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类与精灵，重新交织的命运
第一节
呼啸的西风拂过如鲜血般赤红的鬃毛，被勒住的赤马发出一声响彻原野的嘶鸣。马上的男子名为伊兰·诺伦茨，其身着的铠甲亦如胯下的骏马般色泽血红，散发出不可言喻的威严感。
这名男子，正是『玛莎蒂拉军』的总指挥。
『玛莎蒂拉』的国境以辽阔的草原为主，是崇尚骑术的游牧民族。伊兰出身平民，不过他自幼展现出非凡的天赋，在12岁时就凭借实力夺得了地区骑术战的冠军，并参加了全国级的赛事。
当时在大都统万，几乎所有人都在嘲笑，藐视这位身高仅到成人一半的年轻参赛者，更有不少人认为只是他的对手不忍心下手或是他的运气太好了，劝他趁早回家。
第一战，面对体重超过他四倍的巨汉，伊兰轻松取胜，人们却还是没有将其与武艺联系在一起。但当他第二战仍是仅用一击就击败对手的时候，开始出现了改观，有人还试着对他下注。第三站，第四战……年轻的伊兰连战告捷，一直打进半决赛。这时他已经拥有了一个响亮的称呼——『赤色的战骑』。
与他对战的是当时的骑兵队分队队长，人称『掠风之驹』的雷诺·马丁代尔。
伊兰默默地对他行了个礼，握紧手中的长剑。令他惊异的是雷诺竟主动开口向他搭话。与嘲讽、谩骂不同，更像是长辈的鼓励。
「我知道你，伊兰·诺伦茨。你在骑术和剑技上很有天赋，但是——」
他缓了缓，扬起马鞭。
「还不够成熟，我希望在比赛结束后，你可以加入骑兵队，我会亲自指导你。」
血气方刚的伊兰听到对方说自己的技艺不足，马上涌起一股怒气，扬鞭挥刀冲向雷诺。
最终，那一战他败了，这是他第一次尝到败绩，但他输的心服口服，深刻地认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
「我……我输了。」
随后他对雷诺行了拜师礼。
「我会加入骑兵队，希望您能指导我，马丁代尔先生。」
雷诺扬起笑容，接纳了他。
在那之后，无论是剑技、骑术，还是礼仪、兵法，伊兰都得到了突越性的成长，并在16岁那年得到了可汗，泰瑞斯坦·玛莎蒂拉的赏识，于18岁开始，成为一军的将领。
如今，二十多个年头过去，『赤色的战骑』这个称谓早已响彻整片大陆，是各国将士最为棘手，也是最为惧怕的敌人。
伊兰的忠诚是不容质疑的，唯独这一次，他不理解可汗的用意——「去艾尔尼克寻找一件宝物，有了它就可以轻松地统治世界。」
会有什么宝物能拥有统治世界的力量？伊兰想不出结论。
而且要是真有这种东西存在于艾尔尼克的土地上，为什么他们没有发现？并用它来统治世界？
是他们太愚蠢了，不懂得使用方法？伊兰摇摇头，全大陆最大的魔法之国不可能会堕落到这种程度，其中定有蹊跷。
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敌手，而是三年前开始出现在可汗身边的那个女人，阿斯蒙蒂斯·艾萨拉。那个女人拥有常人无法比拟的、甚至可以说是超越了人类的美貌。任何男人，无论拥有多么坚强的意志，都会不自觉地被她吸引，可汗更是被迷得神魂颠倒，几乎一切都听她的安排。
伊兰不认为那个女人真如自己所说，是个流魄的贵族千金，倒更像是……魅魔！
四十多岁的伊兰虽骁勇善战，却不善政治，他做不到向可汗进言。既然如此，就只需要做个武将，给母国带去胜利就好了。
从高处向下，他打量了一番身后由五万人组成的浩浩荡荡的队伍，下令。
「休息结束，全军，继续前进！」
******
凭借完美的计谋，锐不可当的士气，压倒性的人数优势，『玛莎蒂拉军』一路告捷，此时他们来到的是距边境已有三百公里的『蒙菲谷镇』。两天前他们刚击败了这里率领三千军队的领主。
伊兰骑着爱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城镇中的百姓都站立在道路两旁，注视着这名外来的将领，除了因家人参战而阵亡的少部分人，他们的眼中不带有怨恨或是愤怒，或许还有些疑惑。因为伊兰下令过绝对不可掠夺、滋事，违令者除以死刑。当然他们也并不会受到欢迎，兰洛斯·艾尔尼克不是个昏君。
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寻找宝物，可行的话他并不希望与艾尔尼克的主力军交战，那样的话必定会是有史以来最为悲壮的一场战争，双方必定都会受到巨大的伤亡。但是阿斯蒙蒂斯那个女人，竟让可汗直接向辛梅尔发出了宣战宣言，意味着在所难免的，数万人将为之流血，天知道她脑子里到底装着何种阴谋。
伊兰叹了口气，叫来副官塔列辛·马丁代尔，他是恩师雷诺的大儿子。所谓虎父无犬子，塔列辛一样拥有过人的技艺，因此很得伊兰欣赏。
「请问有何指令，诺伦茨将军。」
「你挑出五队骑兵，每队五百人，去搜寻四周的山林。」
「得令。」
塔列辛从未令他失望过，是可以毫不犹豫地委以重任的人。
于是，伊兰也得以安心地休息一天。
******
不出预料的，仍旧是毫无结果，即使询问居民，得到的也都是茫然的一无所知。
伊兰下令全军再休息一天，而后继续进发。
这一次，途中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卦——军队突然停止了前进。
传令兵慌张地跑到伊兰面前。
「报——！」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队伍不继续前进了？」
「报告将军，在前方出现了一条宽过阻碍行军的裂谷！」
「什么？！」
伊兰心中一惊，这里明明是平原，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条裂谷？而且还是能够阻碍行军的规模。而随后传令兵的话令他更为吃惊。
「将、将军，还有一事。在裂谷的另一端有人说要见您。」
伊兰眉头一皱，难道这裂谷还是人为的不成？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未见过此等罕事。
「他们有多少人？」
「三、三人……」
「三人？！」
塔列辛挥手示意传令兵先退下，他同样也听到了全部的报告，比起久经沙场的伊兰，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将军，该怎么办？」
伊兰捋着胡须思虑了一会儿。
「没办法，先去看看吧。」
两人策马至军队最前列，在他们的前方，的确有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痕，宽度约十米，两端则完全看不到边。细看后，伊兰惊愕地发现，与其说是裂痕，更像是刀痕！
「哟~——可算出来了啊，伊兰将军。」
伊兰循声看向裂谷的另一端，在那站立着的仅有三人。以三人对立五万，乍看下无异于螳臂当车，但现在却不同。只是一眼，伊兰就明白了一切——正中的那个男人，他认识。
第二节
撅起嘴唇，梳着棕色马尾的少女——西尔维娅·阿瓦隆不满地瞪向前方的男人。再怎么说，仅凭三人之势就挡在五万大军面前也实在太有勇无谋了。然而她却感觉不到死亡的恐惧，不可否认的，那个男人给人一种不可言喻的可靠感。
除此之外，制造出足以将一个城镇一分为二的斩痕，只需要半天就可以恢复体力，最关键的是，这个大叔竟然连卧床的时候也不忘性骚扰！
回想起那副场景，西尔维娅下意识地抱住胸部，同时投去嫌恶、带有杀意的目光。
即便天性散漫、两天来一直受到这股视线的侵袭，它的刺痛感，肇事者——基尔达特·諾弗萨也无视不了。
「西尔维娅小姐，请问我做了什么错事吗？」
「什么？！你竟然还——！」
克制不住的怒气涌上心头，西尔维娅抬起一块石头就向对方扔去。在魔法的增幅作用下，普通石块都能拥有比拟炮弹的威力，何况这是一块比成人还要大的石块。基尔达特夹腿就跑，结果还是逃不过风之魔法的速度，被巨石压倒在地。
「噗——我知道错了……」
「哼——！被压死吧，色鬼！」
西尔维娅愤愤撇过身去，不再理他。
同行的第三人不忍再看到基尔达特的惨象，帮忙劝解道。
「冷静、冷静，西尔维娅小姐，我对您的愤慨表示极大的理解，但还是请您先放过他吧，敌方的将领应该不久就要出来了。」
西尔维娅看了一眼这名一周前加入他们的男子，莫尔西本·弑·萨拉拉。
说道为何找他加入，那是她所寄养的精灵——乌拉诺斯的指示。那名拥有预知未来能力的精灵说道。
「去寻找一名叫作莫尔西本·弑·萨拉拉的男人，他在未来的路上会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废去了不少精力，他们才在一个偏远的小镇找到了他，那时他已经离开『闇狩』六年之久。他本人说是经历了一场事故，就顺其自然地归隐了。至于可信度，西尔维娅还是信疑参半。
右斜至遮住了整只右眼的刘海，加上端正的五官，在长相上也可归入美男子一列，但是性格上忽冷忽热，让人捉摸不透，因此西尔维娅并不很喜欢他。
不过，那又是另一回事，作为同行者，他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唔——好吧。」
思量到任务的完成，西尔维娅极为勉强地答应了这个请求，移去了巨石。
「呼~——好险好险~差点又要短命~」
基尔达特一脸轻松地说道，看不出有一丝悔改之意。
「果然这个男人……！」
「哎——大叔，你好歹克制一点吧，要不然早晚死于修罗场哦。」
尽量不去在意怒火中烧的西尔维娅，莫尔西本叹了口气，试图让基尔达特改正。
「莫本——」
「是莫尔西本。」
「莫本，你还不明白。」
莫尔西本终于发现这只是徒劳，无奈耸了耸肩，且听基尔达特继续说下去。
「呃哼，要知道，拈花惹草可是男人的本性之一！一夜风流更是男人所憧憬的浪漫！未来的某一天你一定会感受到的~」
「哦，是了是了。」
莫尔西本随意地附和道，所谓左耳进右耳出就是这么一回事。
「好歹听我说嘛……」
基尔达特摆出一副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受伤的弱势，发现没人理他后，只好收回了颓然。几乎是同时，事态也开始向下进展。
「来了啊。」
他的这句话让西尔维娅绷紧了神经。
——玛莎蒂拉大军的指挥官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会不会直接攻过来？
在她克服纠结之前，基尔达特已经高声喊道。
「哟~——好久不见了，伊兰将军。」
对于两人竟是相识，西尔维娅大吃一惊，而对面也予以回应。
「哼！我以为是谁。看来会做出如此有勇无谋的行径的，也只有你了，基尔达特。」
正如西尔维娅所看见的，对方的语调也和外貌一样，是个刻板的人。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指挥好数万大军吧。反观友军这边，她突然觉得有点悲哀。
「哈哈哈——您太抬举我了。我想你们这次进军绝对不是出于侵略这个原因吧。」
基尔达特笑着点破，伊兰心中一寒——「这个男人果然不简单。」
「或许吧，但是连我也不知道事情。」
「那就好办了啊，看在我的面子上，可否就此退兵呢？」
「退兵？！你也老糊涂了啊，基尔达特。你一个人的面子是可以和一国的尊严相提并论的吗？！」
看不见的火花在两人之间迸发，西尔维娅不禁摒住了呼吸。这场谈话，能否真的成为改变局势的转机？
「要么再多附上点好处？」
「荒唐！」
「别这么死板嘛~要么坐下来喝两杯？再考虑考虑？」
「不必了，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给你们一分钟时间，从这里离开，否则一分钟后你们将成为五万大军的箭靶！」
对面传来的语气十分严肃。话才落音，伊兰就回至军中，看得出这是最后的通牒。
「哎呀哎呀，这么快就失败了呢。」
基尔达特挠了挠后脑勺，做出无可奈何的手势。
「真没用。」
西尔维娅没好气地指责道。
「那该怎么办？大叔，你觉得我们三个干得过五万人吗？」
「偷袭的话大概一千五，直击的话一千就是极限了。」
「就是说三个人加起来最多三千嘛，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西尔维娅已经没兴趣听他们谈论，在隐秘的状态下凝聚起魔力。
其实他们早料到谈判和迎敌这两招都行不通，因此就得实施最初也是最终的计划。
「没办法，就那么干吧。」
下一秒钟，基尔达特和莫尔西本同时拔出了武器，向上高举过头顶，刹那间，如白昼般刺眼的白光包覆住剑身，整片旷野的风向发生扭转、突变，以他们为中心形成一道强至肉眼可见的漩涡，宛如狂风降临的前奏。
「上喽——！」
掩盖了喊声，两道杀伤范围不可估量的斩击，包裹着凛冽的飓风向着玛莎蒂拉军冲去。
士兵们猝不及防，无数人被卷入其中，弹飞至空中，或是跌入被撕裂的大地裂口中。
伊兰虽然感觉到了异变，但突袭来临的太快。他马上发出指示，调整队形，而当他再次望向裂痕后方，那三人早已不在原处。
「可恶！被摆了一道！」
******
就在不远处的山林中，西尔维娅将力竭的两名男性丢到地上。
「好痛……不温柔点会没人要的哦。」
「哼，才不要你管！」
与轻浮的基尔达特不同，莫尔西本更专注于任务。
「看来成功了呢。」
他们的目的当然不会是击溃对方，而是拖延时间。那两道斩击加上最初的障碍，平原已经无法行军，而四周军事只能容许少人数通行的山林，可以很大程度地延缓大军的速度。同时，他们造成的伤者也不会在少数，恢复队列也需要时间。
「至少撑个两三天应该没问题吧。」
虽然成功了，西尔维娅却并不觉得可以庆幸。究竟能否和乌拉诺斯说的一样，出现停战的转机？
她望向曾生活过的艾尔尼克首都——『辛梅尔』的方向，忧郁地说出了内心最直率的心愿。
「真希望，战争可以停止呢……」
但是，她的心愿，终是没能实现。
第三节
与此同时，一对男女正穿行于艾尔尼克边境处的中立城市——『莎贝尔』。当然，『玛莎蒂拉』侵略军的消息也传到了这里。
身材娇小，带着醒目的粉色长发的少女——七叶伊莎的第一反应是需不需要回去帮忙，而黑发的少年，七叶仪垨仔细地劝阻了他。不需要多么地深入思考，他就判断出这次的侵略绝非常事。在这类似中世纪的时代，虽然战争极为频繁地发生，关键在规模和时机。
黑护文三，他的导师，同时也是六百年前的勇者说过——世界的动荡即将开始。
或许这次的战争就是开端。但仪垨仿佛无事一般，从容不迫地穿行于街道之中，经过了多年的锻炼，越是在紧迫的时候他越是能保持冷静。伊莎则一语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虽然得到了解释，经历的太少的她不可能放下心来。
几分钟后，他们所到的是一家服装店，不同的是经营者是精灵。
「欢迎光临，请问需要些什么？」
在中立的都市，人类和精灵一直相安无事地共存着，这里可以说是唯一的两个种族没有隔阂的地方。
第一次见到精灵，伊莎不自觉地把视线投到了那对尖长的细耳上，随即她意识到这是个失礼的行为，赶忙移开了目光。
仪垨则是举手投足都很自然，他很循礼节的行了个礼，问道。
「有卖风衣吗？类似这样的。」
说着他从包裹中取出了一件纯白色的风衣，洁白无垢的材质透发出一种神秘的气息。
一看到这件风衣，精灵店主就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个……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一个朋友送的，详情的话请恕我保密，希望您能谅解。」
精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们这里没有这么高等级的货，或者说全世界都不一定有吧。不过次一级、还是有的，质量绝对有保证哦~您需要的是附上何种魔法的？」
「防御系的吧。」
「好的，那颜色呢？」
仪垨转向了伊莎，意思是这里由她自己做主。隐藏不住紧张，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那……一样白色的就好……」
精灵看了他们一眼，意味深长地露出一抹微笑。
「请稍等。」
而后就走进货仓中。仪垨不解地询问伊莎。
「刚才她的那个笑容是什么意思啊？」
「啊？我、我也不知道……」
其实伊莎是明白的，仪垨这么一问，她就红了脸，为了不被看到而低下了头。这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那件风衣，自然地就在意起仪垨口中的朋友。
对方是男的还是女的？两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送他这么贵重的物品？
越想就越是在意，可想破脑袋也不可能得出结果。
——要开口问他吗？
她的踌躇还未结束，精灵就已经拿着风衣重新回到店中。
「款式也差不多哦~要试穿一下吗？」
精灵笑眯眯地问道。
「不、不用了……谢谢。」
「不用吗？」
仪垨也跟着问道，在他看来新买的衣服还是试穿下比较好，免得大小不合身之类的。
伊莎还是摇了摇头。不过这是精灵的店面，考虑这些的确不需要。
买到风衣后，他们径直离开了『莎贝尔』。没走多远，仪垨环视确认无人后，拿出了风衣。
「仪垨哥哥，这是要？」
伊莎不解地询问。仪垨将风衣敞开放在了一块石头上。
「光有防护魔法肯定是不够的，我要给它再加工一下。」
给物品附属魔法绝对不是易事，目前几乎只有精灵掌握这项技术，人类最多只能做到类似的效果——移动结界。但是移动结界所消耗的魔力相当之大，持续时间也不容乐观，除了在团队情况下，基本没有价值。
伊莎一下就明白了这项工作的精细性，于是不再打扰。
下一秒钟，她惊愕地呼喊起来，因为仪垨用制造出的冰剑狠狠化开了自己的手掌。
大量的鲜血成股的流下，迅速地在风衣上生成一片血污。
仪垨用空出的另一只手制止了想要帮他包扎的伊莎，同时，乌黑的头发褪去了色泽，剩下雪花般的银白，柔和的眼神也被尖锐的青光瞳孔所取代。他所散发出的气质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变得令人毛骨悚然。
伊莎难掩不安与恐惧。现在她眼前的，还是她所认识的仪垨吗？四年的时间里，他是否已经变得与以前不同？
「仪垨哥哥……」
「不用担心，就算外表变了，我也还是原来的我。」
仪垨很好地感受到了伊莎的心情，他用力握住了伊莎纤细的手，不断传来的温度慢慢地化去了伊莎的不安。
面前的人，还是那个温暖的、可以依靠的仪垨。于是她轻声地喃语。
「嗯。」
仪垨重新将注意力移回披风，淡蓝色的光晕包裹着他的手掌，流血已经止住，甚至连伤口都已快看不见。
积聚在风衣上的披风这时开始扩散开，就像是有着自身的意识，它们在风衣上渐渐勾勒成型。那是一个极为复杂的魔法阵，在完成的刹那，风衣所绽放出的光芒让伊莎不禁闭上了眼睛，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看不见血迹，风衣也恢复到先前的纯白。
「我在上面附上了强化性的魔法阵，应该会起到不小的帮助。」
眨眼间，仪垨的异变散去，恢复到本来的面貌。他捧起风衣递给伊莎。
「间隔了四年我很抱歉，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原谅我。生日快乐，伊莎。」
那一刻，无法抑制的眼泪夺眶而出。伊莎没想到，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他竟然还一直记着，自己的生日。
「谢……谢谢……」
抹去泪水，她如获至宝般接过那件饱含心意的白色风衣。
第四节
包裹着浓厚的雾气，错综复杂的林地更显神秘，宛若传说中米诺陶斯的迷宫。这片林地不欢迎人类，也几乎从未有人踏足于此，要穿过天然的悬崖屏障绝非一般人所能做到。
伊莎紧紧地抓着仪垨的衣襟，用胆怯的目光注视着雾茫茫的四周。此时她已经穿上了防护用的风衣，前路所具有的未知性的危险，稍不留神就可能丧命。
仪垨虽不如伊莎那般紧张，却也失去从容，不时停下脚步来判别方向。经过近一小时的摸索，他已经确信这片森林不仅会迷惑人的感知，还会扰乱魔法。
不过他也明白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原理，比如看似直线排列的树木其实每一棵都有着肉眼感觉不出的微小偏移，类似于古时的八卦石阵，会将人引导至迷境。
仪垨考虑过将眼前的树木全数砍倒，用斩击的痕迹来确认直线，但他此行的目的是希望得到精灵的协助，没有人会喜欢不打招呼就在自家后院搞破坏的家伙。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哎——」
他漏出了一声束手无策的叹息。这时，衣襟的下摆传来一阵拽动。
「那、那个……仪垨哥哥，我想我有办法可以试试。」
伊莎细声地提议道。
「哦？真的？」
「恩，我想我可以用风把雾气吹开，而且不伤害树木。」
这正是仪垨做不到的，他所掌握的风系魔法都是攻击、防御、隐蔽用，自从专注于冰系魔法后，对风系魔法的造诣更是停滞不前。他曾想过把雾气都凝结成冰，但是那么做的话树木也会因低温而枯萎。
伊莎的话正是救命稻草。
「那就拜托你啦~」
伊莎高兴地点了点头，而后青白色的光晕在她平伸出的手掌前游走，几秒后形成了一张复杂的魔法阵。
「风之精灵啊，听从吾之引导。」
她轻声地吟唱。魔法阵绽放出更加耀眼的一闪，宣告构建的完成。随即空气开始流动，形成一卷不强不弱的人造风。
仪垨愣了几秒，咏唱型的魔法大多是为了能更好地调控一般性的魔法，可以说是到了细致入微的程度。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其对魔力的调控要求极其细微，所以没有天赋的人尽其一生也不一定能掌握，即便有天赋，也需要刻苦的练习。
看到伊莎能使出这近乎失传的魔法，仪垨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愫，或许看到女儿长大的父亲就是这种感受吧。
收回感情的时候，前方的道路已经不再有浓雾笼罩。
十来分钟后，他们来到一片巨大的护坡旁，清明澄澈的湖水犹如一面浑然天成的明镜，倒影着在它之上的一切景色。完全不受到世俗污染的湖面，单是看着就使得内心如水般平静。
而仪垨还是注意到了与宁静相驳的骚动——不远处的草丛发出的声响。他将注意力移到那上面，突然间一道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森林中。
「等等——」
仪垨大声喊道。这里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别的人类，那么那道不像是动物的身影一定就是精灵，询问他的话就不烦到不了精灵之都。
顾不得通知伊莎，他直接紧追上去。身影不断的改变方向，仿佛这里每一棵林木的位置他都铭记在心，很快，身影就黯淡在迷雾中。
「等等——」
仪垨又一次喊道，不仅没得到回应，最终他还是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这时伊莎也一脸茫然地跟了上来，还带有些许惶恐。但仪垨无暇去解释。
「冰莲。」
他的话还未落音，冰制的防护盾上已经扎满了箭矢，只要毫秒之差，他们两个就会被射出刺猬。
「仪垨哥哥，我们被当成敌人了吗？」
「很有可能，精灵不欢迎人类，但是也不能就停在这里。」
接着，他向四周高喊。
「请停止攻击，我们并无恶意，是来找『大祭师』的。」
「……」
「我叫七叶仪垨，是来寻求协助的，现在世界正面临着毁灭的危机。」
他尽可能的表现出自己的诚意，可是对面仍旧没有回答，静谧的恐怖。
仪垨叹了口气，看来必须要使用点武力，至少要与他们面对面让对话继续下去。
「你先待在这里，冰剑。」
一把精细的单刃剑在他的手中生成，单薄的剑身却折射出异样坚硬的质地。寒光一闪，仪垨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他第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冰莲』正上方的树枝，还不到一秒钟，无数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再一次射来。
「冰之箭雨。」
过人大的两道魔法阵分别在他的前、后放张开，比实箭数量更是多上一倍的冰箭呈放射状炸裂开，准确地击落对方的箭矢，余下的则飞向箭手的方向。
并无任何呻吟传来，仪垨抿起嘴——看来对方也不简单，不断地变换着方位。
「既然如此。」
下一波箭矢飞来，仪垨造出一个冰球将自己包在中心。而这只是让对手失去目标的障眼法。
只听见一声哀嚎，数米之外仪垨的拳头击中一名男子的腹部，身着绿衣的男子应声倒下。
他们的行动虽然快速，但是只要专注于其中一个人，锁定其气息，抓到他也就不算难事。
把晕倒的精灵扛回『冰莲』旁，仪垨停下了动作。精灵是团队感很强的种族，不会坐视战友被俘。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以他们为中心，四周就聚集起数十名绿衣精灵。
「放了他！」
站在最前方的男性僵硬地说道。看得出他是这队人的领队，只是缺乏谈判的经验。
「我并没有伤害他，只是让他晕过去罢了。我并无恶意，只是希望能和你好好地说话。」
「我和人类没有什么好说的！」
男性精灵的脸上明显地出现了憎恨和愤怒。
「哎。」
仪垨叹了口气，把晕倒的精灵抱至他们可以触及到的地方，而后走回原处。很快，从他们之中跑出两名女性精灵，将伤者抬走。
是出于礼仪，还是微距仪垨的强大，精灵并没有发动攻击，也没有就此散去。能够将谈话继续，这点程度的改善也是喜闻乐见的了。
「谢谢你们的好意。不管你是否同意，我都希望你能先听我说。」
「……」
男性精灵不作声，却也不再反对，仪垨便开口道。
「我踏足你们的国度是为了找你们的大祭师——」
「不行！大祭师不是你们这些肮脏的人类可以面见的！」
仪垨话还未说完，男性精灵就狠狠地打断道。早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他也没料到对方的怨恨竟如此之深，到了蛮不讲理的程度。心平气和地对话已不可能，于是，他决定针锋相对。
「这不是你所能决定的事情！现在的世界面临毁灭的威胁！不仅是人类，精灵一样会灭亡！要想挽救事态必须要精灵的协助，如今仅凭仇恨两个字就可以把最后的希望抹杀吗？！」
「……」
「大祭师一定预见了这个未来，你不信任我们没有关系，但希望你能回去汇报她，如果属实再带我们去见她。如果我说的是谎言，那你们也可以带士兵来杀了我！」
仪垨的双眼毫不动摇，反倒是与他对视的男性精灵出现了退却。他移开目光，犹豫了许久后点了点头。
「……我可以带你们到『艾玛·扎克特』。」
第五节
在人类的眼里，密林就是无章的排列，而在精灵眼中却是一条条的道路，每一根枝桠都能成为路标。在他们的带领下，路程变得不再充满迷惑。
一开始精灵领队不屑或不喜与仪垨交谈，几轮之后他还是屈服下来。仪垨从他的口中得知了他的名字，芬瑞·凯兰崔尔，以及少量精灵的现状。
原本精灵与人类共存于同一大陆，人类得天独厚的锻造技术，配上精灵与生俱来的魔法造诣，使得当时的文明、科技以不可想象的速度迅猛发展，繁荣的程度甚至超越了近千年后的当下。那时人类与精灵几乎是毫无隔阂地生活在一起，在和平的年代也传出不少跨越种族的爱情佳话。
直到蒸汽时代的来临，宣告了一切的终结和开始。对劳动力的节约、以及数倍的效率，使得人类沉溺于轰鸣的锅炉所带来的利益，但是要满足那无底洞般的火炉，就需要大量的燃料，换言之，木材。
于是，大规模的砍伐行动开始，无数片曾是动物安居的乐园的森林毁于人类的利斧之下，自诞生起就与自然交融的精灵们感到了慌乱和惶恐，他们不止一次地向人类提出抗议，也得到过微小的效果。可人类终究是抵御不住利益的诱惑。
硝烟渐渐弥漫开来。
世界各地不断地发生小规模的冲突，两个种族间的不满和怨言都在急速地膨胀。最终，人类踏足了精灵的圣地——『莎莲娜森林』，做出了不可原谅的亵渎。数年间的积怨化为憎恨，在两者间爆发，而其具象化之后的，就是战争。
魔法原本就是精灵的造物，并授之予人类。对于它的掌握和使用，精灵要远远高于人类。因此，即便人数压倒性地处于劣势，他们仍占据着先机。
这场战争足足持续了十年，期间无数富饶、肥沃的土地化为焦土。精灵的力量生于自然、源于自然，随着战争的进行，他们也不断的衰弱。
旧历3461年7月，『韦恩平原』一战，人类重创精灵。那场战斗用惨烈已不足以形容，所见之处只剩下一片血海，以及其上方堆聚的无尽尸骸。在人类方付出三万军士的惨重代价下，超过三分之二的精灵永远地长眠于那片原野。那里，已成为怨灵永劫徘徊之地。
面临灭族危机的精灵，在商议后决定违逆先祖立下的禁忌，启封万物之根本、魔法之起源——圣物『潘多拉』。
在圣物的洗礼下，精灵的战士们以生命为代价，暂时获得了以一敌百的强大力量。他们一反败局，高举凯旋的战旗。
但是，这个世界上充斥着过多的负面情感，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贪食及色欲。过多的怨气被圣物吸收。虽然有所防备，『潘多拉』还是被污染，发生了暴走。
更多的负面被它吸收、释放。精灵却无法阻止它，而后，世界开始被它污染，黑色的瘴气使得生灵发生异变——『闇』就此诞生。
新的敌人马上在大陆各处肆虐，面对突然出现的、数以百万计的未知生物，人类和精灵在它们的突袭下溃不成军，几十万无辜百姓在一天内命丧黑色的利爪下，这一日，旧历3462年3月13日，被立为新世纪的开端，新历1年1月1日。
创造于上古的圣物，不会被破坏，只能被封印。可即便精灵族牺牲了当时所有的祭师，也无法将『潘多拉』完全封印住。最终，他们只能将弱化后被分成几份的圣物埋藏于世界的各个角落，免得它被恶人利用，并祈祷有朝一日能有人将其彻底封印。没有人知道到底有几份圣物，也没有人知道它们沉睡于何处。
又经过了数十年，『闇』才从足以灭世的天启变成了普通的灾祸，各国都成立了专门对『闇』的组织，如『艾尔尼克国』演变至今日的『闇狩』。
自此，精灵的踪迹完全地从人类的视野中消失，他们隐匿于何处，无人得知。直至六百年后的新历648年，第一个中立城市的出现。双方都默许了其存在，没有对它发动任何形式的攻击。
这些不过是仪垨从历史书中习得的知识，那么与事实究竟偏差多少，也无从证实。
根据刚问得的信息，现在两个种族也还处在拔剑张弩的状态，忘却了双方的恩怨的只有极少部分人。而在精灵一方，这些人几乎全部搬迁到了中立城市。人类方估计也是如此吧，是自愿移居？还是受到排挤？他心里或多或少有一点底。
然而，从最后之龙——莉安西亚·莉兹帕格口中得知，六年前针对中立城市发生过一次动荡，不少中立城市在那次事件中受创。
——或许芬瑞也是当时受到波及的精灵之一吧。
仪垨这么想到。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前行了一个多小时，虽看不见太阳，从渐昏暗的光线也可以推测出时间日近傍晚。芬瑞也不再和仪垨搭话，一行人只默默地赶路。
没多久，一声粗暴而强硬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停下，芬瑞·凯兰崔尔。」
从树梢间跳下的是一名身高比一般精灵高出许多的男性，以及他身后的近十名战士。不等芬瑞开口，男性精灵就继续喊道。
「应该还没到收班时间，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
「我有急事要向大祭师汇报，请让开，欧威·安格罗德」
芬瑞毫不示弱，迎着对方说道，男性精灵——欧威·安格罗德眉毛一颤，显然心情不悦。
「急事？那两个人类就是你不惜擅离职守的急事吗？」
欧威冷笑了两声。
「肮脏的人类踏入这片圣地的那一刻就要予以处刑！难道你不记得了吗？！芬瑞·凯兰崔尔！」
仪垨皱起了眉头，这名精灵某种意义上比芬瑞麻烦得多，要是因为他连累到芬瑞就不好了，所以他走上前试图帮忙解释。
「你好，我——」
「给我闭嘴，人类！遇到我欧威·安格罗德就是你的不幸！攻击——！」
欧威挥下宣告进攻的手势，超过百支利箭冲天而降。
第六节
「什么？！」
仪垨不禁咂舌，现在他的周围全都是精灵，相隔的距离不超过半米。若是一支箭，或许能无误地命中，数量如此庞大的箭不可能分毫不差地射向他，况且不乏回避的可能。对方不可能没考虑到，换而言之，这家伙连自己的同伴也一并攻击。
而惊愕只在短短毫秒，随即到来的是游刃有余的沉着。
「冰壁。」
一面大至足以遮挡住全数四十三让你的冰制巨墙在刹那间生成，挡住了最初的几十只箭矢。但是很快，冰墙上就出现碎裂，一是由于临时使用出范围不小的防御，强度不足，二则是那些箭矢全都附加上了破坏性的魔法。
「你们，快离开这里。他的目标是我们两个，只要远离我们就不会受到波及！」
仪垨冲身边的精灵们大喊。他们很快明白仪垨的意思，四散至林中，只剩下芬瑞一人。
「你……为什么……」
「别管那么多了，你也快离开。」
仪垨很清楚芬瑞想要表达的话语，不过现在刻不容缓，没时间磨蹭。
芬瑞咬着牙，虽然他还未发觉，他已经起了改观。而后，他下定了决心。
「我会去找大祭师，所以、你一定要撑住！」
在他离开的同时，冰墙终于被击穿。下一瞬间，炸裂开来的尘土将两人淹没，箭雨攻击也随即停止。
「这就结束了吗？人类还真是弱小。」
欧威悻悻说道。不过他的表情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因为从烟雾后方传来仪垨的回应。
「我还没那么容易搞定呢。」
烟尘散去，渐渐清晰的是毫发无伤的仪垨和伊莎的身影。
「哼！该说你狗屎运好呢，还是和蟑螂一样命硬呢。不过，到此为止了！」
欧威拔出身后那柄长刀，光线反射出的凛冽寒光足以说明其锋利程度。
他绷紧腿部的肌肉，猛地一蹬，以几乎看不清的动作冲向仪垨。在近身的那一刻，超过5尺的长刀以劈山之势砍下。
出乎他的意料，对方用一把看似和玻璃般脆弱的冰剑就挡住了这一击，并且面色轻松。
欧威马上调整好姿势，回身抡起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第二波猛攻。而仪垨精确地顺着长刀的轨迹卸去它的力道，防下了每一击，并且没有挪动一步。
「嚯？看来有点本事。」
「承蒙夸奖。」
激烈的攻防又持续了数分钟，两人连气都没喘。欧威稍微停下了进攻，指着仪垨的后方。
「你不觉得让你身后的女人离远点比较好吗？」
「我认为并不需要。」
仪垨淡淡地回答道，示意伊莎不要离开他的身边。
这个举动再次激怒了欧威，他不会甘心落败于人类，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但反倒是因为这样，让他疏忽了最开始注意到的一点——对方腰间别着的类似长剑一般的包裹。
「狂妄的小鬼！那么这一招如何呢！」
连魔法的名称都没有喊出，『零咏唱』，就看见一条状如长蛇的赤红色火焰从欧威的掌心游出，缠绕在长刀上。炽热的火风随着长刀挥起，冲击向每一寸空气。
——很不赖啊。
仪垨默默地佩服。不过，目视着这一切的他，反倒抿起了难以捉摸的笑容。
欧威忽略了这个细节，径直使用上段的斩击，他所见到的，只有对方为防御而又一次招出的冰墙。
极寒的寒冰撞上高温的火焰，在瞬间释放出大量的水汽，遮蔽住欧威的视野，但冰墙碎裂、着实击中的触感从手边传来。可是，他却觉得有点微妙，先前的短暂交手已经让他认定对方是足以与自身匹敌的对手，并且必定有所保留。『赤炎』虽强，却也不应该这么简单的被干掉。
「难道说！」
褪去炙热的火焰，他用长刀掀起一阵狂风，劈开碍眼的雾气。前后的反应时间还不到一秒，可他眼前只剩下残存的半人高的冰块。
「该死的人类！通知全队进入警戒状态，加强入口的防御！人类不可能逃远！」
俯视着散开的人群，仪垨松了口气。打败欧威并不难，只是他不希望伤到对方，那样有违和平的主旨。因此他的作战很简单，借助水汽的掩护逃开，同时用『隐』隐藏气身形和气息，之后找到时机潜入。
至于能否成功，他还没底，或许精灵之都中设下了探察隐匿性魔法的结界，那样的话被发现就是迟早的事。虽然还可以试着等待芬瑞的消息，却不能排除中途被阻挠的可能。
机会只有一次，被发现的时候就不得不强闯。
话虽如此，仪垨觉得不需要过度紧张——他拍了拍心神不宁的伊莎的肩膀。
「放松些。」
「嗯……恩……」
似乎没起到效果。仪垨苦恼了，四年来力量增长了不少，但安慰之类的纤细工作他还是不擅长，更何况对方是异性。寻思一会儿后，他只能随口找了个话题。
「呃……『隐』是挺好用的魔法，要掌握下来。」
「诶？哦……哦。」
伊莎先是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指导感到疑惑，随后也就稀里糊涂地做出肯定。
「……」
「……」
从结果上说，算是有点作用。只可惜紧接下来，尴尬的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
虽说伊莎是自己的妹妹，却也四年不见，如今已出落成一位和他实际年龄相仿的美丽少女，似乎没有办法再单纯地把这名少女当作妹妹来看待了。松闲下来后，一股紧张感才油然而生。曾经可以说的一些话现在变成了禁忌，一不小心就可能变成性骚扰。
为了逃避出这股尴尬的气氛，仪垨转而构思起具体的潜入计划。
第七节
眼前是一棵巨大的神木，先前由于被密林遮挡而看不见，靠近之后，又惊讶于世界上竟有这般庞然大物。几万年？几十万年？人类的时间观在此刻完全失去了意义。
仰望被云端遮蔽的巨树，可以发现每隔一定高度，呈放射状生长开的枝干将精灵的居住地又分为数个部分。不仅在树干上，以巨树为中心，外围还分布着零星的民宅，形成了一道绝美壮丽之景。这就是被尊之为『世界之柱』的巨树，『艾玛·扎克特』，以及同名的精灵之都。
「好漂亮~」
沉醉在世间不可能见到的绝景中，伊莎不自觉发出了赞叹。
仪垨点头表示赞同，『艾玛·扎克特』绝对可以算是自然界最完美的造物。
欣赏了几分钟后，他开始确认潜入的路线。现任的大祭师——伊瑞米·茵迪斯，毫无疑问会处在云层之上，巨树的顶端。
仪垨眯起眼睛，估测大概的距离。
——这绝对不是轻松的差事，只希望能迟点被发现。
「出发了，伊莎。」
确认同行的少女处于『隐』的包裹下后，他纵身跳下树梢。
艾玛·扎克特与人类的都城不同，它的周围并没有任何围墙性质的界线，要想进入其中不存在难度。但是街道上往来着十来支训练有素的巡逻队伍。因为他们「打过招呼」的关系，此时更是增加到了二十支以上。
在一般情况下想不与他们遭遇几乎不可能，因此仪垨采用了一些小手段。
「在西区发现人类，快去支援！」
只听见一声由风系魔法传播的口令，一半的队伍偏离原来的行进轨迹，向着指示的方位集中。
躲在阴影中的仪垨打了个手势，紧接着两人迅速地向树根靠近。仪垨的策略很简单，声东击西，利用水系的魔法制造出类似海市蜃楼的幻象，同时利用光学施加了暗示，通过视网膜对大脑直接施加的刺激，使得看到幻想的人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就是「追上去」而不会是警戒陷阱。当然，幻想不可能撑得住多长时间，顶多吸引些注意力。
而能多争取几分钟就足够了，在踏入『艾玛·扎克特』的那一刹那他就觉察到了遍布整个都市的结界。他们所用的『隐』估计在同一时间就被发现，再过一会儿，巡逻队就会识破幻想，向他们真正的位置包围。
——在此之前，要先到达巨树底部！
可惜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仅行进不到半途，他们的前方就出现了一支巡逻队。
「是刻意留下的队伍吗……」
仪垨皱起了眉头，藏进民宅的墙后。可躲藏也无济于事。凭借感觉，那四十人的队伍中有几名施放者探知性的魔法。
至多一分钟，不做出行动的话就会被发现。
「麻烦了。」
仪垨咬了咬牙，踌躇着付诸最低限度的暴力。就在这时——
「你们两位。」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仪垨猛地回过头，进入视野的是一名年龄与他们相仿的精灵族少女。
过于贯注于巡逻队，他竟忽略了身后。仪垨刚想要箭步上前捂住对方的嘴，就听到她继续说道。
「快跟我来！」
仪垨楞了一下，反射性地思考起该如何举措。
先反应过来的倒是伊莎。
「你是……？」
「先别问那么多了，再不快点就要被发现了！」
仪垨注视了一会儿这名突然出现、并且急到跺脚的陌生少女，随后默默地跟上她的脚步。
******
三十平米的房间中，简洁地摆列着最为基础的家居用具，一张木桌，几把木椅，外加些许餐具。没有床铺，因为它的主人就寝不需要这种用具。四周的墙壁没有经过粉刷，可以清楚地目睹它的材质——木头，与其说是木质的，不如说这间房间就是树木本身。
此处，既是『艾玛·扎克特』的顶端。
在房间的正中，对立地坐着两名女性，从外表上看，她们年轻的面容不会超过30岁，而她们的实际年龄足有这个数字的三倍，甚至以上。
靠近门口坐着的女性，留有与橄榄枝同色的翠绿长发，柔顺的发梢直达到腰部以下。从她身着的纯白色服装可以猜测出她从事的是神职工作，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第一助祭』，这便是她的职务。
另一名少女，其容貌与第一助祭极为相似，穿上相同的服装就可以达到辨认不出的地步，要说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的表情要更为平静、祥和。她的身份，就是仪垨正要寻找的，『大祭师』——伊瑞米·茵迪斯。
「断开的命运，已经重新开始交织。」
闭着双眼，伊瑞米用宣判般的圣洁之音说道，这副光景，就如同上天的传旨。
「艾格诺尔，我们也要有所准备了。」
她的说话对象，『第一助祭』——艾格诺尔·芬妮盯着杯中毫无波澜的水面，待伊瑞米睁开眼后，才给出回应。
「六百年，的确是一段漫长的时光。但是，世间真的出现如此大的危机了吗？」
即便对方是精灵中权位最为尊贵之人，艾格诺尔也毫不忌讳地提出疑问。因为，她们原本就是一对姐妹。
「预言不会出错。」
伊瑞米所指的，是历任『大祭师』的要务——『预言未来』。也正是因为拥有这股特殊的力量，才使得她舍弃原本的姓氏，而冠以『茵迪斯』之姓。
「况且，维系纽带之人已经出现。」
伊瑞米补充道。
关于这次的预言，艾格诺尔已耳闻过几次。
「是指……『冰』吗？」
但是她与姐姐不同，并未获得上天的赐福，她所能知道的信息，也只有伊瑞米口头的传诉，因此，她更是理解不了内容。
伊瑞米轻轻点了点头，起身走至门外。间歇吹过的东风像是在预示着未来的波动，在云间划出道道波澜。她向树下俯视，厚厚的白云所能遮挡住的，只有肉眼的视线，而她眼中所见，是穿梭在民宅中的少年。
「已经决定的命运，不会被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