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小时过去了，凝寒就这样一直茫然地坐在车厢的地板上，看着安睡的里昂，就是提不起半分想要杀他的意思。此时，凝寒知道，自己下不了手已成定局，而凝寒此时心中的纠结，也从杀不杀，变成了对为什么下不了手的不解。
其实，答案她早已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那就是，里昂本身就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他既不是自己的杀亲至仇，不是作恶多端的魔头，也没有对凝寒造成什么伤害。他只是一名一心求剑的剑士而已。
虽然很讨厌他总是高高在上的口气，虽然很恼火他总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但是这些并不能构成足以让凝寒杀掉他的理由。相反，在里昂的身上，凝寒看到了一种难能可贵的纯粹与执着。
恶魔都是邪恶的存在，是杀人不眨眼的野兽，魔王们则是一群野心勃勃，手段残忍，诡计多端，妄图统治人间的暴君，而那些恶魔贵族们则是帮凶与爪牙——这些是教会对于魔族的描述。
可是在里昂的身上，凝寒看不到任何的暴虐之气，不管怎么说，至少里昂看上去确实和人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你的父母死在人类的手中，那你要灭掉全人类来复仇吗？”，里昂这犀利的一句反问让凝寒至今仍然动摇不已。
自己一直以来所信仰的，所执行的，究竟是什么？自己作为教会的猎人战斗至今，所做的这些到底是对是错，是不是所有的恶魔一族真的就是十恶不赦，天堂的光明才是唯一的救赎？
“不知道……不，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凝寒咬着牙，死死地等着依然在熟睡中的恶魔王子，她恨让她产生动摇的里昂，更恨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些事情的自己。
这时，马车已经脱离了超空间跳跃状态，凝寒看了看窗外，认出了现在所处的位置大概是莲忉外城城郊，这里依然是出于教会空间干扰的范围之内，四周没有什么人，只不过凝寒记得，这里应该是有一片村庄来着。
仔细一看，稍远一些的地方有一片废墟和燃烧的痕迹，凝寒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本在这里的村庄已经被毁掉了，而且在村庄的中央还有一个巨大的弹坑，凝寒知道，那是天空战舰的主炮造成的，攻击时间应该就在不久以前。
居然攻击这样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普通村庄，屠杀无辜百姓，这不是光图的信徒应有的行为啊！
这时，凝寒听到了一阵轰鸣声，接着，一个巨大的阴影从马车的上方移动而来——那是一艘座天使级天空战列舰，纯白的舰身上涂装着金色的圣十字，象征着这是属于教会的武装力量，前首的一个舱门是打开的，说明刚刚发射过主炮。
即便魔法能达到神奇而强大的效果，但是技术的力量仍然不可忽视，特别是在战争中。一名精锐的A级猎人或许能干掉四五百名强化克隆人士兵，十名A级的猎人却必然打不过一个旅的整装部队。
毕竟，猎杀是猎杀，战争是战争。
教会的猎人以及恶魔贵族们固然强大，但是规模化的量产和制式化的装备，这两者所产生的规模效应很好地弥补了单兵战力的差距，更何况，战争永远不是靠少数几个人的力量就能解决的——虽然也有黑圣使徒夜空这样怪物般的存在。
工业化量产，直接灌输知识，药剂强化肉体，并且绝对服从命令的强化克隆人战士是教会以及诸多国家常备军的最佳选择，最重要的是，只要有足够的资源和时间，一下子就能生产出一支庞大的军队。
不仅如此，克隆人寿命短暂，加上药剂催化，寿命不超过五年，这样一来又省去了许多自然人士兵会有的麻烦事情，这样一来，一个国家就不需要太多的常备军。能够节约大笔的开支。
此时，看到天空战舰出现，凝寒竟然一时忘了自己就是教会的成员，本能地将身体缩到了车门后面，生怕被发现，但是马车停在在这么空旷的地方，哪有可能不暴露？
然而，神奇的是，真的就没有暴露，阴影缓缓从马车的上方掠过之后，就继续朝着莲忉外城的方向继续飞行，凝寒看了看里昂没有关掉的面板，上面的图像显示似乎在马车的周围自动张开了伪装结界之类的东西。
凝寒松了口气，刚才的一下惊吓让她彻底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了一番当下的处境——她无法杀掉里昂，也不想继续这样漫无目的地跟在里昂身边，更重要的是，她思念着自己的恋人卢一涛。
她试着打开车门，并没有什么防范，很容易就打开了，接下来的六个小时足够她回到莲忉外城复命，那时，里昂应该就再也找不到，也抓不到她了吧。
凝寒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束，一脚迈出了马车，黑色的魔马转头看了看她，像是在挽留般嘶鸣了一下，凝寒笑了笑，回头看了看依然熟睡的里昂。
“你是个好人，但是，我该走了。”
里昂睁开眼睛——能这么做就说明自己还没死，没死，就说明他这一赌起码没有输，但是没有输，却并不表示赢了。
第一眼所见并不是马车的天花板，而是一个房间的精致吊顶，这让里昂瞬间警觉起来，但是很快，他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里昂先生，里昂先生你醒了吗？”
“是……渡边小姐？”
里昂看到了夜樱的身影，一下子安心了下来，稍稍确认了一下四周的状况。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充满了东方传统风格，装饰精美的房间之中，从家具陈设和装潢风格推断，房间的主人并非寻常贵族，而是隐隐透出一股皇者之气。
“这个地方是……”
“这里是在下位于莲忉城的宅邸，地狱的大太子殿下光临寒舍，是在下的荣幸啊。”
接着，一名青年出现在了夜樱的身旁，里昂一眼就认出了他。
“哦，原来是杜公子啊，看来亚历山大什么都说了呢。”
“观阁下气色，似乎伤势已愈大半了呢。”
说实话，杜化尘对此颇感意外，里昂与江泠的激战他看得十分分明，那样的对决所造成的消耗绝对不轻，并且在情况下中了光图教会三宗之主的联手合招一击，纵使是王级的存在也绝难承受，能够不死就已经是万幸。
而里昂不仅没有死，甚至在一天的时间里就基本回复。不愧是第三次终结之日战争初期，杀得天堂与教会的数十万联军毫无还手之力的战神，果然深不可测。
杜化尘相信，这样的一个人必然将是目前局势的重要助力。杜化尘的盘算里昂同样看得分明，从床上坐了起来。
“杜公子帮我救回了一柄剑，我自然会帮杜公子等人夺回莲忉外城做为回报。”
“嗯，阁下果然明眼人啊。”
彼此知根知底，杜化尘也不隐瞒。
“没错，眼下包括江泽城主父子，以及莲忉外城的妇孺老幼，还有主力部队都已经转移至莲忉，天，莲忉里三城。”
“然后，诸位打算来一个反包围是吗？不，不仅如此，之所以会采用这种战略，说明教会动用了相当数量的大军，所以相对的，教会后方必定空虚，亚历山大此时应该是回去发兵攻打星尘城了吧？”
“哈哈……阁下既然全都知道了，那在下也就不多赘述了。”
强大的个人武力，如神的谋划用兵，这样的人确实是无愧战神这样得称号。
可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在战争中期忽然销声匿迹，并且一失踪就是上千年？杜化尘固然好奇，但是却来不及询问。只见里昂有些焦急地在环顾了四周，因为他发现还差一个人。
杜化尘知道里昂在找什么。
“在下顺着渡边小姐手中的剑指引的方向找到阁下的马车时，车内以及四周只有阁下一人。”
听到杜化尘这句话，里昂先是楞了一下，然后便发出叹息。
“嗯？唉……果然是这样啊……”
他知道，除了杀与不杀之外，凝寒还有可能做出第三种选择，那就是逃，这看上去是凝寒最能两全的选择，但是实际上，里昂知道这是一个最糟糕的选择，也不知道凝寒有没有记住他的话。
“阁下看上去好像颇为担忧那位修女小姐啊。”
杜化尘一眼就看出了里昂的心思。
“嗯，杜公子，我不能放弃我的剑。”
里昂说着，从床上站了起来。
“从杜公子找到我到现在过去多久了？”
“大约四个小时。”
“嗯……那应该还来得及，我的马车在么？”
“里昂先生，难道你要回去？”
夜樱有些担心，莲忉外城现在已经落入教会手中，里昂只身回去，显然是自投罗网。
“没关系，我的魔力已经恢复，我的时之刃能够突破莲忉外城四周的时空封锁，不会用太长时间，而且，我的剑盒还在莲忉外城呢。”
这样的生死场他已经习惯，跟重要的是，既然这场以性命为注的赌局他没有输，那就还要继续下去。
“那……那我也要和里昂先生一起去！”
夜樱明明有些害怕，此时却还是奋不顾身地提出了这件事。
“因为在道场中，还有两件重要的东西我必须取回，而且……”
“而且什么？”
“我是阁下的剑！”
“说得好，身为剑士，剑怎能离身。”
里昂看着夜樱坚定的表情，舒心地笑了。
“杜公子，我去去就回，届时我们再详细商讨收复失地之事。”
“好，在下静候阁下得胜归来。”
得到这句承诺，杜化尘已经达成目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