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清醒过来，我发现自己在社办睡着了。
“糟糕。”
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八点了。竟然睡了四个小时。我慌忙地拎起包，向校门外冲去。
雪纷纷扬扬的坠落下来，在路灯下反射着柔和微弱的光。
我撑着昨天刚买的伞，路经HARUKA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然后推门进去了。
“欸？南云姐不在吗？”
“她今天请假啊！”
老头子坐在柜台后面，背对着我。估计又在抽烟。
请假？
“为什么会请假？”
“你不知道？”老头子把头微微侧过来，一只眼睛盯着我。“她今天生病了。”
“什么病？”
我又想起了奈奈子的话，不由得紧张起来。
“普通的发烧啊。好像去东京大学的附属医院看过了。现在的年轻人，体质越来越差了！真不像话。”
老头子吐着烟雾嚷嚷着。我没有接话，松了一口气。出了门，继续向家跑去。还好，一路上除了在拐角的地方差点摔跤，总算是安全到达了。
家里的灯亮着，看来南云姐已经回来了。
我打开家门，喊道：“南云姐？”
没有人回答，声音在空气中尴尬地碰撞。
我在玄关脱下鞋子，然后一边喊着“南云姐”，一边向楼上走去。看来是睡觉了，南云姐的房门紧紧关着。
“南云姐？”
我敲了一下门，小声地问道。
“小吾？进来吧。”
我慢慢推开门，看到南云姐正艰难的从床上坐起来。
“不用勉强的南云姐，我只是过来看看。”
南云姐手撑在床上，身上的睡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她微笑地看着我。
“是吗？小吾原来是在关心我呢。”
“才没有！只是你发烧的话明天的课程会有问题。”
“是吗？我尽量啦。已经吃了药了，所以不用担心了哦，明天早上烧就会退了吧。”
唔。既然南云姐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了。我支支吾吾地表示赞同，然后把门轻轻关上。
就在房间中最后一道光亮即将被隔离的时候，南云姐叫住了我。
“小吾。”
“嗯？”
我重新打开门。我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床前。南云姐背对着我，已经躺下来了。
“那个……”她停了一下，大概五六秒的样子，才接着说下去。“小吾知道家里的银行账户和密码吗？”
自从南云姐来到这儿照顾我以后，妈妈就把家里的存款交给了南云姐管理。在妈妈眼里，南云姐就像她的女儿一样。不过我想流子阿姨是不会答应的吧。
“不知道。”
“嗯。我放到HARUKA那里了。”
“是吗。”
我盯着姐姐的背影，拼命想猜透她这番话的意味。
“晚安咯，小吾。”
我朝着空气点点头，安静的把门关上。
接着，隔着薄薄的门，我听到一阵不可抑制的低声抽泣。断断续续的仿佛从远方飘过来，像是蒙在被子里才能发出的哀恸微弱的哭声。
我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背靠着冰冷的房门，倾听着门内的呜咽，还有窗外雪的低语。
那是世界崩坏的声音。
* * * * * * * * *
今天一整天南云姐都没有来学校。
“抱歉小吾，姐姐今天请了假哦。”
早晨南云姐把我送到玄关的时候，笑嘻嘻的说着。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难得生一次病嘛，总得把握住机会啊。”
你是老师欸！
我无奈的耸耸肩，接过递过来的雨伞，在南云姐的注视下走出家门。
晨间班会开始的时候，代班的草壁老师走进来了。班上发出一阵疑惑的声音。奈奈子回过头，视线越过川上的肩膀指向我。
南云姐呢？
她的嘴型这样告诉我。我摇摇头。
总不能告她南云姐偷懒去了吧。
我低头躲过奈奈子穷追不舍的目光，伏在书桌上，想起南云姐的事。这样的回忆用了一整天。
父母出事的那年，第二件事发生在我国中二年级快毕业的时候。
为了方便我妈的休养，流子阿姨把我一直留在他们家过了半年，等到我国中二年级毕业。
然后，高中毕业的南云姐，随我一起回到了东京。
“我以后要做小吾的老师哦。”
她这么说，晃晃手中的录取通知书，朝我眨眨眼。
“怎么可能！等你把大学读完再说吧。”
我转了一下椅子，把台灯调开。
南云姐来我们家以后，我妈就把我全权托付给她了，然后一个人在外面拼命工作。
“阿姨回来，也只会伤心的吧。”南云姐这样解释。
这不是逃避吗？不过，我好像也没资格说这种话。
“小吾总是口是心非，其实你一定想让姐姐做你的老师吧。”南云姐的声音从后面飘来。“毕竟我高中可是人气很高的啊，小吾会这么想姐姐不会怪你的啦。”
“够了!”
我制止了即将开始的长篇大论。“别老是和老太婆一样动不动就回忆自己的青春啊！你还没老吧！”
“呣，好过分啊小吾。”
啪嗒啪嗒的声音，她一定坐在我床上，像小孩子一样不满的用脚拍打地板。
我不理会她，把便携音箱连上了CD播放器。然后，在振膜中涌出的管弦乐就潮水般淹没南云姐的吐槽。
“那么，今天的课到此结束。没有社团活动的同学请尽快回家。”
草壁老师合上课本，站在讲台上挥挥手，用力拍了下桌子，开始重复那几句废话。
这时，结衣身子向后靠过来，然后微微侧过身，递过来一张纸条。是奈奈子写的。
“今天我会在文学社门口截住你哦！”
喂喂你轻音部难道没活动吗！天天这么闲。我读着字条上的内容，在心里吐槽。后面的感叹号，很重的样子，留下很深的墨痕。
女人真可怕。
我把纸条揉成一团，抬起头，越过结衣的肩膀，正好对上奈奈子的目光。她朝我眨了两次眼。
“那个……日坂同学！你在干什么！”
“呀！”
奈奈子吓了一跳的惊叫一声，从位置上跳起来。
“是，是，老师有什么事吗？”她缩着肩膀答道。
“这应该是我问你的话。你没事看着后面干什么？还没到下课时间呐！”
我看看表，确实，离放学还有两分钟。
“日坂同学，你有社团活动吗”
“啊？”奈奈子傻站在那儿。“不，没有。啊，有！”
“那请你留下来帮助打扫教室！”
“啊！”奈奈子哀鸣着。全班都笑了起来。
结衣也跟着笑了，肩膀抖动着，头发轻轻飘动。
我长舒一口气。这下奈奈子就不好找我麻烦了。
“小吾，你给我留下！”
草壁老师走了以后，奈奈子拿着扫帚挡在我面前。
“为什么啊！”
“因为……没有为什么！你又要去社办吗意淫！”
“我意淫什么！？”
“呃，满屋子的……学妹之类的。”她声音小了下去。“或者，把我骗过去，然后把门反锁，然后……”
奈奈子的脸噗的一下红透了。
“我是这样的人吗！而且你天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总之就是不许去社办啦！”
我们俩就这样在门口对峙着，面对这班上还未离去的人。
“慎吾，上啊！”
“奈奈子，千万不可以输哦！”
他们在瞎说什么！
我狠狠的朝人群瞪了一眼，转身对着奈奈子。刚要开始讲话，一阵香气就随着颠簸的头发沁入我的鼻腔。
是川上。
“对不起，奈奈子。”她站在奈奈子面前，说着。“我今天要先走了。”
“嗯，明天见！”奈奈子说着把横在门口的扫帚拿开。
好机会！
我拎起包，侧身从这个空隙中闪过去，转眼间就已经跑在走廊上了。
“啊，小吾！”
背后传来奈奈子懊悔的声音。
接下来往哪里走？奈奈子应该会在社办门口截我吧。
天台。
这两个字仿佛嗖的一下跳到我正在思考的脑海中。记忆的欠片纷至沓来。
“小吾你就坐这儿吧。”
“尝尝看，我早上才做的哦。”
“小吾你又迟啦！”
温柔的话语从碎片中流淌出来。是那个女孩。在我记忆中几乎消失的一干二净的，重要的人。
我继续着向前的步伐。脑中的剪影闪着光
天台。
我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靠在楼梯的扶手上。通向天台的门就在面前。
门开的时候，积雪映射出的炫目的白光刺进我的眼睛。寒风呼啸着卷进来，携带着微小的冰晶。
当视觉恢复的时候，是那个留了一个空的座位。
“为你留了位置哦，小吾。”
记忆中的声音适时响起。我走进那片被清理过的空白。手拂过的痕迹虽然模糊，但还在。
“她”坐在右边，在残缺的记忆中。
悲伤的情绪洪水般席卷而来，我看着身旁的空位。
重要的人。
心突然痛起来，被蜡烛炙烤一样，灼烧般的痛。先是一点点，然后连绵不绝。心里的声音在向我呼喊。
要去社办。
文学社。
只有一人的，死亡的社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