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终结，亦是新的开始
第一节
沐浴着清晨温暖的朝阳，伊莎与往常一样哼着轻快的调子，来往于市场之间。
芙兰修女这两天就要回来了吧，她是这么承诺的。
——一路的跋涉一定很劳累，要买些滋补的食材回去才行。
伊莎在药材店短暂地驻足，而后买了一些提神用的参片。她又记起来，这次旅行修斯好像也有同去。
「呼呼~——不知道会不会有进展呢~毕竟是无人打扰的双人旅行啊~」
任凭妄想在脑海中肆虐，伊莎结束了早上的采购。
不知不觉中，又来到了这栋房子前——七叶仪垨的家。
「久违地再做一次打扫吧~」
在自言自语完后，她提着竹篮，打开了略微带锈的门锁。
房间并不脏，距离上一次打扫也就隔了不到一周，想要清理一番是出于心情上的缘由。挂在墙上的照片中，定格在一瞬的两人微笑着注视着忙碌中的伊莎，她也抬起头回望他们。
「快四年了呢，我也已经长大了啊。」
看着当时还不到少年肩膀的少女，她不禁感慨道。
「那个时候说的话，真的不是开玩笑的哦。」
墙边的镜面倒映出的脸颊上，带着挥之不去的落寞。
******
打扫完成时，已经临近正午，在芙兰家前的信箱中，伊莎注意到了白色的一角。
「咦？有信件？」
而正当她准备拆看时，她记起窗台上的天竺葵该浇水了。
「算了，有时间再看吧~」
将其放到书桌上后，她开始着手于一天的工作，最后竟将它遗忘。
临近傍晚的时候，她迎来了意外的访客。
「莱姆阿姨晚上好~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啊？」
她微笑着欲将对方迎进房中。莱姆在一瞬露出了踌躇的表情，只不过在伊莎注意到前就调整了回来，连忙摆手拒绝道。
「啊，不用了，我就是顺路过来看看，看到你还精神我就放心了。」
「伊莎一直很精神哦~谢谢您的关心~」
此时伊莎还不知道这句问候的意思，而莱姆则只能隐藏起哀伤，向她到了别。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自己要注意身体啊。」
「嗯！」
傍晚的夕阳将要落下，宣告着一日的终结，伊莎此时想起了那封被她遗忘的信。
「唔——会是什么内容呢？」
她拆开白色的信封，把信件摊开在桌面，而那第一眼扫到的内容就让她脸色一沉。
『致七叶伊莎：
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芙兰修女在公务中意外殉职，对此……』
「哈哈……是谁的恶作剧吧！」
她干笑了两声，将未看完的信件揉成一团，扔到角落。
「修女怎么会……修女怎么会……」
她意识到喉咙哽咽了，眼前开始模糊，眼泪也如雨点般簌簌往下掉。
「不可能的……」
她想要告诉自己信件的内容只是假象，只是一场性质恶劣的玩笑。但这只是在自欺欺人，上方的印章不会有错，不是造假，和四年前接到的一模一样。
修女不在了——这残酷的事实击打着她的心脏。
犹如一副行尸走肉，伊莎浑浑噩噩地扑到在床上。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修女怎么可能会殉职？！只是普通地传教支援，怎么可能会出危险？！况且还有修斯，还有修斯保护，难道还不够吗？这不可能！
停止不住的泪水浸湿了枕头，黑色的情愫在心中扩散开来。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单独对自己不公？！为什么陪在身边的人最后都会消失？！
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沦为孤儿，但是她没有抱怨过，她的父母也有苦衷吧，她从来没有怨恨过他们。
被孤儿院收留，在那生活了十年，虽然一直没有家的感觉，那里的人确实都待她很亲切。或许，这就是对出身的补偿。可为什么连这份小小的安宁也破坏掉？！为什么被留下的只有她一个人？！
之后被哥哥收留，她第一次品味到了家的温暖，第一次理解了恋上一个人的滋味，虽然心中都还带着孤独，但两个人的话一定没问题的。或许，这就是对噩梦的补偿。可为什么连这份小小的幸福也不让她拥有？！为什么她又一次被留下？！
寄养在修女家，她学会了魔法，体验到了同龄少女所体验过的一切，在没有波澜的日常中，她仍能怀抱着希冀。或许，这就是对伤痛的补偿。可为什么连这份小小的期盼也会幻灭？！为什么最终她还是被抛下？！
这就是她的命运吗？注定只能孤身一人吗？
不要！不想要这样！如果这就是她的道路，那宁愿不再活在世上。
『自杀吧，这样就可以不再痛苦。自杀吧，这样就可以不再悲伤。』
心中的恶魔在不断地劝说着，苦海的彼岸对她而言实在拥有太大的诱惑。
伊莎颤抖地抓起床边的剪刀，将雪亮的尖头对准自己纤细的喉咙。
『刺下去，就可以结束了。刺下去吧！』
她还在踌躇，还在犹豫，即便加大了力道，还是无法走出下一步。于是她闭上了眼睛，想象着下一瞬间的殷红，她的终结。
可这时，那个人的脸庞又在眼前闪过，对她说道。
『不要死。』
「噼呤——」突如其来的动摇使得她握不住剪刀，触地的铁制品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后，弹飞至房间的一角。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让我抱有希望……」
泣不成声的哭诉很快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第二节
看到信件之后过去了多久呢？空洞的脑海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或是说自身也没有兴趣去知道，只是一成不变地躺在床上，重复着睡眠与哭泣。窗前的遮光帘紧紧地闭着，房间内黑漆漆到不见五指，她不想起身，不想出门，不想看见阳光，只有在这样的漆黑中她才能勉强安下心。
附近的邻人偶尔回来敲门，应该是担心她的情况吧，但她不想开门。
——不要再管我就好了，和我扯上关系，一定也会消失的。
她这么想着，再次逃进梦的世界。
******
浑浊、充满瘴气的世界，四处飘逸着的是腐烂、腥臭的刺鼻气味，她忍不住捏住了鼻子。
放眼望去，大地被笼罩在一层灰色之中。她随手触碰了脚边枯萎的植物，发黑的叶片在瞬间化为粉尘，飘散而去。
更前方，是破败的房屋，以及荒废已久的农田，连地表都是焦黑色的，犹如被业火焚烧过后。别说是人烟，耳边寂静的只剩下风声。
这幅光景，根本就是地狱。
再往前走，划分世界的交界线赫然出现在地表，如果说刚才走过的地方是灭亡的世界，那么这里就是失去容身之处的生灵最后聚集的墓地。
白骨，漫山遍野的白骨！视线所及之处只有尸骸，人类的尸骸、动物的尸骸。
胃部一阵痉挛，双脚不断地颤抖，本能地想要逃走，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但是身体却像是被丝线牵引着，慢慢走进这巨大的坟场，向着阴森的中心越走越深。
直到，她的视线被什么东西吸引住，犹如黑洞一般的吸引力，使得她的一切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那上方。
光芒，纯洁、不受到污染的光芒，正试图穿透污浊的黑暗。
她走近、再走近，最后，到达了光芒的中心。那是她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天使。张开双翼，紧闭着双眼的天使，全身绽放着耀眼的白光。
而那天使的样貌，第一眼就深深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中。那样貌竟是这样的熟悉，熟悉到了连一丝头发都了然于心的程度——天使，就是她自己。
惊愕、悲伤、疑惑、崇敬、向往。各式各样的情愫一同翻涌出来，混杂在一起。不由自主、还是被命运牵引，她向着天使，向着自己，伸出了手掌……
******
难以忍受的饥饿感冲击着她的大脑，伊莎朦脓地从梦中醒来，感觉貌似是梦到了足以称之为『未来』的场景，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为了进食，她离开了床铺，散乱开来的长发遮盖着憔悴的脸庞。多日的绝食使得她纤细的手臂更加瘦弱，无力的双脚连支撑起身体都很费力。
她摇摇晃晃地走向厨房，先前没做处理的食物早已腐败，保险柜中的剩饭勉强还能食用。也顾不得冰冷的温度和已凝固的汤汁，她一股脑将其吞进肚中。时隔过久的食物刺激使得过剩的胃酸不断翻腾，刺痛感迅速地扩散至全身。她瘫倒在地面，紧紧抱着身体以忍受这股疼痛，泪水又一次溢出眼眶……
疼痛散去的时候，应该已经过去了数小时，伊莎披着一条毛毯蜷缩在角落，失神的双瞳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内来回游移。这时，她偶然见沙发上的信封，芙兰修女告诉过她，要到7月14日之后才能打开。
支起疲惫的身躯，她缓缓移动至沙发上，读起了修女的遗言。
『致伊莎：
如果你现在正看着这封信，那说明我已经出了意外。请不要责怪自己，这都是我自身做出的抉择。原本想将事实藏起来，是为了不让你牵涉进来，但事到如今，你也必须要知道这些。首先，这个国家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和平，背地里正在做的是我们所无法想像的、亵渎神灵的事情。具体的情况我也难以表达出来，总之，现在你很危险，他们随时会找上你，先前的科斯特伯爵肯定也是他们的一员。你要想办法逃走，『摩顿村』那里有我的挚友，你带上我放在抽屉里的信，然后先去她那里避一避。一定，要活下去！
最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你所等的那个人很可能还活着。所以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永远爱你的芙兰。
（读完之后把信烧毁）』
落魄的眼神又恢复了些许神采，她忍着泪水说道。
「谢谢……修女。」
当天夜里，伊莎就已经打点好行李，虽然身体还很虚弱，走几步就会晕倒的样子。但她想着越早出发越安全，便强忍着吃下一些高热量的巧克力，趁夜离开了『辛梅尔』。
并不认路的她在城外买了一张地图，推算出距离并不近，以她现在的速度步行至少也要半个月，身上的盘缠要省着点用了。
******
『摩顿村』位于『艾尔尼克』的西侧海岸线上，是个一半靠山一半靠海来维生的村落。不过这是个很小的村庄，贸易并不发达，很少有大商贩停留。虽然遭受『闇』侵扰的次数也不在少，由于当地有着让数名青壮年担当守卫的习俗，也就一直相安无事。据说最初是一名退伍的『闇狩』教导了战斗方法，并且一直传承了下来。
确认完便纸上写着的住址，伊莎又对着眼前的房屋打量了一番。
「呼——」
她吸了口气，缓解心中的紧张，重现了一遍编织过的对话。
而正当她准备敲门时，木门「吱咯」着向内开启，一名年纪大概30的女性出现在视野中。伊莎还未来得及说话，对方就先开口道。
「哎呀~有客人呢~请问你是？」
「我、我、我……」
突如其来的状况使得准备好的台词早飞至九霄之外，极不擅长应付陌生人的伊莎回归到吞吞吐吐的窘样，连耳根都羞红了一片。
「对、对了，信……」
代替了自我介绍，她将修女的信递给了对方。
「哦——恩——原来如此——」
一边浏览着，她不时看了伊莎几眼。信件阅毕后，依旧保持着微笑，她问道。
「你就是伊莎吧？」
「是、是的。」
「很好，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家的一员了~」
没有多余的问话，她就这么接受了委托。反倒是伊莎有所顾虑。
「诶？但是……」
「什么都别说了，一路上很累了吧？先进来歇息歇息~我去买点东西。哦对了，我叫莎莉，莎莉·艾米娅。称呼的时候不能叫『阿姨』只能叫『姐姐』哦~」
「嗯、哦……」
第三节
时值夏末，难耐的高温已经度过，同时，一年度的训练宣告结束，『闇狩』又迎来了新的一批成员。
在这其中有三名队员尤为显眼，不仅是因为他们的年龄相较于其他人要年轻许多，更关键的是，他们是异世界的人。
顶着一头蓬松金发的少年——裕，一脸兴趣盎然地打量自己的制服，以及身边两名少女的着装。
以黑色为主调的整体，在衣领和袖口处配上金色的镶边。最外围的风衣下摆长过膝盖，不仅有御寒的作用，最主要的是防护。除此之外，更吸引人的是每个人的款式都不一样。
「这个不错啊~设计师真是个天才！」
看他的样子是对这身衣服十分满意。不过正当他还在兴起的时候，一名看起来和他们年龄相仿，却是有一定资历的少年打断了他。
「你们好，请问是关谷裕、清水茜娅和铃木麻美吗？」
「恩。」
「我是文森·贝特，接下来负责带你们进行选取武器等事项。」
「喔~那就交给你啦~」
原本就擅长与人交往的裕很快和文森建立了较好的关系，一路上的闲聊中也得到了很多信息，当然其中最为重要的还是和仪垨有关。
还未到达作坊的时候，他们就碰上了意料之外的人。
「早上好，队长。」
「早上好啊，各位。」
「我还以为谁呢，原来又是伪队长大叔你啊。」
一行人中只有裕摆出了极其不屑的表情，看来一年前的印象崩坏对他的影响还在。
「别这么说嘛，我可是货真价实的队长哦~」
阿雷特并不在意他的表现，对久经沙场的他来说这点小小的精神打击并不算什么。
不过他出现在此并不是偶然，而是有正务要办，因此他转向文森。
「你先回去吧，接下来我找他们还有事，之后的事项我来处理就行。」
「收到。」
于是，文森行了个礼，与他们告别。
阿雷特带他们来到的地方，是已经空无一人的房屋。
「这是哪啊？」
裕反射性地问道。而在抬头之后，他才注意到阿雷特的眼中出现了些许哀伤。
「大叔……」
「这里曾经住着一名名为芙兰的修女，她为我们『闇狩』提供了很多帮助，也是我的好友之一。但是——」
他停顿了片刻，裕也多少猜到了接下来的事实。
「几个月前，她因公殉职了。」
「……」
裕低下了头，旁边的茜娅和麻美亦是如此，他们都意识到这是个沉重的话题。
「不过，我要说的并不止是这些。你们要找的人，也就是仪垨，和她也有很大的渊源。」
「！」
「很抱歉，要是让你们早点见面的话，或许还能得到点消息，现在却……」
「没事的，阿雷特队长。」
在他自责时柔和的女声打断了他。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的茜娅用不带有一丝责备的目光注视着他，在她看来，更痛苦的应该是阿雷特。
「我们会凭借自己的力量找到他的。」
明明外表看上去就是一名柔弱的女子，内心却异常的坚强。而且，为了朋友，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异世界，这股觉悟也绝不一般。阿雷特不禁开始佩服起他们。
「恩。」
他给予了肯定。
这时一名妇女路过了此处，从身上的装备以及手上提着的篮子，可以推测出是在去集市的路上。在看到阿雷特后，她马上上前搭话道。
「这不是阿雷特队长吗。」
「早上好，莱姆。」
「伊莎她……找到了吗？」
阿雷特遗憾地摇了摇头。
「很抱歉，目前还没有消息，不过那孩子的话，应该没事的。」
「是吗……如果有什么消息的话请告诉我一声吧，我很担心她……」
名为莱姆的妇女脸上流露出了焦虑和担忧，裕没有看漏这一点，妇女一离开，他便问道。
「刚才提到的伊莎是——」
「七叶伊莎，仪垨的妹妹。」
除了回答的阿雷特之外，在场的三人都被这条意外的信息震惊至发愣，大张的嘴巴甚至可以塞进一个拳头。
「妹、妹妹？！」
「这家伙、开玩笑的吧……」
「……」
三人的大脑都因此近乎短路。好在阿雷特马上做了补充说明。
「嘛，其实是收养的啦。」
「早说啊，大叔。」
「混蛋！别再叫大叔了，虽然我的抗打击能力很强但也是有极限的！」
「我、我知道错了……队长……」
看到突然咆哮的阿雷特，裕立马软了下去。其实这也是阿雷特故意营造的反差感，对于结果阿雷特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那名少女怎么了吗？」
无视了两人的闹剧，茜娅向他问道。
「哎，芙兰修女殉职的消息传来后就失踪了，现在还没找到。」
「怎么会……」
又一条信息被锁死，麻美丧气地叹了口气。
「总之这件事就是这个样子了。接下来我要给你们第一个任务咯~」
「哦~——！已经来了吗！」
裕激动地握紧了拳头，学生时代的他深受二次元文化的渲染，因此对所谓的任务期待已久。或许有点偏离了本来的目的，不过这也是源于男人对驰骋沙场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憧憬。
「没错。因为你们的申请是三个人一定要在一起执行，所以难度会有点大。这次的任务是歼灭变异的『闇』——『许德拉』。」
「许德拉？！那个传说中不死的九头蛇？」
裕惊讶地说道，他没想到曾经看到过的古希腊传说竟会以这种形式再现。
「不赖嘛~竟然知道它的传说。不过这次的对象当然不会是传说的本体，只是因为能力类似，所以就借用了它的名字。」
「能力类似……也就是说砍掉脑袋还会再生吗？」
「是的。那么、提问：该怎么对付它？」
裕紧锁眉头，托着下巴开始了沉思，那股氛围使得其他人都很难打扰，只好等他得出结论。
片刻之后，裕面色僵硬地回答道。
「……忘了……」
「哈哈哈哈~——你果然很有意思呢。放心吧，这次任务我会陪你们去的。消灭它的方法到时候再摸索吧。」
至此，异世界的三人开始了第一次的任务。
第四节
城门口的几名守卫在愉悦地交谈着，内容大多是有关工作和家庭。有炫耀幸福的，也有抱怨坎坷的，总归是在聊天。他们全然没有注意到一名少年已经堂皇步入城中，并不是因为他们失职，而是那人的伪装非一般人所能探察到。
恶作剧一般的，少年在守卫面前挥了挥手，对方依旧是毫无反应，持续着谈笑风生。
「恩，这样就没问题了。」
他自语道。起先还对伪装的魔法有些不自信，实测之后效果意外的好，不过拖久了还是有可能被发现，因此他加紧了脚步。
十几分钟后，他站在一栋白色的房前，墨书的木质门牌上至今还留有他的名字——七叶仪垨。
整整四年没回来了，里面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或许会有无数的灰尘和蟑螂在等着他吧。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两声，用魔法打开了门锁。
惊讶。
用这么一个词就足够形容。虽然桌面上附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不过这点程度只要一、两个月没有打扫就可以达到。预计中的腐朽、污垢、恶臭都没有出现。
出现意料之外情况的原因马上就了然于心。对着挂画中露出灿烂笑容的少女，他温和地说了一句。
「谢谢了啊。」
房间中的一切摆放都与他离开前一模一样，没有一丝改动。而最多也就是这样了，环视了一番他就明白这里没有多少生活过的痕迹。也就是说，那个曾经和他同居的少女现在应该住在别住，最大的可能莫过于芙兰修女。
将铁锁重新锁好，他踱步至目的地。但是刚一到达修女的家前，他就觉察到了异样。窗台上虽然摆放着几盆植物，可都已经是处于枯萎的状态。加上其它的因素，明显就是没有人居住的样子。
卸除了隐藏身形的魔法，换上新的伪装，他找了一名路过的妇女询问情况。
「夫人您好，请问这家人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吗？」
被问到的妇女先是惊讶，而后转变成了忧伤。
「你是说芙兰修女吗？她已经不在了。」
说完她摇了摇头，表示遗憾。
「不在了、是指？」
仪垨出现了动摇，大脑在抗拒已经得出的结论。
「前几个月的任务中……哎，多么好的一个人啊……」
之后的话语完全没能流入他的脑中。几个月，要是他能再早一点回来的话，要是他当时在场的话……明明得到了力量，却还是没能保护朋友。
脑袋一阵眩晕，无力感侵袭着他的全身。
「你没事吧？」
「没、没事。」
妇女的担忧让他回过神来，紧紧地握住拳头直至生疼，经受了那样的锻炼后内心竟然还是如此的软弱，他感到深深的自责。
清醒了之后他重新开始了思考。
「那有没有一名少女，呃、大概17、8岁，和她一起住？」
「你是说伊莎吗？在芙兰修女的消息传到城里面之后就没看见她了，现在还没找到。希望那孩子不会有事……」
现在的话，应该还不算太晚，除此之外，他又想起另一名少女。
「是吗。那，夫人，请问您知道『阿瓦隆』家的千金吗？」
「你是说阿瓦隆伯爵一家吗？听说四年前就搬走了呢。」
仪垨的脸色更深沉了一些，西尔维娅的话应该对幕后的那股黑暗有所了解，找到她的话对今后的行动有很大帮助。但四年的时间太过漫长，用魔法已经无从追踪。
眼下应该先找到伊莎，并且沿路打听西尔维娅的去向。他马上理清了接下来的行动。
「谢谢您了，夫人。」
「没什么。对了，小伙子你是？」
「我吗？芙兰修女的一个远房亲戚。」
目送妇女离去后，他环视四周，确认无人之后潜入了芙兰的家中。
家中的布局依旧和他所熟知的一样，维持着简洁的风格。他走到书房，这里是调查的第一步，他认为伊莎的失踪不会是偶然，或许是芙兰留下了某些嘱托。
******
太阳从东边升至了正上方，仪垨已经在书堆中查询了近四个小时，但结果不尽人意，几乎没能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不过在那少之又少的收获中，有一条最为关键——伊莎学习了魔法。一般的魔法使用者并不觉得这有意义，可他不一样。
仪垨闭上眼睛，凭借极其微弱的波动，他抽出书架上的几本书。他试图寻找这几本书的共通点，而几分钟后他得出的结论只有——这些书仅是被当作魔力操控的练习用具。要更进一步的调查就需要使用那个力量，因此他将其收进了包裹中。
城中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仪垨来到了城外的一个偏僻的洞穴。
他将书本平放在自己前方的石块上，并没有开始的预兆，右手上缠绕起血色的刻印，宛若深红的游龙，又像是绽放的血之花。与此同时，黑色的头发褪去了颜色，变成无光的银白，黑色的瞳孔也转而闪现出青色的光辉，犹如野兽般锐利。
『闇化』，这是他四年来训练的项目之一，通过与体内的另一个『他』缔结契约所能使用的力量。在『闇化』完成的那一刻，世界的另一面展现在眼前。
天空中、地面上弥漫着颜色各异的丝线状物质——魔力的残留。有的交缠凝结成块状，有的则仍旧连接着看不见的两头。仪垨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上方包裹的残留已经很稀薄，他甚至无法推断出是否是伊莎的魔力。
「呼——」
他吐出一大口气，卸去了『闇化』。
几分钟的探测只是平添失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可能的方向寻查，至于结果，只能看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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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天的跋涉中，仪垨走走停停，此时距离『辛梅尔』有数百公里远。虽然比起正常人的速度已快上许多，相对于自己最大行进速度却也只有五分之一，询问、探测花去了大部分的时间，可惜一丝收获也没有。
而最让他在意的是路上偶遇的两只『闇』，三头的地狱犬『刻耳柏洛斯』，以及万兽的混合体『奇美拉』。它们明显不再属于普通的Ⅳ级别野兽『闇』的范畴，不仅是身型大小，在力量、行动力和生命力上都远远超越了常态，危险程度足以和Ⅱ级、乃至Ⅰ级『闇』媲美。
变异，他能想到的概括只有这个词汇。由此看来那些人的进展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
——必须要加快脚步了。
仪垨这么想着的同时来到了一个临海的小城镇，在这里他感觉到了和书本上很相似的魔力。
沿着像是残留的痕迹，他来到了一间小房屋前。在他敲了几下门后，从屋内传来了柔和的女声。
「来了，请稍等~」
第五节
自寄居在莎莉家已过去三个多月，伊莎发现自己渐渐爱上了这个宁静的小村庄，有一点趋近『克瑞村』的感觉。文明程度和『辛梅尔』相差甚远，很多地方都没那么便利，不过这也是乡下的独到魅力之一。
最为关键的还是邻里和睦的关系，「人数越少联系就越紧密」这句话并不假。她深感整个村子就如同一个大家庭。
而在放松的同时，她也有一直萦绕心头的困惑——她的未来。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坐在光线直射不到的室内，偶尔从窗口吹进来的微风很是惬意。在微微侧起的书本下方，可以看见封面的标题——『阿马迪斯·德·高松』，伊莎正沉醉其中。虽然年代有点老旧，它确是曾经风靡一时的骑士小说典范。书中阿马迪斯历经千辛万苦和奥里阿纳公主终成眷属的故事受到了无数少女的青睐。
专属的骑士，身着银亮的铠甲，骑着雪白的战马来迎接自己。拥有这样的幻想也是她的特权之一。
当伊莎还在陶醉于类似的想象画面时，房门处传来一阵敲门声。她竟本能地将其与小说中的情节联系在一起，面带红晕地理了理头发。
「来了，请稍等~」
她满怀希望地打开木门，在刺眼的目眩过去后，迎面的却是一名陌生的士兵。
「是七叶伊莎小姐吗？」
对方行了个标致的礼，可以看出他训练有素。
「我是。」
伊莎还未从惊愕中恢复，其中也夹带了些许失落。
「能麻烦您和我走一趟吗？」
为了缓和气氛，士兵僵硬的表情柔和了许多。
伊莎没有觉察到隐藏的恶意，便跟着他来到了一家旅店。刚到那儿，她就对自己草率的行径感到了后悔。
「下午好，伊莎小姐。」
店内唯一的客人对她露出了笑容，恶寒之下伊莎的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即便只见过一眼，那厌恶的笑脸也难以忘记。
「下午好，科斯特伯爵。」
伊莎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讨厌归讨厌，她不希望给莎莉小姐添麻烦。
「能被记住名字是我的荣幸。」
科斯特顺势拉过她的手掌。生理的本能抗拒使得伊莎猛地缩回了手。科斯特先是微微一惊，随后马上假意地赔了不是。
「哦，真是失礼了。」
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悔改的意思。
伊莎想要迅速离开这里，却发现门口处已站着两名士兵，明显是不让她轻易离开的样子。她只好先顺着科斯特的意思，一边保持着警惕心，一边在对面的座位坐下。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伊莎首先发问道。
「因为伊莎小姐突然失踪了，附近的人，当然也包括我，都很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我派了小部分人寻找。今天我能够亲身体会到找到伊莎小姐的欣慰，这或许就是上天的安排啊~」
科斯特在话中多次强调了自己，其中蕴含的意味伊莎不可能不明白，但她努力将这点无视掉。
「那真是……」
伊莎刚想结束这个话题，却被科斯特硬生生地打断。
「因此，我希望伊莎小姐能重新考虑下上一次提到的婚事，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嫁给我。」
伊莎全身为之一颤，她没想到那件事还会被重提。同时她回想起了芙兰修女的遗嘱——『艾尔尼克王国』背后的黑暗，科斯特很可能也是其中一员。必须要拒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拒——」
她还未将答复说出口，就觉察到了科斯特身上散发出了不详的寒意，不禁住了嘴。
「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伊莎小姐。」
科斯特加重了语气，并且将座位改到了伊莎的旁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这一趟我带来了一百名精锐的士兵，这里只是个人口几百人的小村庄，有守卫这点让我很惊讶，不过也只有四、五名罢了。我的意思你懂吧？」
科斯特微微眯起了眼，此时从他的脸上已经读不出他的想法，但肯定是恶事。
伊莎感到了恐惧，她预料到了可能发生的事，却不想肯定。
「您……我不懂您的意思……」
「装傻也没有用的哦，伊莎小姐。芙兰修女不可能什么都没对你说吧？」
「！」
伊莎战栗了一下，直视向科斯特，眼中饱含了惊愕和愤怒。
「你想怎么样？！」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如果你乖乖跟我走的话，我当然什么也不会做。但是——」
科斯特冷笑了两声，继续说道。
「如果你反抗的话，我只好稍稍用点武力了。」
「你以为我会让你得逞吗？」
对于露出真面目的科斯特，伊莎也沉着声针锋相对地说道。虽然她敌不过百名士兵，可「如果把科斯特抓做人质的话」。她在脑中构思起可行的方案。
科斯特似乎已经猜到了她的想法，下一秒钟他的话让伊莎的想法全数破碎。
「对了，忘记告诉你了，一百名士兵跋涉这么远的路程可是要消耗很大的经费哦。所以啊，损失部分就只有在这个村子里补充了。」
「你——！你以为国王会坐视不管吗？！」
伊莎忍耐不住愤怒，猛拍桌子站了起来，见此守门的士兵立即走上前来，科斯特摆了摆走示意他退下。重新朝向伊莎，他仍面不改色地说道。
「呵呵，说成是海盗不就行了。这里怎么说也是沿海啊~」
「……」
「那么，你的回答呢？」
******
日暮的夕阳，将百余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黄土地上，其中最为娇小的影子属于伊莎。
她的内心过于善良，在衡量村民和自身的天平中不可能倾向自己。
科斯特满足地看了她两眼，而后下令就地驻扎。
伊莎感到了不解，离开摩顿村行军至今仅过了三小时，天也还未黑下来，要休息的话明显太早。会做出这般评论也是由于她并没考虑到科斯特的险恶。
「那么，伊莎小姐。我也都忍耐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让我好好享受一番了吧。」
不再做掩饰，科斯特突然露出饿狼般的眼神，舔了舔舌头，用猥琐的目光打量起伊莎。
伊莎下意识地抱住了身体，怒视着他。
「你……什么意思？！」
「果然还是纯洁的身体呢，真好~」
科斯特没有回答她，在说了意义不明的话后趁伊莎产生略微的动摇，将她推倒在地上。
「呀——」
伊莎发出一声惊叫，她的大脑迅速地提醒她有危险，下意识地准备使用魔法，却发现手臂已经被两名士兵死死按在后侧，双腿也被紧随而上的科斯特用跪姿抵住。换而言之，她现在无法动弹。
「不要反抗哦，小羊羔~让我来慢慢玩坏你吧~」
紧接着，科斯特的手开始在她身上肆虐。作呕的触感从下半身的大腿内侧移植上半身的胸口，再回到下半身，如此反复。
周围的士兵发现骚动也都围了过来，用秽语大声起着哄。
「不……不要……」
伊莎的脸颊因为羞耻和愤怒变得通红，但她却无法反抗，只能咬紧嘴唇忍受，樱红的小口甚至因此渗出了鲜红。
「真好，真好啊——」
一边兴奋地叫嚷着，科斯特猛地撕开了伊莎的上衣，白色的文胸没能完全覆盖住的雪白色胸脯暴露在空气中。
科斯特贪婪地将其收入眼中，享受似的舔了舔嘴唇。
「不要——！！！」
伊莎发出一声呻吟，扭动身体试图挣脱。
科斯特则反倒更加享受这种感觉，肮脏的手掌从小腹慢慢向露出的胸部移动，冰冷得如同是从黑暗深渊伸来的绝望。
要被玷污了，被这个污秽的男人！
——这就是命运吧。
洁身自好对她而言或许原本就是一种奢望，失去焦点的目光在血红色的天空中游移。
「仪垨哥哥……」
她无力地喃语道。
下个瞬间，从她眼中滑落的泪光，被白茫茫的雾气吞没。
第六节
浓厚的雾气毫无征兆地吞噬了整支军队，视野差到能见度不足半米，有的士兵惊叫起来，四周充满了慌乱的脚步声。科斯特的手也不得不在扯开文胸前停了下来。
「切——！」
被败坏了兴致的他极为不爽地咂了下嘴。
「别慌！都站在原地别动！这雾气肯定是贼人的魔法，会魔法的士兵赶快给我驱散！」
科斯特有条不素地大声下达了命令，虽然他已多年不上战场，可怎么说也曾建立过不小的功勋，指挥百人的队伍还是绰绰有余。
很快，雾气渐渐变薄，最终彻底散去。
视野重新清晰后，眼前的异变却让科斯特吓了一跳——除他以外的所有士兵都已被冰封，一名黑发的男子正半蹲在伊莎的身边，他的风衣包裹在衣不遮体的伊莎身上。
「抱歉，我来晚了。」
男子用极其温柔的语气安抚着她。
一刻钟前他的确到达了『摩顿村』，却正好与科斯特一行人错开，在莎莉小姐的帮助下，他飞速地冲到了现场。
起先伊莎似乎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最终在确认了之后，她一头扑进男子的胸膛，啜泣着说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任凭胸口被泪水打湿，男子轻轻抚着伊莎的后背，在她的耳边轻语。
「再等我一会儿，只要一小会儿，很快就结束了。」
他站起身面向科斯特。
科斯特也终于回过神，对他大喊。
「你是什么人？！」
「你所需要记住的，只有『冰翼的审判』。你们做了不可原谅的事，觉悟吧。」
仪垨沉着脸说道。他的音量并不如科斯特洪亮，却更饱含了愤怒。
「你这家伙，去死吧——！」
恼羞成怒后，科斯特看到仪垨手中并未握有武器，马上拔剑冲了上去。他的做法在一般战场上绝对算不上错误，可惜他忘记了对方是能在几秒钟内解决百名士兵。
冲刺的脚步在到达目标的位置前就迅速减缓直至停止，从右肩连至左腹的狭长切口连带着飞舞的血花迸裂开来。带着不敢相信的眼神，科斯特狠狠倒向地面，暗红的血液从他的身下蔓延开来，逐渐形成一片血泊。
手中散去的冰屑随风飘散，仪垨对他的尸体连看都没有再看一眼，重新面向伊莎。
「还能走吗？」
伊莎点了点头，但身心的疲惫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刚一站起就酿跄不稳。仪垨赶忙搀扶住她，关切地说道。
「不要勉强，我背你吧。」
感受着从宽大后背传来的久违的温暖，伊莎安稳地沉睡过去。
仪垨收回浅浅的笑容，向着离开『艾尔尼克』的方向，踏出了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