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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之前，我去了一趟便利商店。
“欢迎光临！啊，什么啊，原来是小吾啊。”
“不要一副失望的表情，我难道不是客人吗！”
打招呼的是南云姐。虽然她白天在学校是老师，但她有时候也会在我家附近的便利店做兼职。比如这家叫做“HARUKA”的店。
店长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子，经常坐在柜台的角落里抽烟。
“店长，店内禁止吸烟哦！”
“反正是我的店，怕什么！”
每次南云姐教训店长的吸烟行为，就会发生这样的对话。
不过，老头子看上去很糟糕，其实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我曾经亲眼看到他用店里麦剩的盒饭喂店周围的猫狗，结果被他这样警告。
“臭小子，你敢说出去的话我把过期的盒饭卖你！”
每到这个时候，我只能无奈的耸耸肩。
“南云姐，店长呢？”
我对着穿着便利店工作服的南云姐发问。
“店长在整理货物哦，在屋子后面吧。不过，小吾你来这干什么呢？吃过晚饭了吗？晚饭是健康的咖喱哦，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没有。你做的？”
“嗯，很辛苦的！要把包装撕掉，还要加适量的水，咖喱的酱包因为雪天都上冻了！”
说到底还是速冻食品啊！
“混蛋！进来不知道把身上的雪抖掉吗？把我店里面都弄脏了！”
老头子从后门走进来，站在那儿拍打身上的雪。
“我又不是狗！再说，我是客人哎，这是接待客人的态度吗？”
“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懂礼貌了！”
“所以说啊。小吾，要好好道歉啊。”南云姐在旁边插话。
“不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自己弟弟照顾不好还当老师！”老头子冲着她大声训斥。
“好了好了！”
我打断即将开始的无止境的纠纷，对着店长说：
“老板，有伞卖吗？”
“欸？小吾，我们家不是有伞吗？”南云姐一脸茫然，从收银机后面抬头问我。
“早就坏掉啦，你都不知道啊。不然我今天早上会不带伞出去吗？”
“哎嘿。”她吐着舌头，右手轻轻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拜托，都二十岁了不要再卖萌了。
“伞当然有的卖，太阳伞、直骨伞、高尔夫伞、沙滩伞、折叠伞、自动开收伞、油纸伞、广告伞、转移印花伞你要哪种？”
不要一口气说这么多让人为难啊！
“那个，我想想……”
“要最便宜的伞！”南云姐在后面兴高采烈地发言。
“有你什么事！”老头差点把手边的货物扔出去。
“嗯，那就，最便宜的吧。”
无论何时，钱都是很重要的啊。
“切，本来还想填填荷包。”这么老还这么贪财不要紧吗？
“喏，最便宜的折叠伞，350日元。南云，给他结账！”
“买了你的东西还这种态度啊!”
“臭小子你爱买不买！”
南云姐一边扫码，一边偷笑。
“你们两个人呆在一起就很有戏看呢。”
“够了！”
这回，我和老头异口同声的说着。把南云姐吓得躲回柜台后面。
老头子使劲的干咳两声，吐了一口唾沫到垃圾桶里。
“不过，这雪下的真不是时候。”
他忽然自言自语的，然后点着一根烟。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
“农作物是要受损的吧，这下蔬果也会涨价吧。”
我默默听着，找着插话的时机。
“喂，臭小子！你知道为什么这种天会下雪吗？”
“这种事应该问气象学家吧。”
老头丝毫不理我的吐槽，接着说：
“南云，你知道吗？”
“我比较赞同小吾的观点哦。”
“切，没意思。”店长衔着香烟，穿过一排排货架，走到柜台的最里面坐下来，矮小的身子刚好落在阴影里。
“报应。”
啊？
“这一切都是人类的自作自受。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下雪是这样，那个病也是。人类自私自利，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经历的两次大战也不能让人完全醒悟。于是神选择让人类遗忘，就像用橡皮擦除纸上的铅笔痕迹，通过遗忘，把人的心还原成最原初最纯洁的状态。”
“那，为什么感染的人还会死呢？照你这么说，只要回归原初不就行了吗？”
“因为人的原初就是丑陋的。”
“人的食欲、**、保护自己的愿望……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和倾向，根本不需要后天的培养或引导。”
“动物不也一样吗，这些生存的，和繁殖的本能。”我努力思索着，在脑中搜索可以反驳他的话，但找到之后又感觉到了它们的苍白无力。也许，我和老头子的观点是一样的。比起“传染病是病毒引起的”和“下雪是因为人类的污染”这种比较科学的论调，我或许更喜欢老头子的说法。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就因为是人，一样的东西也会不同。人拥有比动物更高的智慧，有语言，有使用工具的能力。这些人特有的本领无意中放大了人的欲望。食欲会变成饕餮，**会仅仅为满足生理心理上的饥渴而存在，会成为犯罪与传染病的导火索，保护自己的愿望也会变成伤人的借口。所以，无论神将人的心灵怎样净化，人最终都会因为自身的优势而堕落。”
“所以感染者会死？”我眯着眼睛盯着黑暗中闪烁的烟头，好不容易从胸腔中挤出这句话。
“所以神将大雪降临于世。”老头子深深呼出一口气，烟雾在黑暗中缓缓弥散。“为了灭亡人类这个罪恶的种子。”
说完，老头子像个哲学家一样，盯着橱窗外的雪，不再说话。南云姐也低着头，一言不发。
真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的一番论调。
我把钱数好，放在柜台前，然后提着伞，在空调的嗡嗡声中走出店门。
* * * * * * * * *
第二天大早，刚拉开班级门，违和感就扑面而来。
我握着伞柄，径直走到第二列的第六个座位坐下来。这时我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桌子。
我又从前往后数了一遍，是七张，那最后一张是给谁坐的？
奈奈子在我坐定稍后的时候走进来。
“咦，小吾你什么时候坐到这儿了？”
“什么什么时候，我不是一直坐你后面吗？”
“但是，我后面是结衣啊。”
怎么回事，我听错了吗？
“谁？”
“结衣啦，川上结衣。你别告我不认识哦？”
我们班上有这个人吗？我皱起眉头盯着奈奈子，她反而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
“我反正是提醒你啦！”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这样想，走到教室前面贴着学生姓名与学号的表那儿。
我不会记错的。班上45名学生，现在竟然有46名！多出来的那一个，难道就是奈奈子口中的“结衣”吗？
我走回座位，敲敲奈奈子的肩。
“我说啊，日坂……”
“叫我奈奈子就行啦！”
“怎样都无所谓啊……我们班有，46个人吗？”
这回换奈奈子皱着眉头看我了。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是说，结衣……川上同学是什么时候转学过来的？”
“哈？小吾你发烧了吗？还是说你感染了？”
“没有！”我挥开奈奈子伸出来要量我体温的手，“川上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转到我们班的？”
“你在说什么啊小吾”她不满地撅起嘴，“结衣她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啊！”
“一直？”
“入学的时候就是好朋友啊，不光这样，小学，幼稚园不都是一起的吗？”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什么设定？为什么我莫名其妙多了一个青梅竹马我却不知道？
“啊，结衣你好慢啊！”
奈奈子的声音响起，我循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后。
教室后门的旁边，站着一个有着黑亮长发的女生。也许是她来学校的路上没有打伞，浑身上下都被融化的雪水浸湿了。
她看着奈奈子，然后目光移到我身上，惊讶一样的“啊”了一下，随即快步走进来。
“你是……”我呆呆的望着她气势汹汹的朝我逼近。
“从我位置上离开。”她瞪着我，冷冰冰的命令般的口吻。
什么啊，这个态度算什么？我不禁反驳。
“你才是啊，这明明一直是我的位置！”
“你的？”少女,其实应该是川上结衣，冷冷的笑了一声。“你去看看座位表，第二列第六行坐着的是谁！”
这下子我彻底没有力气回击了。即使不看也能知道，座位表上的这个座位属于面前的这名少女。
“现实果真惹人厌。”我嘀咕着，慢吞吞的站起来，随时要倒下去的样子。
“如果动作慢是你的专长的话，还请到敬老院去。”
川上走过来，一把把我推开，又瞪了我一眼，然后才坐下来。
我打了个寒颤。刚才，挂在她眼角的，是泪珠吗？仔细看的话，川上的眼角确确实实湿润着。
“喂，川上，没事吧……”我弯下腰去，拍拍她。
她的肩膀忽然耸动了一下。这回我是清清楚楚地看到泪水从她脸颊划过。
“川上？”我再次发问。虽然她的态度很过分，但按照奈奈子的说法，她也是我的朋友。所以不能置之不理。
“清水同学！”就在这时，南云老师的声音响起。
糟了,我想着,缩到后面去.
“啊,川上同学,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南云老师走进来，很快发现了川上的异状。
“不，没事。”川上抬起头，露出一个足以融化窗外冰雪的笑容。“谢谢关心。”
这态度变得也太快了吧！
“有什么事就说哦。”南云老师摸摸川上的头。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昨天店长的那一番话触动了她，南云姐今天是有气无力的很虚弱的样子。她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总能敏锐的察觉到他人的感受。所以，在旁人眼中，南云姐总是善解人意的，再加上她本来就漂亮，追求者自然也不少。据说，高二时，她创造了一周内连续收到五个人告白的记录。
“姐姐那时可是很受欢迎的哦。”
一次吃早饭的时候，南云姐坐在餐桌的对面，看着我说。因为我父母经常不呆在都内，所以平时都是南云姐照顾我的起居。
“不要说当年了，你已经老啦！”我毫不留情地吐槽。
“说话客气点嘛。这是回忆啊！小吾不也是吗，回忆什么的,连播放器都是上世纪的古董不是吗？”
被戳到弱点，我不甘心的沉默下来，听着对面的人喋喋不休。
“每次有人来向我告白，我其实很高兴的。虽然表面上狠心的拒绝，实际上内心已经把我愿意这三个字说了很多遍呢。然后我就这样回答说，我已经决定嫁给我弟弟了。之后再坚强的追求者都会被吓跑哦”
我听到这番话，差点把手上的筷子都到地上。
“不知道是说你花心还是专一……”
“不是那个意思啊。这叫思春期，懂吗？渴望在樱花盛开的校园里，和心仪的对象来一场甜蜜却又酸涩的恋爱，就像吃话梅时的那种感觉。你知道吗？”
要不是知道南云姐的身份，旁人很难将上面那些话和教师这一职业联系到一起吧。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没好气的说，一口气把味噌汤喝个精光。
“也难怪呢。”南云姐放下碗。“小吾一直是独善其身的啊。”
“是又怎样？”
“看似很平易近人，但真正要了解小吾还是不容易的啊。因为你一直把自己藏得很深嘛。”
被别人赤裸裸的揭穿了啊。
“你懂什么。这样不是很好吗。不需要投入太多的情感，不会与他人有过多的交集，即使离别也不会悲伤。”
“嗯……这种说法好过分。”
“总之就是这样啦。我走了。”
“欸？不等我吗？”
面对这种提问，我通常是用关门声来回应她。
而此时此刻，站在讲台上的南云姐，和昨天的状态差别非常大，连我都不由得担心起来。虽然被说成独善其身，我自己也认同，但她总归是我的亲人，这份血缘是无法隐藏的。
我叹了一口气,歪着头,看着南云老师在教室前面有气无力地开始了晨间班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