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起,我们的婚约正式解除,帝国和我都不需要废物,尤其是我。”
“诺德,为什么偏偏你是这样的结果……”
“噩运,诺德,你是整个家族的噩运!”
在最后一声不知道来自多久之前的当头棒喝下,诺德缓缓睁开了眼睛。
冬雪覆盖了大地,夜幕下冷风携着白雪在街头席卷,人影稀少,这种天气没有行人敢在外面逗留。
诺德偏过头,看着窗外时不时迎着街灯跑过的马车,在黑暗中默默地呼出一口白气,玻璃碎开的口子到现在都没机会补上,屋顶上也有个不小的缺口,冷风从外面呼啸着卷进屋里,他裹了裹破旧的衣服,脏兮兮的棉絮从衣服表面的烂布里钻出来,火炉已经熄灭很久了,没有柴火也没有煤块,他无声地收回视线,只是和身后的女孩贴得更紧了些。
转生到这个魔法世界已经过了十几年,在最初转生的时候诺德还保留着一些期待和幻想,觉得自己就算不和某个执掌异火的斗宗强者一样凭着实力笑傲世间,也得和变态女骑士爆炎魔法师智障女神四人组队一起欢快地讨伐魔王。
但现实是他除了一具完好的身体和已经不复存在的贵族身份之外,什么都没有剩下,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里,他是一个被检测出魔法天赋为零的,在相关领域中从未有过任何记载先例的最强废物。
仿佛上天再度赐予他一条性命就已经是对这条可怜虫最大的怜悯。
诺德抬起头,看着雪花从屋顶携着些许月光的缺口里洋洋洒下,眼前猛然一黑,彼时的光景再度浮现出来,纷杂的车灯,刺耳的喇叭声,齿间巧克力火锅残余的甜味,还有男女之间不停的咒骂,记忆里的自己忍不住痛苦地捂住耳朵缩在街角边沿,原本依偎在他身边的少女却已然躺在了不远处腥红色的血泊里。
如果一切都是场噩梦就好了,他不止一次地这么想着,但悲哀的命运却一次次地告诉他,这就是你所经历的现实。
“喂……诺,诺德……”有一个男孩一边发出擦鼻涕的声音一边说着打断了他的思绪,诺德转过头,发现说话的是被称作鼻涕鬼的曼维尔,他的意识看样子已经有些不清醒了,右手在半空中挥舞,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我们,我们把床板,烧了吧……”
诺德瞳孔猛地一缩,他朝着后面看了一眼,从未睡去的女孩默契地点点头,他长出一口气,脱下那件从闹市区垃圾堆里捡来后洗净的破棉袄,盖在了女孩头上。
“诺德,怎,怎么样,”曼维尔的右手猛地握住一把空气,他嘿嘿笑着,对诺德展示了一下说,“你看,斧子也有了,我们把床板砍完烧了吧,不然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死啊……”
真是可怜的孩子。
诺德露出怜悯的目光,走下床,左手摸在曼维尔的额头上,表情渐渐从僵硬变得复杂起来,不出所料,他收回左手,垂下眼帘,向着房间里环顾了一圈,看着其他三个孩子慌张的神色说:“很烫。”
“怎么办啊?”另一个男孩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倚着墙壁不安地挠起头来,语气惶恐,“会传染的吧?要不我们,我们把他扔……”
“把他?”另一个女孩闻言狠狠揪住他的领子,大声质问,“你想把曼维尔,把鼻涕鬼怎么样?”
“那你想要怎么办?!”男孩满眼是泪地说,“要是被大玛克发现了会连累我们五个人的,而且这种天气我们又要去哪找钱找药啊?”
女孩听到这句话之后神情一滞,她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现实是她什么都狡辩不了,无可作为的她只能抿着嘴唇,无力地抓了抓乱糟糟束在耳后的米色长发。
缩在床头角落里的女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将身上诺德的棉袄抓得更紧了些。
“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终于,解下围巾的诺德呼出一口白气,看着门外街道尽头灯火通明的闹市,下定决心说道,“我去拿些钱,给曼维尔买药剂。”
“拿些钱?”男孩畏畏缩缩地问,“你在说什么啊诺德,我们这周讨来的钱已经全给大玛克了,哪里还有剩的,而且外面还在下雪……”
“所以说要再拿些过来,在此之前鲁道夫你帮我照顾好他们,”诺德转过身,迎着女孩犹豫而不愿的眼神,将自己的那件棉袄拿走,包在了曼维尔身上,在做完这一切后他摆了摆手,对剩下还有理智的三个人说,“等我回来,我会很快的。”
话音落下,他呼出一口白气,从衣架上拽下一件外套,走向门外。
“诺德!”名叫伊莎的强势女孩对着他单薄的背影机会是哭着喊道,“一定要回来!”
“啊,一定会回来的,”诺德走出门说,“一定会。”
角落里的女孩没有说话,而是无声地看着诺德一步步踏进了风雪里。
冬夜很长。
诺德走在雪里,积雪灌进他的靴子,他抓住外套的领子,勉强挡在了嘴边。
酒馆的门紧闭着,他敲了很多下也没人答应,雪越下越大,诺德自己其实也很害怕,这种天气是最容易死人的,贫民区的小巷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就是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
其实他大可以把曼维尔抛弃撒手不管,丢到门外,等第二天他们起床就会在雪堆里看见一个冻死的雪人,但他不可能这么做,在诺德心里这些孩子都是和自己弟弟妹妹一样的存在,在上一世他连自己珍爱的人都没能留住,最起码在这一世,他要尽全力保护好自己珍惜的人,还有最特殊的那个女孩。
“直接去个人诊所求医生是不行的,那个见钱眼开的男人只有看见钱才会说话,酒馆也没有开门,和老板下棋赌钱也不可能,这种天气本身就已经是比【hard】还要恐怖的【hell】难度了,”他走在风雪里,沿着墙壁小步小步地走向闹市区,一边心想一边朝着四周打量,“这样的话,只能找个人下手了……”
求助大玛克的选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大玛克是他们这群乞丐的管理人,长相狰狞,浑身都是肌肉疙瘩,给他们提供了如今的这间破屋子住,平时只要心情好的话就不会对他们拳打脚踢,也会把自己大吃大喝完剩下的一些残渣送给诺德他们。
代价则是诺德五人每周必须上交大玛克二十个以上的铜子,没有做到的人就会受到一顿狠毒的痛打,大玛克美其名曰是为了让孩子们能扮出一份惨样,实际上每次都是下着杀手。
到现在为止诺德已经眼睁睁地看着三个其他街区的孩子在哀嚎中被大玛克用鞭子活活抽打至死,而作为被管理者,他们这些孩子所上交的铜子全都变成了大玛克手里终日不断的烟酒肥肉。
贫民区的乞讨并没有人们想的那么简单,数不清的利益团伙和黑街兄弟会鱼龙混杂,几十年前这些黑帮的头头聚在一起将整个城市都划分出了区域,每个乞丐只有加入了某个帮派才能在特定区域里乞讨,如果普通乞丐没有找到归属的帮派就出现在街头乞讨的话,那他就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诺德打了个喷嚏,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对于他们这种孩子来说,得病就意味着绝望,因为他们没钱治病买药,这个世界存在药草这种东西,但贫民区怎么也不可能找得到。
对于病人,大玛克的处理更是简单粗暴,上一个得病的孩子叫查尔,大玛克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兴高采烈,他甚至专门叫来诺德五人,当着这群孩子的面抓起查尔,直接将他横着丢到了城门外的白河里,一开始查尔还能在水里挣扎哭泣呼救,可很快诺德他们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属于人的声音了。
从人血里牟取利益的黑帮从来都不需要任何底线和原则,对孩子痛下杀手于他们而言只是入门,和捏死一只苍蝇没什么区别根本不会产生任何负罪感,甚至全是舒爽的快意。
这就是地狱,而诺德只能和那些孩子在地狱里苟且偷生。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嘈杂的人声,不远处有几名腰佩长剑的骑士从场馆满是光华的门里走出来,其中有一个骑士嬉笑着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挂在了腰间。
诺德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但对骑士出手的风险实在太高,在乱世存活至今的他并不相信这世上还能有骑士保持了至高的精神与道德,如果自己的动作被发现的话,他们腰间悬挂的那柄白剑可能就不知道要用在哪了。
可是附近再也没有其他人,这样恶劣的天气,一路上除了这几名骑士他再也没见过任何行人。
“你要放弃了吗?”
他转过头,看见自己身后白茫茫的雪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大片血泊。
那个女孩静静地倒在血里生气丧尽像是一具尸体,却又悄然开口说道:“你要和那时放弃我一样,将他也放弃了吗?”
“真是噩梦啊,”诺德低语着,“不知到底是该庆幸你还留在我的记忆里,还是该为之悲哀。”
诺德紧紧握住拳头,悄无声息地沿着墙缝走了过去。
雪地洁白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