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没有武装的女人开枪，看来‘永饶第一人’也不像传闻中那么‘英雄’。”
在绝对不可能躲开的距离上，被枪顶着额头的帕米拉少校以普通人根本做不出来的扭头动作完美的偏开了枪击。
当头戴大盖帽，身上穿着GMIR将官制服的她重新恢复原本的站立姿势后，口中发出的却不是我熟悉的声音，而是难以分辨男女的扭曲的电子合成音。
跟怀斯一模一样。
“敢直面我的枪口，而不是像过去那样落荒而逃，你也有所成长了，Black Crown。”
面对面前匪夷所思的躲开了自己致命一击的女人，怀斯既不显得惊讶也没有任何慌张。
“别说你不是人类，就算你真的如你的外表那样手无缚鸡之力，我杀你也不会有任何犹豫，老人，女人，小孩，为了完成任务，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我都能心平气和的扣下扳机。”
“听起来你跟其他的联合军畜生也没什么区别。”
“你呢，Black Crown，你觉得你跟其他枪下亡魂有什么区别？”
“我能拯救这个宇宙，把你，你的同事，你的家人，你的亲朋好友，所有你在乎的和不在乎的人的生命从必然的命运中拯救出来，就在此时此地。”
“以GMIR的方式么？比起生活在永远的恐怖之下，也许三途川才是他们更好的归宿。而且看起来，你并不像你认为的那么强大，还不明白么，从你为了这个……东西……打开防护门的那一刻，你所谓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别太自大了，埃德加·怀斯，你以为你面对的是谁？你以为你手里的烧火棍……”
“砰！”
帕米拉少校话还没有说完，一发20MM口径以上的大口径狙击弹已经深深的嵌进了她脑袋边的金属墙上，被打飞出来的碎屑划破了她苍白细嫩的皮肤，创口在空气的挤压下立刻迸射出了鲜红的血液。
“我们USF里有句俗话——‘会流血的东西都难逃一死’。在最后的最后，知道了像你这样的家伙体内也流着红色的鲜血真是让我心情愉悦。还有其他的遗言么，Black Crown？你的身体已经劣化到了这种程度，就算我不要你的命，你也基本上不可能活过今天。”
“……你怎么知道的？你为什么会知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不顾脸上的伤口，阿什莉注视着眼前穿着装甲的男人，用电子音咆哮着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
“如果你想徒增往生路上的烦恼……告诉你也无妨。”
这么说着的怀斯摇了摇头，用跟阿什莉同样扭曲的电子音轻轻吐出了一个名字。
“诺艾尔·哈金斯。”
“哈金斯……果然是她么……哈哈……真是不出我的所料……”
“料到了却什么也不做，这可不像一个心狠手辣的地球走狗的所作所为。为了跟弱者厮混，抛弃自己的爪牙，绑住自己的手脚，到头来甚至钝化到连生物与生俱来的生存本能都忘却了么？”
“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已经赢了，你完成了任务，功成名就，得到了荣誉，地位，所有想要的一切，现在连最后一点尊严也不打算留给你的敌人了？啊！？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徒然提高了音调的阿什莉话还没说两句就开始了剧烈的咳嗽，伴随着她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鲜红色的液体，乳白色的液体和黑色的液体不住的从她的口鼻中涌出，没过一会就在两人的脚下形成了一滩恶臭的污秽。
“……比哈金斯预想的还要严重，能撑到这种地步，还真是辛苦你了。作为临别手礼，想不想听听我的意见？”
这么说着的怀斯突然转过身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在从高大的手下手中接过了我瘫软得像烂泥一样的身体后，他用自己的手枪无情的戳进了我的脖子。
如果还有力气喊叫的话，我一定会发出这个宇宙里最可怕的哀嚎，但对于现在已经不能被视为“活着”的我来说，这种程度的痛苦根本就不值一提。
“它不配。”
透过头盔面罩，欣赏着我那如死人一般木然的脸孔的怀斯如此说道。
“不管是你，还是哈金斯，它都不配。这东西拯救不了宇宙，宇宙也用不着这种东西来拯救，人类的事情，人类会自己解决，我们会昂首挺胸的活下去，在一面值得我们为之付出生命的伟大旗帜之下。直到永远。”
“愚蠢。”
虽然已经痛苦得挺不直腰杆，但阿什莉依然发出了吐字清晰的电子音，仿佛发声器官根本就没长在她的身上一样。
“在不久的将来，埃德加·怀斯，你会为你在这里说出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件事感到后悔……我……我会……”
“省省力气吧，Black Crown，你曾经也是权倾一时的大人物，就别再让自己过去的形象蒙羞了。我听说基因劣化的最终阶段患者会非常痛苦。虽然我很希望能让你以更加体面的方式走完自己的人生……不过还有人想见你最后一面，所以好好准备一下吧，把这当成你应得的报应。”
粗暴的丢下了我的残躯的埃德加收起了自己的配枪，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向了前方洞开的安全门。
在他身后，包括抓我出来的那个高大男人在内，另外四名同伙也跟着走了进去，那四个人每个人身上都携带者特殊的武器和设备，跟我之前见过的其他使用制式装备的USF突击队员完全不同。
【这些王八蛋到底是要去哪……门后面到底有什么……】
瘫在地上的我呆滞的注视着仇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一股痛彻心扉的悔恨感与无助感瞬间就爬上了我的脊椎。
【阿什莉参谋……】
大脑早已无法处理任何信息的我，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都目睹到了什么，我想查看一下参谋的状况，结果尝试了半天之后，我也只是稍微挪动了一点点自己的脖子。
【可恶……还差一点……就差一点点了！】
这样的感觉我曾无数次在那个被泡在罐子里的可怕梦魇中体验过，明明还差一点就能将想要看到的东西收入瞳中，但仿佛整个世界都要与我作对一般，不许我越过雷池一步。
我讨厌这样。
我非常讨厌这样。
【可恶……阿什莉参谋，可恶！！】
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我，抱着扭断脖子的觉悟，将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到了颈椎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我灵魂的呼喊，命运女神稍稍将命运的大门打开了一些，让我得偿了这个很可能是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愿望。
在我拼上性命的转动脖子，艰难的将瘫倒在门边的参谋映入眼帘的同时，她面前的另一名穿着联合军驾驶服，正俯视着她的女性也同样闯入了我的视界。
这个角度的这个背影，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不，不如说，看到相似的角度相似的背影，一些尘封已久的混沌记忆在我脑海中清晰的浮现了出来。
这些原本散落了一地的记忆碎片，最后拼出的是一张无比坚毅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诺艾尔·哈金斯队长的脸。
【妖精……就是……哈金斯……】
走马灯式的画面不断从我脑海中浮出，一时之间我甚至无法分辨眼前看到的东西到底是真的还是我濒死的大脑为了安慰同样濒死的我而虚构出来的幻象。
画面中，穿着联合军AS驾驶服的诺艾尔，缓缓的向瘫在污血之中，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的阿什莉举起了手枪。
但经过了几个世纪般漫长的等待后，那命运的一刻却迟迟没有到来。
“你……你在怜悯我么……怜悯失败的我……怜悯那个……从一开始……就注定……注定会失败的……我……”
我记忆中羞涩的阿什莉结结巴巴的声音从倒伏在地的女性口中缓缓传出。与之相对的，将要夺走她性命的诺艾尔却一言未发。
再又经过了几个世纪版漫长的等待后，女军官突然垂下了枪，转身走到我的身边将我从冰冷的地板上扶了起来。
“你曾经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杀了我，阿什莉，但你没有，换到五年前或者三年前，我一定会很乐意立刻开枪打烂你的蠢脸。”
用完全不像诺艾尔的口吻说着这些话的诺艾尔，边说边将手里的枪握进了我的掌心。
“求怀斯那个老混蛋放过你的人是我，如果让你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死掉，我怎么对得起我的师傅，我的战友，那些被烧死在伊利亚斯哨站的父老乡亲，以及其他被你荼毒，侮辱，欺骗，屠杀的无辜的永饶人民！”
“所以呢……你要借我最爱的人的手来杀……杀死我么……就像我曾经对你做的……做的那样？”
扑倒在地的阿什莉为什么会看得到正在发生的事我不得而知，但正如她所说，诺艾尔已经用我的手握紧了自己的枪，将地上可怜又无助的她套入了准星。
【住手……快给我住手！！】
根本搞不懂到底怎么回事的我拼命的挣扎，不停的呐喊，如果资讯聚合体能影响现实世界，那我的恐惧肯定早就已经将整个大厅都搅了个天翻地覆。
随着时间的流逝，扣上扳机的指尖压力正在缓缓的变大，事实上，连我都惊奇已经整个躺进了棺材的自己为什么还能感受得到这么细微的变化。
好在诺艾尔事实上并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她的手一直在抖，似乎轻巧的扣动一下手枪扳机也要消耗掉她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声音，或者说一个身影降临在了我们的身后。虽然完全看不到对方的面孔，但几乎就在我感觉到身后有人的瞬间，我的脑海中就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那个迟来的救世主美丽的相貌。
“收手吧，金色妖精，不管你开不开枪，她都已经是个死人了，区别只是，你的人生会不会因她而在此落幕。”
来者是贝拉，或者说……贝拉妮卡。
在发声吸引了诺艾尔的注意力后，同样握着手枪的她以体操运动员的矫健身姿从黑暗的大厅上方落到了我们两人的面前，正好挡住了虎牙队长的射界。
“多米尼卡，这里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别以为占了那孩子的身体我就不敢对你开枪！”
“但你没有理由对我开枪，即使是为了杀我身后的那个女人而卧薪尝胆了这么多年的你，也不会蠢到相信最后能靠区区一把手枪来解决所有的问题吧？”
“你又知道什么了……你只是个人造的狗屎聚合体，你根本无法理解人类的忧伤，喜悦和愤怒！别忘了，那个女人也是你们行星联合的敌人，她死了对这个宇宙里所有人都好！”
“除了你之外，你会背上刺杀GMIR高层的罪名，下半生永远要像只老鼠一样在全宇宙东躲西藏……如果你还有所谓的‘下半生’的话。”
“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早就死了……五年前就在伊利亚斯死了，我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一刻，你休想夺走我的复仇！”
“你真的是为了复仇而活到现在的么。”
盯着诺艾尔怒火翻滚的双眼，贝拉妮卡一句话就让现场的气氛肃杀了下来。
“在16TH渡过的日日夜夜真的只是一场场戏么？如果是的话，那你就对我开枪吧，其实从见到这孩子的第一刻起，你就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吧。”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多管闲事？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跟怀斯那个老不死的王八蛋带着那两个天煞的小贱人一起滚出永饶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来妨碍我？这根本就不是你的战争！”
依然还在气头上的诺艾尔，连珠炮一般的对面前的双马尾女孩展开了质问，在她吓人的咆哮结束后，贝拉妮卡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
“也许一开始这确实不是我的战争，但现在已经是了。你曾经喜欢的那个人的灵魂在我现在喜欢的那个人的身体里。我只知道我要保护他，顺带也要保护曾经也喜欢过他的你。”
“说什么蠢话！你以为这是在演哪里的言情电视剧吗！我忍辱负重强颜欢笑那么多年，到底都是为了什么啊！！”
“为了‘忘记’。不管你做了什么，你喜欢的那个人都已经不会再回来了，但生活永远还要继续下去……是时候给自己的人生翻开新的一页了，这次……为自己而活，也为了那些还爱着自己的人而活，好吗，诺艾尔队长？”
一边说，贝拉妮卡一边向盛怒中的诺艾尔伸出了手。但几乎就在她的手马上就要接触到我的手，一切事物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
诺艾尔义无反顾的抬起枪口，朝着贝拉的脑袋射出了整梭子弹。
在火线的另一边，在毫发无损但满脸惊讶的贝拉的身后，伴随着劈啪作响的火光，混沌的空气中又浮现出了另外一名不速之客的影子。
“……这样都能发现……不亏是妖精……我还想着帮你这个胆小鬼一把，现在看来，在品尝正菜之前，只能先拿你们几个废物点心开开胃了！”
说话的人发出的是跟怀斯一样的电子音，穿着的也是行星联合制式的作战装甲，但不管是说话口吻还是行事风格，都一点不像那个自大又古板的联合军人。
【又有新的敌人了么……这场噩梦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看到贝拉妮卡和诺艾尔迅速起身，辗转腾挪的与新出现的杀手展开枪战，瘫在地上什么也做不了的我，除了在心中默默的为同伴祈福之外，只能呆呆的看着不远处早已没有了动静的阿什莉参谋。
【可恶可恶可恶……为什么一到关键时刻我就只能置身事外！我不应该是这里最强的存在吗？我不应该拥有能拯救宇宙的力量吗！这算什么啊……这他妈到底算什么啊！！】
在刺耳枪声的环绕中，心底的痛苦已经快要满溢出来的我无声的嘶吼着，在被泪水泡得光怪陆离的视线里，一红一蓝两只巨大的怪兽正在渺小的像只蚂蚁的我面前疯狂的撕咬着已经支离破碎的参谋的身躯。
我朝参谋的残躯伸出了手，但不知为何我越是伸手，我就离她越远。
痛苦，无助，悔恨，自责。无数的重担压在我的肩头，在这些东西的重压下，我不但寸步难移，就连伸出的手都很快就被重力无情的摁回了地上。
不过即使如此，我也没有放弃。
此时的阿什莉参谋似乎已经不单单只是代表她自己了，她仿佛成了我生活中所有美好事物的集合体，就好像只要夺回了她，我的生活就一定能够重新步上正轨那样。
【该死的，把阿什莉参谋还给我！！】
我怒吼一声，拼尽全部力气朝目标发出了最后的“冲刺”，但在我的手最终接触到参谋的大盖帽之前，另一双手从后方像母亲那样温柔的将我给托抱了起来。
一瞬间的恍惚后，我重新睁开了双眼。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制服，熟悉的恶臭和熟悉的面貌。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我站在了舞台中央的聚光灯下。
“参谋大人！”
不等我搞清发生了什么，一名穿着GMIR装甲，并且有着一头亮眼银发的小姑娘已经在枪林弹雨中火急火燎的一路小跑来到了我的身边。
“你……你叫我什么？”
我张开嘴，以熟悉又陌生的扭曲电子音回应了对方的呼唤。
“抱歉，帕米拉大人，现在已经不是重视礼仪的时候了！”
这么说着的女孩，不顾我的意见，直接将我抗在了肩上，在她身后，一席黑色的倩影咬着牙从地上捞起了一滩已经被枪弹打得不成人形的肉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