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德勒医生，那孩子怎么样了？”
在手术室的灯熄灭后，我大步上前拦住了推门出来的钱德勒，医生的助手想要将我拉开，但钱德勒本人却开口阻止了他们。
“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说着，他用眼睛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办公室，于是我心领神会的跟着他进了屋子。在支开了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后，他一脸愠怒的将手上的资料丢到了我的怀里。
“格林中校，我是医生，不是疯狂科学家，我只会治病救人，不会维修弗兰肯斯坦。”
“弗兰肯斯坦？没那么夸张吧。”
我看了眼医生丢给我的文件，上面的字我全认识，但连在一起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孩子流了那么多血呢。”
“只是看起来像血罢了。”
“……难道流出来的是我身体里的那种工程液？”
“不，确实有血液成分，但已经不能说是血了。”
“我不太明白，是说那孩子的血液里混有很多不明物质？”
“是很多不明物质里混有人血。”
钱德勒白了我一眼。
“不只是血液，那女孩身体的其他部分也很有问题，初步检查发现，她的骨骼，肌肉，还有体内各个器官都经过高度改造，有些脏器根本没法判断实际功用。”
“手术进行不了？”
“不行，我只能做最基本的处理，其他的你叫苏利文另请高明吧。”
“多少钱都不行？”
“这不是钱的问题，给再多钱，农民也种不出航天飞机。”
“那我怎么说？如果农民种不出航天飞机，为什么医生修得了坦克？”
“因为坦克是人造的，车体内不会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未知物质。”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通知亲属吧，我尽力了，或者你也可以去找雨宫博士来看看，那女人深不可测，说不定会有什么法子。”
“我知道了，谢谢你，医生。”
我朝钱德勒鞠了一躬，缓步退出了他的办公室，结果刚一走出屋子，迎面就撞上了满脸煞白的拉布雷斯。
“格林长官，空怎么样了？她没事吧？医生怎么说的？手术成功了吗？”
一看到我，拉布雷斯马上扑了上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只能一边用指挥面板偷偷给贝拉发信号，一边扶着她坐到了一旁的长椅上。
“你别激动，艾薇，医生说手术很成功，空已经脱离危险了。”
“真的吗，太好了！”
听完我善意的谎言，拉布雷斯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但这丫头随后说出的话语却让我的心脏差点停跳。
“我能去看看空吗？她在哪个房间？”
“呃……暂时不行，医生说她需要休息。你不也受伤了吗，艾薇？你也赶紧先去休息吧。”
紧张不已的我果断岔开了话题。
“不用，我一点伤都没受，多亏了空死死的护着我，我……我真是太没用了……呜呜呜……要不是我强拉着她出门……她就不会……呜呜……呜呜呜……”
话还没说几句，拉布雷斯的眼泪就哗啦一下涌了出来。不知所措的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对方，只能借出肩膀让这可怜的姑娘哭个痛快。
几分钟后，贝拉赶到了，与她一起过来的还有莱蒂和科尔上尉，我将痛哭流涕的小姑娘交给了两名女性，在目送着三人走远后，我这才转过头将视线投向了身旁穿着病号服的教官。
“上尉，你怎么也过来了，你的伤好点没有？”
“早好了。”
说着，科尔转了转胳膊，似乎是想向我展示自己的身体有多么硬朗。
“这种小伤要是放在教导队，我连半个小时的假都批不下来。”
“比起你的教官朋友，我更信任钱德勒医生。”
我皱起了眉头。
“一个拉布雷斯已经够让我头疼的了，你就别来添乱了。”
“不要误会啊，我不是来看热闹的，我是真心想要帮忙。”
“现在没什么忙需要你帮，来，我送你回去。”
“别，好不容易出来，让我多透口气。”
“……其实是烟瘾犯了吧。”
“呵，很懂嘛，但也有其他的理由就是了。”
一边说，科尔一边从兜里摸出了一个打火机，不过在被几个路过的女医护恶狠狠的盯了几下后，他最终还是没有把烟点着。
“嘁……这些小妮子。”
“别怪人家，吸烟有害健康。”
我吐了口气。
“而且我记得你以前烟瘾没这么大的。”
“哦？你以前认识我？”
“咳……是贝拉跟我说的，她以前是你学生。”
“哈哈，我可不记得我有教过那么出色的学生。”
科尔把香烟抓在手里把玩了一阵，然后依依不舍的塞进了烟盒。
“啊，差点忘了恭喜你了，格林中校，很少有年轻女性能像你一样靠实力爬到这个位置。”
“……少挖苦我，上尉，你知道这根本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说的没错，但没有你的话，这些功劳也不会有人赏识。”
教官话里有话。
“所以不好好的庆祝一下可不行。”
“要庆祝也得等大伙归队了再庆祝，半个中队的同僚都在医院趴着，我一个人庆祝个什么劲。”
“哈哈，也是，等我出去了，一定给你送份大礼。”
“用不着，心意到了就好。”
我摆了摆手。
“好了，气透完了吧，透完就打道回府吧，你住哪个房间来着？”
“别急啊，再让我缓一会，现在回去又要听那醉醺醺的老爷子吹牛了。”
“……这就是‘其他的理由’么？”
我扶着额头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我还不知道马提奥老爷子也受伤了。”
“不是战斗中受的伤，是喝醉了去调戏小姑娘，结果脚滑摔了一跤。”
“哈？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晚，那老爷子是真能喝，也真能唠，我一晚上都没睡好。”
“……我找人帮你换个病房吧。”
“那可真是太感谢了，哦，对了，顺便帮维兰也换一个吧，老爷子毛手毛脚的，我怕生出什么事端。”
“等等，维兰也跟你们住在一起？”
“是啊，艾米看军官病房还有空位，就去求钱德勒把她弄进来了。”
“你有没有发现军士身上有什么异常？”
“没……军士每天都很安静，就躺在床上看东西，几乎不怎么说话。”
“……这已经够异常了吧。”
“是么，军士一直都独来独往的，我对她的了解也不是很多。”
“除了艾米，还有别人来看过她么？”
“莱蒂和尹少校来过，拉布雷斯那丫头也来过。”
“尹少校？她伤那么重还有办法来探病？”
“不清楚，人家是上级，又是女孩子，我也不方便多问，不过经你这么一说，她那天来的时候好像确实脸色不太好。”
“是么？我那天气色真的很差吗？”
“唉！？”
我被突然响在耳旁的女声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尹安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和科尔的身边。
自知说错了话，满脸尴尬的科尔找了个肚子疼的蹩脚理由飞也似的逃出了我和尹的视线，我本来也想逃的，结果才刚起步，就很不凑巧的撞到了一个从拐角处转过来的纤细身影。
“啊，真巧啊，理之子，我到处找你呢。”
被我撞到的人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我，我定睛一看，对方居然是空，此时的空身上还穿着手术服，但从里到外完全看不出任何一点受了重伤的样子。
“你……你没事了？”
“我不是说了原始的武器奈何不了我嘛，我就是……嗯……有点……呃……怎么说呢……有点晕血，咳。”
“晕血！？”
“别那么大声啊！”
空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飞快的捂住了我的嘴巴，而我则是做梦都想不到她堂堂一个异乡人的战斗兵器居然会有如此致命的弱点。
【开什么玩笑，晕血的人要怎么打仗啊，等等，三三不是也晕血吗……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
一时间，我甚至产生了空其实是“彼岸世界”的郭斯理的念头，但很快我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空亲口跟我说过她从来就没有去过别的世界。当然，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也没法确定。
“请问你是？”
就在我奋力想要挣开空的束缚之时，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尹安玖凑了上来。
“我是空啊，之前我们不还见过面嘛，安玖小姐？”
空也没有回避的意思，反而很大方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听到空这么说，尹安玖立刻摆出了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
“啊呀~瞧我这记性，明明早上才打过招呼，你是拉布雷斯少尉的朋友对吧，这些天感谢你对少尉的照顾了。”
“嘿嘿，其实受了照顾的是我才对，我从艾薇那里学会了好多东西，今晚就让安玖小姐尝尝我的手艺。”
“呵呵，看你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拉布雷斯现在是跟你在一起吗？”
“拉布雷斯在前面的病房，106。”
我勉强挣开空的胳膊，开口回应了尹的问话。
“那孩子的身体也没什么事，但精神方面可能就……”
“是么，那我先去看看她好了。”
听到我这么说，尹安玖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忧虑。
“你们先聊，我等会再过来。”
说完，少校疾步向前方的病房走去，看到她走远了，我一发力就把空反压在了墙上。
“疼疼疼疼，臭蛤蟆你突然干什么啦！”
“这是我的台词！”
眼看空还敢嘴硬，我不自觉的加大了手上的力量，这时远方突然走过来了一个伤兵，为了避免误会，我抓着空的手腕将她拽进了附近的杂物间。
“放手啦，疼死人了，臭蛤蟆，别以为你有战斗躯体就能随便欺负人，”
“少来了，被子弹打了不疼，我扭两下就疼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在异乡人发出抗议之后，我还是很自觉的松开了手。
“你知道你今天给我惹出了多大的麻烦吗？”
“凶什么凶，我才是受害者好不好！那群恶党不分青红皂白就开枪，要不是我得隐藏身份，早就穿上幽晶战斗服捏死他们了！”
“你隐藏了个寂寞，我怎么觉得人人都认识你？”
“因为我启动了潜意识干涉装置啊，你看，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哪个人把我认知成‘非人’吧？”
空自信满满的这么说道，我仔细想了想，即使是钱德勒医生好像也确实没有在这方面提出过异议。
“别高兴得太早，干涉装置也存在有效范围，你的生体检测报告写得清清楚楚，你是打算一辈子待在兵营里，还是要把所有看过报告的人统统除掉？”
“说什么蠢话，你以为我是幽冥福音那样的坏蛋吗！”
“我没看出差别。”
“所以你是蛤蟆。”
“……少废话，你有什么打算？要不要我去帮你联系其他幽冥访客？”
“不用啊，这种小事干嘛要麻烦其他人，只要修改一下检测数据不就好了。”
“说得简单，白纸黑字也能改？”
“当然可以，但要先它们收集起来~”
空扬了扬眉毛。
“所以麻烦你啦，理之子，相信这点小事肯定难不住你吧？”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到处找我的？”
我皱着眉头看向眼前的女孩。
“如果我不帮忙呢？”
“找别人咯，反正艾薇肯定会帮我的。”
“离那孩子远一点！别把她牵扯进来！”
“为什么？小艾薇是我交到的第一个人类朋友哦~哼哼，你这家伙该不会是在‘嫉妒’吧？真是难看啊~”
“嫉妒？你到底在鬼扯什么？你知道这个词怎么写吗？”
空的话语让我一头雾水，这家伙察言观色的能力真的低得可怕。
“听着，拉布雷斯是个很纤细很敏感的好姑娘，我不想她受到任何伤害，不管是来自人类的，还是来自你们这些异乡人的。”
“但我没有伤害她啊，相反我还救了她呢。”
“要不是你乱开车，会有眼下这堆破事？”
“我哪有乱开车，明明是对方违章行驶，怎么能是我的错？”
“……我跟你说不清楚，总之，你离拉布雷斯远远的就对了，还有，不许你继续住在我那里，今晚你就给我搬走！”
“为什么？好过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人来着！”
“我当然是个好人！所以我才不能坐视拉布雷斯越陷越深！”
说完，我一拳锤到了旁边的储物柜上。
“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孩子哭得有多伤心？你还想再闯多少祸，还想再流多少泪！？”
“……”
我的质问让空无言以对，沉默瞬间就笼罩了小小的杂物间，正当我打算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向眼前的异乡人道歉时，我手腕上的指挥面板突然有了新的动静。
“长官，你在吗？”
扩音器里传来的是劳瑞尔的声音，她是今天的值班军官，她的联络我自然不敢怠慢。
“怎么了，劳瑞尔？”
“咳咳。”
“啊，呃……海蒂……出什么事了？”
“有人找您。”
“怎么又有人找我，是谁？”
“玛塞民兵的雷中尉，还记得吗？他之前跟我们一起在旧城区出过任务。”
“那家伙啊，我想忘也忘不了，他找我有什么事？”
“他是来处理兵营后门的枪击事件的，因为长官是目击者，所以他想跟长官见上一面。”
“叫他明天再来。”
“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他还能赖在这里不成？”
“……明白了，我这就想办法把他打发走，完毕。”
领会了我的意图后，劳瑞尔挂断了通讯，等我把注意力重新转到空的身上时，我发现这个刚刚还趾高气昂的家伙，现在居然抱着双膝，一脸黯然的坐在地上。
“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不知道，我之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
空摇了摇脑袋，把脸埋得更深了，眼看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只得咬着牙把自己刚才说的狠话全都吃了回去。
“刚刚……刚刚是我不好，对不起，空，我话说得太重了，这确实不是你的错，今晚你继续住我那吧，有什么我们明天再说。”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
“嗯？检测报告你不管了？”
“那个会有其他人来处理。这段时间承蒙你的关照了，理之子，这份恩情我绝不会忘记。”
空用非常沉重的语气说出了告别的台词，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初次见面时她那冷酷决绝的样子。说完这些之后，异乡人站起身，双手交叠于胸，口中念念有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套纯白色的流线型装甲已经覆盖了她的全身。
“帮我跟小艾薇说一声，跟她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
“等……等等！空！”
我的话音还未落地，空的身影已化为了一道蓝色的电弧，异乡人的“着装”和“离去”，给小小的杂物室带来了严重的破坏，正当我怅然若失之际，杂物间那只剩一般的房门被尹安玖给推开了。
“格林中校，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清楚。可能是什么东西爆炸了吧。”
“爆炸？您有受伤吗？空小姐呢？”
“我没事，空她……她有事先走了。”
“走了？她不是还穿着手术服吗？”
“……嗯。”
“她有说去哪了么？拉布雷斯很想见她，刚才我跟那孩子说空小姐安然无恙她可高兴了。”
“……”
我的瞎话彻底编不下去了，说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慌来圆，很显然，我并没有欺诈师的本事。
“空的事情回头再说，先让拉布雷斯好好休息，必要的话，喂她吃一点安眠药。”
“中校，你认真的么？你跟空小姐是不是有什么……”
“照做就是了。”
我把视线转向一边。
“责任由我来负。”
“……好的，我会尽我所能让少尉好好休息。”
即使对我的命令很不理解，尹安玖还是选择了坚决执行，正当我以为事情要告一段落之时，已经走出了几步的参谋突然又折返了回来。
“不好意思，中校，还要占用您一点时间，这里有几分刚刚收到的文件需要您过目。”
“晚点可以么？”
看着从女少校的指挥面板里投射出的影像，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袭上了的心头。
“唔……也不是不行，那我明天把纸质文件送到您的办公室去吧。”
“等等，最后那个是什么？”
在参谋收起面板的时候，我眼角的余光瞟到了一张熟悉的照片。
“这个？”
听到我的疑问，尹安玖将最后那份文件重新投射了出来。一看到文件的名字，强烈的无力感瞬间就充盈了我的全身。
“这个是威廉·斯特劳斯的阵亡通知，以及将要发给他家属的慰问信。”
尹不紧不慢的这么说道。
“抚恤金的发放，死者军阶的追授都需要您签字确认。”
“这也太急了，现在还不能断言他一定KIA了吧？”
“是的，但苏利文局长觉得还是先把流程走起来比较好，这样可以早点拿到补助。”
“补助要给谁？我记得斯特劳斯不是永饶人啊，抚恤金什么的是要寄回他的家乡去么？”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因为天幕的阻隔，星间交通受到很大影响，所以会优先选择本地联系人。”
“那小子……斯特劳斯在永饶星还有本地亲属？”
“有的，而且就在玛塞城。”
尹少校按动面板，将一串信息投射到了我的眼前。
“未……未婚妻！？”
看到地址后面跟着的联系人与本人关系，我惊得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