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勿忘我（上）
【啊啊，这里的国王大人……】老者凑到他们面前压低了声音，伸出枯瘦的手指，点点脑袋，【这里，坏掉了啊……】
【那么，推翻不就好了？国王也可以换人做的吧？】
埃丽卡嘲弄似地反握住刀柄，一把插在盘子里的面包上。
【不，】老者摇摇头，【国王大人一直是和善明智的人，直到三年前王后殿下去世后，他就……他就变得很奇怪……如今的国家，已经……】
老人低下头，用手抹去眼角浑浊的泪水，【每隔一个月，有女孩的家庭总要把女儿送到王宫。而这些成为王后的女孩们，有的会在婚礼当天自杀，最长寿的也活不过一个月。】
【是国王杀了她们吗？】
【不，主教大人说她们都是自杀，所以不能为她们举行像样的葬礼。】老人顿了顿，音线陡然哽咽，【明天，我唯一的孙女的西莉亚就要……到王宫里去了。】
【爷爷，不要这么难过了！我可是要把您接到王宫里过上贵族的日子呦！】
女孩苦笑着将盛着奶油蔬菜浓汤的盘子放在每个人面前，当她经过法比安面前时，却蓦地红了脸。
埃丽卡慢条斯理地喝着汤，用余光瞥着西莉亚的一举一动，不自觉地笑出来。她心满意足地掰开长面包浸泡到汤里，而老人则在她对面絮絮不止。
这个用勿忘我装饰的国家里死气沉沉，连一丝风都不曾吹过，人们大多都在不停地抱怨，税收，节日，风俗……几乎所有话题都能赋予他们长吁短叹的机会。
【啊，胡萝卜……】埃丽卡皱起眉，拿起勺子迅速从碗里挑拣出橙红色的物体放到法比安的盘子里。
【呐，法比安，帮我吃了吧！】她说。
【不可以，怎么能让别人吃掉自己不爱吃的食物呢？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能挑食，埃丽卡大人，我看，您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呐！这次您必须把胡萝卜全部吃下去，难道您忘了上次保证的……】
【法比安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呀！以前的话……要更……】
她抬起头端详着他的面容，杀戮伯爵的骇人收藏却霎那间浮现在她脑海里。
【更怎样？】
【没什么。】她回答道。
第二天清晨，王宫派来的马车便安稳地停在门前。盛装的新娘缓步从房子里走出来，白纱遮住她的面孔，她提着裙子，步履轻盈，经法比安的带领，走到老者面前，与他道别。
【你……你是……】
老人惊诧地瞪大眼睛。而她却伸出食指压在唇上，微微翘起嘴角。
【再见了，爷爷。】她说。
马车绝尘而去，如一阵风般疾驰着驶离了原地。沿着曲折的道路，慢慢，慢慢消失在远方。
【年轻人，你的旅伴她……】老人呆立在门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侧过身看向法比安。【她是个好人呢……】
【那，你之后要继续旅行，还是和我们一起搬去邻国？】西莉亚从房子里走出来，关切地注视着门前站立的如同女孩子般美丽的青年，脸颊绯红一片。
【我……】他呆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却并没有发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流淌而下。
【欸？你，怎么哭了？】
记忆如风暴般席卷而来。混淆着，纠缠着，席卷而来。
蔷薇迷宫，玫瑰，欧石楠……
罂粟，幽灵遍布的城堡……
父亲，母亲，妹妹，塔楼……
女管家，晦暗的走廊，医生……
浅棕色头发的男孩，杜洛瓦公爵……
荆棘花冠，死去的女人，玻璃匣子……
面具刺客，伤口，牢房……
鲜血填满的浴缸……
黑暗狭小的棺椁……
乞丐……
马车……
艾达……
【不错的……眼神……肮脏的小鬼……我……喜欢……】
暴雨的午后，宝剑，闪电，画着女人身影的油画……
【埃……丽卡？】
神之子……
【埃丽卡！】
杀戮伯爵……
【这是……我吗？】
紫灰色的眼睛，齐肩金发……
杀戮，伯爵……
【我是……】
【对呀，我是，我是，杀戮伯爵】
【我是，艾斯维尔，艾斯维尔·德·欧尼斯特伯爵。】
【爷爷！快来呀！他醒了！】
西莉亚将手帕浸在沁凉的水中时，法比安缓缓睁开双眼，破旧的天花板映在双眸中。西莉亚看到这一幕便立即将手帕丢在水中，一边呼唤着老人，一边飞快地跑出去。
【这是……哪里？】他支撑身体从低矮的床铺上坐起来，站起身，向外面走去。
【喂！西蒙！我的马车在哪里？】他大声叫着马车夫的名字，【西蒙！】
【等等！你要去哪？你还在发烧呢！喂！法，法比安！】
西莉亚尖叫着，快速跑到他身边，扯住他的胳膊。
女人吗？法比安侧过脸看她，弯起眼角，和善地，温柔地笑出来。而袖子里，一把匕首正缓慢伸出它的尖端，似乎下一秒就将剖开她的胸膛。
【来吧，变成我的收藏吧。】
如美丽而饱含剧毒的罂粟般，他就那样笑着，笑着，抬起手臂……
【是红色的长发呢！】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不过，我比较喜欢金色的秀发呢……】
金色的秀发……金色的，如黄金水藻般的，长发……
头部开始刺痛，刺痛，刺痛……
有谁的声音隔空传来，是谁？是谁！
【法比安，救我！】
法比安，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