之中。血红色的薄膜构成了他的囚室,而他周围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血管一样的锁链。他被缠绕悬在半空中,血管状的绳索把他的身体勒地结结实实的,他感受到了这些蛛网对他身体的挤压,这些血管里面流动的东西更是不断使这些东西收缩。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失重的恐惧,被压缩的胸腔进不来一点儿空气。气管的存在变得形同虚设,他连发声求救也做不到。
他明白这只是梦而已。但这份痛苦却仍然折磨着他。当他怒斥自己赶紧醒来时,脚下的血管又会如同爪子般把他抓住,不肯放过他。
不知过了多久的煎熬,碇源渡大张着嘴从床上卧起。他想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空气的流动对他来说如同上帝的恩赐,但眼前男人的轮廓却把仿佛他的胸腔撕碎。
“你最好别,”Ish靠近身,“你最好别耍这种花招,因为这是在把我当做傻瓜看。”
说罢,他拔出了插在碇源渡手上的老虎牙齿一样的东西,碇源渡则立马痛苦地躺下蜷缩起来。尽管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堵塞他手指鲜血的流出,他仍然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明白了借力打力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