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彻底地了解一个人的过去，并不容易。
当泪水濡湿了丽芙的袖口时，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将露米娅推开，而是默默地等待着，让自己暂时成为了少女倾诉过往的对象。
虽然说两人之间的关系，因为一些矛盾而产生了不少的摩擦，但是只在此时此刻，当丽芙注视着露米娅的那双碧蓝瞳孔时，也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自身的影子。不被理解的孤独与叛逆，以及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这些，都何尝不是丽芙小时候所经历过的。
相比而言，丽芙认为她还算是幸运的。
至少在塔吉村，丽芙有着相依为命的科希奶奶，有着能够严厉教导的柏霖长老（虽说丽芙直到现在依然很害怕她），还有容许她前去工作帮忙的铁匠铺。就算是现在，龙剑佣兵团的众人依然接纳了离家出走的她，不管是伯明翰、皮尔、古斯塔夫还是彼得，他们都对年轻的少女一视同仁，就像是一个完整的大家庭般。
可露米娅却不一样。
她的母亲早在出生之时便已死去，父亲和姐妹因为身份原因而漠视她，甚至曾经唯一的那位女仆，也背叛了露米娅，成为了监视她的存在。
正是成长在这样的环境下，露米娅才会用叛逆任性的外表，来掩饰心中的那份软弱。
“我不想回去，丽芙姐姐。”
待情绪稍许稳定下来之后，两人坐在了长桌前，露米娅低语道，“圣路易斯宫廷对于如今的我来说，更像是一座监狱，所以我才会以成为外交官为借口，偷偷地溜出了帝都。海顿公国在父皇眼中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国，并没有太多的外交需要，所以他同意给我两年的时间待在此地。
“对于皇室来说，外交官是一个卑微的职务，因此作为来到这里的代价，父皇要求我借用美第奇家族的名义，仅有在正式的外交事务上才能用回路易斯的姓氏。这样做表面上是为了身份安全考虑，其实父皇只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把我流放在外，顺便再慢慢地剥夺帝国第三王女的名号罢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接受了他的安排？”用手中的火柴点亮了烛台，丽芙将灯具放在桌面上。
“因为没有别的选择了。”
摇曳的烛火中，蓝发少女的脸颊埋入阴影中，说道，“若不能同意这一笔交易，那么在将来的日子里，我会一直被囚禁在帝都的皇宫中，最终某一天，作为联姻的工具嫁给未知小国的王子，以便换取边境线上的和平……”
“难以置信，”丽芙瞪大眼睛道，“即使是王女，也不能拥有人生的自由吗？”
“自由？”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词语，露米娅看着丽芙的脸庞道，“丽芙姐姐应该也是贵族出身的吧？既然如此就应该可以理解，对于一个历史悠久的上层家族而言，女性出生便只能成为政治联姻的工具罢了。”
细听着蓝发少女的叙述，丽芙不禁回想到了自己曾经在侯爵图书馆中，看到过如此描述的藏书。
为了扩大家族的领土，在上层社会中建立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贵族名门通常会将女儿嫁给没见过几次面的男性领主，作为维系纽带的工具。毕竟婚姻代表着同盟关系，象征着血脉融合，他们有时候甚至会忽略巨大的年龄差，就连十四岁的少女嫁给六旬老伯，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虽然，丽芙很想说明自己并不是贵族出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少女，但考虑到如今露米娅的情绪依然有些波动，她也便放弃了解释的打算。
也许正是因为贵族身份的误会，才会让露米娅对她感到亲近吧？
所以至少在这时候，丽芙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露米娅排解忧愁的对象，而不是再引起无意义的争端。
“我能够理解，”抚摸着蓝发少女的背脊，丽芙平静道，“在我们塔吉村……嗯，那是我们家族的领土……就算是村庄的长老，也始终坚持认为女性就算嫁人生子的工具，除了能够提供新的劳动力，以及照顾男人们的日常生活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即便如此，我也很羡慕那些平民。”
注视着桌前的火光，露米娅无奈地眯起眼睛，“虽然本质上也是一样被当成工具来对待的，但是至少，在婚姻之前她们还能拥有些微自由选择的权力。相反在上层贵族，尤其是我们皇族之中，领土和国家的重要性被放在了首位，或许在父皇的心中，母亲是庶民出身的我，就像是皇室的污点般。
“他将我关在这座名为宫廷的鸟笼中，不让我飞出去半步，还给我光鲜亮丽的服饰和美味的食物来供养我，就像是在供养着一只待宰的羔羊般。分明作为帝国的第三王女，父皇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就连偶尔的那些笑容，也只是为了掩饰冷漠而存在着的，丝毫感受不到亲情的存在。”
“……”
观察着露米娅如泣如诉的眼神，丽芙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可你现在已经逃出来了，不是么？”沉默良久之后，金发少女才劝解道，“这座阿缇菲斯港没有任何人的监视，所以并不是金丝鸟笼，也许未来会变得更好呢？”
“也许会。也许不会。”
露米娅趴在桌上，露出了疲惫的神情道，“因为我知道自己只是在逃避一些事实，不管是来到海顿公国也好，假装成叛逆任性的外壳也罢。虽然我还只有十二岁，没到合法的婚约年龄，但是该到来的总会到来，就算我再怎么躲，也躲不过命运降临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躲呢？”
丽芙困惑地发出了疑问，却没有得到回答。
当她回过头去的时候，丽芙发现身旁的蓝发少女不止何时睡着了。柔和的烛光照耀在露米娅稚嫩的脸庞上，勾勒出了尚未干透的泪痕，以及因为干涩而稍显皲裂的嘴唇。
帝国的第三王女，她的外表是如此的年幼，然而心灵之泉却早已干涸，长时间缺乏温情的浇灌。或许因为先前的哭泣消耗了不少体力，此时的露米娅看起来是如此的脆弱，犹如易碎的玻璃般，娇小柔弱，和丽芙曾经印象中的倔强形象成了鲜明的对比。
即便如此，丽芙依旧忍不住伸出手去，将蓝发少女额前的那缕发丝捋顺。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无论是庶出王女的身份、还是女仆的背叛，这一切都太过沉重了，就算表现得再怎么不在乎，也总有被压垮的一天。
可是，也正因为经历着这样的磨难，才能铸就出远远超出同龄人的心智。
“所以为什么要躲呢？”从背后抱住了露米娅的娇小身体，感受着沉睡中的心跳，丽芙瞑目自语道，“如果只是把这一切艰难都当成历练，去勇敢地正视它，让明天的自己变得更加强大，那就不会活得这样累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