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来了呢。」
吃完早餐，薇莉娅抬手拉开阳台的门帘的时候，蒂斯坦堡正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季节其实还没到严寒的深冬，但沿海城市的居民已经习惯了早早来临的雪季，就像此刻站在阳台上的薇莉娅，一手拉着门帘，一手放在胸口，紧了紧身上的睡裙，仰头看着纯净浅灰色的天空……在薇莉娅眼里，清浅的天空和下面城市里的白色建筑与红色砖瓦顶，大教堂尖顶上繁复精致的金边花纹，还有阳台下面冷清的道路上那几个因为下雪而高兴得雀跃的孩子构成了莫名完美的协调，一场不大不小的雪正在两者之间摇摇曳曳地抖落，从通透飘渺的天幕，直到城市密集错落的瓦顶和尖塔上消融，让她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强烈的愉悦。
「根本就没法用文字描述吧。该说是……幸福嘛。」
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白色的热气一下子从精致的唇齿间散溢开来。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情该多好呢……这样想着的同时，一丝微风吹进了阳台，从薇莉娅的白色睡裙里穿过去，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薇莉娅小姐，今天的报纸到了!」
「啊，对不起，我这就换衣服下去!」
女孩深呼吸了一口气，匆匆拉上门帘，走向墙上挂着的裙装。
几分钟后，高挑的女孩身影出现在了这座建筑的一楼门口，伸出一只掌心接下来几朵雪花。作为一个还在就读的魔导院进修生，薇莉娅花在打扮外貌上面的预算并不多，平常大部分时候都只有朴素的棕色束身上衣和需要顺便悬挂道具的革制长筒袜可穿，最多也只是可以选择一下上衣是否带裙摆——这也是无论是军人还是像她一样的冒险者，全世界的战斗法师都通用的衣着。不过，此刻的薇莉娅穿着的在这此基础上倒是有了些改变：原本应该重视简练流畅的精革短上衣，在纽扣、裙摆和袖口上都勾上了纯白色的丝边，领口很仔细地张开成恰到好处的开口，露出挺直的白色衬衫立领，下面系着小小的黑色领结。而裙摆下露出的一小片大腿下面，长筒袜的边也勾着白色的蕾丝，紧接着下面仍然是小小的挂钩和绑带，可以很方便地挂上魔法药剂瓶或者小型的应急武器。薇莉娅漆黑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利落的直马尾，两缕微鬈的鬓发从耳朵前绕下来，显得那轮廓细腻的脸庞和淡蓝色双瞳有了一丝不一样的灵性，再加上在十九岁的少女里相当出众的，1.7米的高挑身材——被这样的薇莉娅露出微笑，大概会让人相信接下来的一整天都会有着好运气，比如门外匆匆路过的年轻送报人。
「薇莉娅小姐今天也起得那么早啊。」
「因为要出门了嘛，有很多事都要帮忙准备来的。谢谢啦。」
薇莉娅接过报纸，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砖石街道的尽头，视野里剩下纷纷的雪影。
手里的报纸是一如既往的两份，全国权威的《公国日刊》和蒂斯坦堡城邦的《雪季报》。前者的封面上一如既往地印着共和国执政官的半身像，内容大概是以官方腔调报道首都和其他一些重要地区的，也许很重大，但对于只看重个人生活的商业城邦居民来说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过就算是这样，这份报纸出乎意料地成为很多少男少女的收藏物，原因在于那张占据几乎四分之一个版面的半身像——画像上是穿着华贵礼服的金发青年，甚至看上去和十九岁的薇莉娅年纪都只是相仿。金色中发下那张几乎稚气未脱的脸算是清秀有余，英俊不足，不过主要是因为眉眼间带着的一股有些阴郁的散淡气息，据说是更换了十几任画师后由本人定下来的版本。画像下面是一行优雅而典重的花体字：共和国的缔造者，将大陆的子民连为一体的使者与他们的保护人，埃普若共和国第一执政官，日冕城大主教米连·普林泽尔·修伯茨。
「真是让人羡慕啊……」薇莉娅看了几眼第一份报纸，把它放到下面，边走向屋里边翻开第二份报纸。和第一份不同，《雪季报》里的内容都是鲜活的城邦新闻，正面也是一个小一点的人像，看着有点眼熟——
「暮港街的希切妮娅咖啡屋获今年的市民评选桂冠，见习战斗法师兼店长薇莉娅·希切妮娅或成本城年度最受欢迎人物……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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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切妮娅咖啡屋既是薇莉娅的家，也是唯一的生活来源。最初咖啡屋只是普通的风格，只是后来在朋友的「建议」下，打出了「货真价实的少女战法师女仆!」这样奇怪的招牌，第一次穿上这身华丽版法师装束的时候薇莉娅几乎羞耻得双腿都在发抖，结果从那一天开始，这家店就直接走上了最终成为今天的「最受欢迎店面」的道路。一直以来她一边一个人经营规模不大的咖啡屋，一边就读蒂斯坦堡邦立魔导院，直到今年终于完成了理论和应用考试。下一步就是离开家乡，去首都的世界塔魔学院进修……对于薇莉娅来说这倒不是必要的，但是她并不想一生都呆在这座富庶而安宁的海港城市里，尽管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反而是求之不得的生活方式。
「如果是我的话……早晚会变得寂寞吧。」
某一时刻，薇莉娅盯着杯底轻轻浮动的柠檬片出神。
今天一整天都是店里空前热闹的一天。络绎不绝的客人走进小店里坐下，向薇莉娅道贺，成年男性往往点上一杯伯爵茶或是清酒，而年轻的男孩子们会点淡一点的咖啡和配方有趣的鸡尾酒，点可可茶或者果汁的则多是女性顾客。酒和咖啡摇晃的声音，薇莉娅的鞋跟轻触地面的声音，挂着花藤的木制店门开合的声音……像是转动的发条，慢慢把斜照进屋里的日光倾角向下拨动着，色泽也从明亮的金黄色沉淀成了浓郁的橘红。
这家全城最受欢迎的店，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次开门啦。大概……要很久才能回来吧，可能不只是今年呐。
「请……给我一份清酒。」
薇莉娅的思绪戛然中断了。抬起头，对上吧台外面一双清浅到极点的灰色瞳仁。
「这个清酒的劲头可是很足的……不是什么淡酒哦。」薇莉娅说。
离店里日常的关门时间已经不到十分钟了，平日里早已对此习惯的市民们都陆续告别了，也不会再有熟客进来。冬天的白昼短得令人心疼，此刻血红色的残阳在窗户里只剩下一个尖角，像是被远方的建筑尖顶一点点吞没一般，一天里积下的薄薄一层雪覆在城市的轮廓上，回映着橘红色的天光。
这些光影从面前的少女背后投过来，却仿佛在接触到那头银发的瞬间被冷却了所有温度，无声地和那清冷的气质融为一体。
「我知道的。」少女说，「只是有点冷……所以，拜托了。」
当薇莉娅把装着透明清酒的玻璃杯放到少女面前的桌子上时，看见她闭着双眼，正把一只手按在桌子上的某个东西上，于是薇莉娅又把酒杯端了起来。
薇莉娅等了几秒，少女睁开眼睛，抬起了那只手。薇莉娅这才看清，那是一副卡牌，卡背上的图案是被星纹缭绕着的弯月。
「……啊，抱歉!」
少女看着手里抽出来的那张卡，叹了口气，才注意到旁边的薇莉娅，急忙从对方手里接过酒，小心地放在桌子上离那叠牌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没关系啦。」薇莉娅好奇地在她对面坐下来， 「这是什么？」
「塔罗牌，」少女看着薇莉娅，手里则把牌堆掉了个头，原本朝着自己的一端对着薇莉娅，「要试试吗……从里面抽出来一张吧。」
纤细的白皙手指捻在黑色的牌背上，像流水般自然地，牌堆像孔雀开屏般在薇莉娅面前展开成流畅的一字。
「那么……」
薇莉娅照着对方刚才的样子，闭上双眼，朝牌堆伸出一只手。
少女的手端起了酒杯，双眼则紧紧地盯着薇莉娅的手。在牌堆上来回摸索了几个来回之后，停在了其中一张上。
「越是简单的牌阵，就涵盖越广的时空。一张牌的话……」
「是什么呢。」薇莉娅稍稍侧头，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少女喝了一小口酒，把薇莉娅选中的牌向上翻开。
那张牌的牌面上是什么样的图案，薇莉娅如今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因为，那一瞬间，有太不可思议的、强烈的感觉，覆盖了整个脑海。
清酒的独特酒气，还有少女的口腔温度，迷离的……触感，同时猝不及防地涌进了意识里——
伴随着那个……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