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向前

作者:化鼠斯奎拉 更新时间:2020/7/8 12:29:36 字数:11222

「姐姐...早安,嗯?姐姐!」

本来以为睡在自己身边的姐姐不见了,唐秋彤从迷糊的状态一下子清醒了。

坐直了身体,摸了摸早已冰凉的被褥,她的心顿时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

「妈妈!妈妈!姐姐呢?」

跑到父母的房间,两人还在熟睡,妈妈被她的叫声吵醒了,睡眼惺忪地说道。

「秋彤你这么早干嘛啊」

「姐姐去哪了?」

「你姐没跟你睡在一起吗?」

「没有啊,昨晚还跟我一起睡的,刚才我醒的时候就看见人没了」

「说不定是上厕所去了吧」

「我刚才顺路看了一眼,没有啊」

「那是去学校了」

「不可能!」

她斩钉截铁地说。

「姐姐从来没这么早去过学校,她每天都要吃早饭的!」

「我去看看,肯定在哪呆着你没看见」

一边说着一边把衣服整理了一下,吕婷从床上爬起来,带着唐秋彤找她的姐姐。

厨房、厕所、阳台、走廊、店里,全部都找了一遍,哪里也没有唐秋菊的身影。

吕婷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

「妈妈,姐姐到底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我现在给她学校老师打个电话」

电话响了半天也没人接,吕婷又打了一次,那边也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你是谁啊,这么早有啥事?」

「老师您好,我是唐秋菊的家长,我想问问她现在在学校吗?」

「啊?在没在学校你问我?我还没上班呢」

「那我如果想知道她是不是去学校了,我应该问谁呢?」

「我给你学校保安的电话,你去问他」

「好的,谢谢您」

记下了保安的电话,吕婷立刻打了过去。

「这大清早的,校门还没开,她怎么可能在学校?」

一句话就让吕婷哑了火。

「妈妈...」

目睹了全程的唐秋彤快哭了,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没事的,没事的,你姐说不定去哪玩了,肯定丢不了的...我出去找找,你自己吃点东西上学吧」

「我也想去找...」

「不行,你去上学,不许乱跑,跑丢了我还得找你!」

在学校的一整天,唐秋彤神情恍惚,谁跟她说话都不搭理,老师点名提问也没反应。

「唐秋彤!你今天怎么回事!给我去教室后面站着!」

心里像被掏空一般的感觉,唐秋彤的脑海中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本来应该在学校吃的午饭,她也没去吃,一个人爬在桌子上默默流眼泪。

晚上放学,她急匆匆跑到家,推开门大喊。

「姐姐!姐姐!我回来啦!」

没有人回应,空荡荡的家里显得如此冷清。

「呼...」

吕婷从身后推门而入,一脸疲倦和愁容。

「妈妈!找到姐姐了吗?」

「没有,我找了很多地方,到处打听都说没看到你姐」

「为什么!姐姐到底去哪了!」

「你喊什么喊,我也急,可是急有什么用?我这就报警」

报警后警察给的承诺是“会尽快寻找”,然后就没什么别的说法了。吕婷一脸颓废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外面有摄像头,怎么找也能找到人。秋彤,你就先别担心了,回去吃饭吧」

茶不思饭不想,秋彤面对一个人的饭桌,一个人的床铺,感觉失去了生活的意义。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警察那边却没有半点姐姐的消息。吕婷的头发一天天变白了,唐生失去了工作,腿脚不便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工作,只好每天坐在收银台上收钱。夫妻俩上午下午晚上轮班。

唐秋彤坐在房间里,每天对着家里人的照片发呆。她看的不是别人,正是失踪了的姐姐。

「姐姐...我好想你啊...求求你回来吧」

每天晚上抱着相片睡觉,早晨起来经常发现手臂被划破了一道道,血沾到被子和床上。

相框的角很锋利,吕婷发现之后把它用不缠了很多圈,这才给女儿抱着。

「妈妈,我想去散散步」

「不行,你肯定又想去找你姐吧!外面太危险,不能出去」

「但是...」

每当她找了很多借口想溜出去找姐姐的时候都被妈妈识破,然后闷闷不乐地回到房间。

夏天的房间很热,屋子里也没有空调,唐秋彤经常汗流浃背地坐在床上发呆。

「秋彤,学校打来电话,问你还去不去上学?」

「我不想去了」

「不去怎么行?上学是很重要的,以后...」

「姐姐都没了,我上学还有什么意思呢?」

「你这孩子,怎么说这种话呢?你姐肯定是去哪玩走丢了,现在正在好心人家里住呢!」

「妈,这话连你自己都不信吧...姐姐怎么可能舍得抛下我们...她说不定已经...」

「唉...」

母女俩一齐叹气。

店里的生意很不景气,原来一半的客人都没有了。干活勤快,仿佛浑身是劲的吕婷现在总觉得身体有气无力的,对客人的到来也没什么好态度了。

但唯一有一件值得庆幸的是,给她们家带来噩梦的那个魔鬼,王二爷,很久没来过了。

「说不定被警察抓了」

唐生在饭桌上带着一丝苦笑说道。

「能吗?之前我那么报警都没人管,他跟警察绝对有猫腻」

「肯定的,他们都祸害多少人了」

「爸爸,你说我长大以后当警察好不好?」

看着女儿一脸稚气而又认真地说话,唐生摇了摇头,说道。

「爸可不想让你打打杀杀,多危险」

「我想替爸爸报仇!我想找到姐姐!如果我当上警察,肯定能做到!」

「听话,把饭都吃了,今天帮你妈搬点货,你妈累得腰疼」

「嗯...」

习惯了每天在店里帮忙,或者在房间发呆看电视的生活,一家人暂时把唐秋菊的存在埋在心底。

直到有一天,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

为了让老公走走路,整天闷在家里的孩子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一天傍晚吕婷决定带他们出门逛街。

虽说家里开超市,基本的生活用品不缺,但买两件衣服还是可以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三人一起走在店铺林立的镇中心街道上。

耀眼的霓虹灯和嘈杂的人群让唐秋彤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她并不讨厌热闹的地方。

「秋彤,吃糖葫芦吗?」

吕婷指着街上推着手推车卖糖葫芦的小贩问道。

「嗯,想吃!」

「好,妈妈给你买」

手里握着糖葫芦的末端,嘴里塞得鼓鼓的,唐生看着女儿也笑了出来。

「爸爸笑了」

「怎么,我不能笑吗?」

「爸爸好久都没笑过了」

上次看见爸爸笑的时候,唐秋彤记得是在姐姐生日那天的凌晨,他答应自己要早点回来。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时候,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但是,今天是和父母一起散步,不能在他们面前露出不开心的样子。

唐秋彤回以可爱的微笑,三人继续行走在街上。

小镇只有一条街比较繁华,剩下的都比较冷清。即使是这条街也没有昂贵高档的商品,算是比较便民的价格。

炸串小吃、时装鞋袜、玩具家具,镇上的人聚集于此,并不一定是要买什么东西,而是为了体验这种热闹的气氛。

「进去看看衣服吧」

顺着妈妈眼睛看过去的方向,唐秋彤看到了贴有“清仓大甩卖”字样的“精灵服装店”,于是跟着妈妈一起走了进去。

小镇的服装店没什么特别时尚的款式,大多落后于大城市的那些最新款式,但人们通常也不会在意这些。

所有的店的店员几乎都是本地人,因此口音也没什么障碍。

「欢迎光临,看看什么衣服?」

「随便看看吧」

虽说店名叫精灵,但店员都是中年妇女,完全没有精灵的感觉。

店里大多是女装,也有少量的衬衫长裤之类的男装。一进店,三人就听到吵闹的谈话声。

「怎么露这么少?有没有更短的裙子?」

「额...客人,这是我们家最短的裙子了,再短就要走光了」

「妈的,这裙子一点都不性感!让我怎么穿!」

「客人...」

身穿超短裙和吊带衫,后背和腰部完**露,肩膀上纹着紫黑色的花纹的纹身,双耳挂着翠绿色的耳环的少女一脸嫌弃的样子看着店员,店员只好低头道歉。

陪伴在她身边的是一个身材魁梧、嘴里叼着一根烟的男人,他的背影三口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王二爷...」

唐生最先发现了他,心里顿时有些发毛,这个男人给他带来深重的灾难,以至于现在见面还会从心底感到恐惧。

「小菊,这家不行就换一家」

「我就说嘛,这都什么东西,能卖出去就见鬼了!」

少女嫌恶地说道,随即转过身,和三人的视线正好相对。

「姐姐?」

「秋菊?」

「女儿?」

三人发出三种声音,但同时都认出来了,这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失踪了几个月的唐秋菊。

她的脸上从眼睑到下巴涂着两道黑色,像流着黑色的眼泪一样。嘴唇涂上了鲜艳的口红,眼睛戴上了假睫毛,小腿被半透明的黑色丝袜包裹。

「切」

少女咂了咂嘴,当做没看见似的往外走。

「等等!姐姐,你是姐姐吧!姐姐你这么长时间都去哪了啊!我好想你啊!」

唐秋彤脑袋里一片空白,猛地冲过去,一把抱住少女。

浓烈的香水味呛得她有些难受,但身体的触感不会错,就是自己的姐姐。

「滚开!别碰我!衣服碰坏了你能赔得起吗?」

被一股蛮力一把推开,唐秋彤向后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姐姐?」

「我不是你姐,你认错人了」

「不可能!你就是姐姐!」

这时吕婷也开口了,她也是刚刚才缓过神来。

「秋菊啊,你跑哪去了?怎么不回家啊!我们...可把你好找啊!」

唐生眼里泛着泪花,自己的大女儿已经好久没见过了,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心上。

「女儿啊,你怎么这副打扮?快跟爸爸回家吧」

「滚,都给我滚!我不认识你们,你们也别来烦我!二爷」

王二爷一直跟看笑话似的看着这几个人,听到唐秋菊的呼唤,他立刻走了过来,挡在唐秋菊面前。

「小菊是我的女人,识相点就别在这逼逼赖赖,该干嘛干嘛去,别找不自在」

说完,他握紧了拳头,用手压着关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你...你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这孩子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不管,秋菊今天必须回家!」

吕婷的怒火被点燃了,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孩子,怎么能就这样放掉?唐秋菊变得连自己家人都不认了,肯定是受了这流氓的洗脑!

她冲上去就要拉唐秋菊的手,被王二爷一把抓住手腕,狠狠地一扭。

「啊!!!」

一声尖叫,疼痛让吕婷几乎失去意识,她只觉手腕已经折了,跪在地上捂着手腕痛苦地呻吟着。

「妈妈!妈妈!妈妈你没事吧!」

唐秋彤吓得面如土色,立刻蹲下查看妈妈的伤势,手腕处已经变得黑紫,大量淤血堆积在皮肤下面,而且呈奇怪的角度,稍微动一下就要痛苦万分。

「王二爷,你把我打进医院、砸了我家店不说,还强抢我女儿。你到底想怎么样才甘心?我们是不是死了你才能住手?我们家到底跟你有什么仇?」

唐生手住拐杖,厉声呵斥道。

「哟哟哟,唐生你个小瘪三还敢跟我说话呢?你看看你那怂样,跟个王八似的,哈哈哈哈哈!」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今天你必须把我女儿还回来!」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老子什么时候抢你女儿了?那是人家自愿的!」

「什么?」

唐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小菊可不是你以为的乖乖女,而是个不折不扣的母狐狸!她在床上有多骚你们是不知道吧?哈哈哈哈」

「你...你...一派胡言!秋菊一直是懂事听话的好孩子,都是你这混蛋把她拐走了!你放不放人?放不放?不放我现在就报警了!」

「唐生!」

一声娇喝,唐生一下愣住了,是唐秋菊的声音。

她眯起眼睛,抬了抬下巴,说道。

「我跟二爷是真心相爱的,跟你有个屁关系!自己都没过好呢,还有空管别人的闲事?」

此话一出,唐生顿时感觉气血上涌,视野开始摇摇晃晃。

「你看看,连站都站不稳的人,横什么横?我秋菊想跟谁上床就跟谁上床,管得着么你!」

「你这个不孝女!你!啊!」

气得想冲过去,结果刚迈开一步,唐生就绊到了自己的拐杖上,咣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姐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为什么...」

唐秋彤看到自己的姐姐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心里就像被割了一刀,流血不止。

「以前那个温柔的姐姐去哪里了?姐姐...你一定是迫不得已才说这种话的吧,一定是这样吧...」

「别叫我姐姐,我不认识你」

旁边看戏的王二爷嘿嘿地笑了两声,吸了一口烟,说道。

「行了行了,你们仨别白费力气了,小菊现在彻彻底底是我的人。再纠缠下去老子就要打人了,我们走」

「好嘞二爷」

「站住!秋菊!秋菊啊!」

「姐姐!」

想要追上去,但被王二爷粗大的拳头威胁,完全不敢靠近。

等到唐秋菊的身影完全消失,王二爷才转过身。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便扬长而去,留下一家人痛哭不止。

从此以后,一家人的精神更加萎靡不振。虽然知道自己的女儿在王二爷手里,但现在也没有任何办法——人家是自愿过去的,就算报警也没有多大意义,更何况之前唐生被打报警都没人管。

唐秋彤心碎了,她开始绝食,每天只喝一点水,这让唐生和吕婷更加担心。

「罢了,你姐在人家那风光得很,哪里像咱们这样吃苦还受气」

吕婷眼圈红红地说道。

「可是那是把爸爸打伤,砸了咱们家店的仇人啊!姐姐为什么会喜欢那种人!难道她一点良心都没有的吗?」

「养了一头白眼狼,你就当没这个姐吧」

唐生气愤地说道。

「我不能理解,我不能理解!姐姐肯定是有什么隐情!姐姐之前对我那么好...」

「秋彤啊,人是会变的,爸爸告诉你这句话可要牢牢记住」

「姐姐...变了...」

「你姐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早就不是原来的你姐了,她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以后就当没这个女儿」

唐秋彤当初对姐姐爱得有多深,现在恨意就有多深。她开始砸姐姐的东西,把相框里的相片抽出来,用剪刀把姐姐的那部分剪成碎片扔进马桶里冲掉。

「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

背叛了家人,还把他们当成傻子耍,唐秋彤终于认识到了人性的黑暗与肮脏。对姐姐的恨越来越深重,把姐姐所有的东西都扔掉了。

「我没有什么姐姐,从一开始我就是家里的独生女」

每天都这样暗示自己,吃饭睡觉洗澡都对自己这样说。

只要时间足够长,一定会忘记她的,忘记那个本不该属于这个家的人。

习惯了三口人的生活,一切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店里的客人又逐渐增加了,当时发生的事人们一点点地忘记了,而自己买东西的便利才是最重要的。

唐秋彤又去学校上学了。耽误了很长时间的课程,现在每天老师在讲什么完全听不懂,只能在草稿纸上画着各种简笔画。

「唐秋彤,今天没跟你姐一起回家啊」

放学的时候,同班的女同学好奇地问道。

「我没有姐姐,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

「啊?不对啊,我记得你有姐姐的,每天跟人说两句就说你姐姐怎么怎么的...」

「我没有姐姐」

看着唐秋彤的脸色不太对,女同学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姐姐什么的,我才不需要」

失去了姐姐,也失去了朋友们,这下彻底是独自一人了。

那么,不如就此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壳里,一个坚不可摧的壳。

......

......

「喂,你们是不该交保护费了?嗯?」

陌生的两个壮硕青年站在门口,一进来就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喊道。

他们的手臂上各自带着一个老虎的纹身,脏兮兮的衣服散发着恶心的臭味。

「吕婷,外面是谁啊?」

里面的房间传来唐生的询问,吕婷立刻扬起脖子对房间内回答。

「没事,有客人」

她的头发全白了,四十岁刚出头的她额头上爬了几道皱纹,眼窝又深又黑,像是刚刚大病一场。

「要多少啊」

不再是半年前的她天不怕地不怕了,她依然面无表情,只是慢慢坐下,拉开了抽屉。

「两千」

「不能少点吗?这个月没卖多少货」

「少点?告诉你,今天你少一分钱,咱就把你店砸得粉碎!你给不给?」

狰狞的面孔,和那时如出一辙。

吕婷垂下眼皮,嗓子像被什么噎住一样,手慢慢伸向抽屉里红红的钞票。

「你们俩在这里干嘛呢?」

就在吕婷一张一张数钱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两个青年立刻回头,看到来的人之后,脸上立刻露出谄媚的表情。

「唐姐,唐姐,您来了」

「唐姐好」

吕婷抬头看,惊得张大了嘴巴,手里的钱也落了一地。

穿着十分暴露,化着艳丽的浓妆,首饰和皮包看上去都不便宜。

十六岁的少女,打扮得像二十五岁。

然而,艳丽的外表下却是她不健康的身材。脸色蜡黄,下巴特别尖,眼睛的焦点忽上忽下。瘦到露出骨头的腰部,细得跟胳膊一样的小腿,仿佛风一吹就倒了。

她的眼睛就像没睡醒一样睁不开,脸上的黑色条纹依然存在。

如此憔悴,吕婷差点不敢认自己的女儿了。

「秋菊?你...」

唐秋菊瞥了她一眼,转向两个青年,说道。

「没跟你们说吗?这条街的保护费我来收,你们是聋子?脑子进水?还是欠打了?或者,你们私自冒充天虎帮来收钱,然后进自己口袋?」

她往前踏出一步,他们就往后退一步,脸上表情十分僵硬,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撞上了货架。

「唐姐,可能是个误会。我听别人说这几家店好久没收了,就来打听一下情况」

「对对,我们是来帮您问问的」

青年们露出谄媚的笑容,一边点头哈腰。

「滚,给我滚,十秒钟从我视线里消失,否则扒了你们的皮!」

「哎哎,这就滚,这就滚」

「不好意思啊唐姐」

两人急匆匆地从门口离开,吕婷感到十分惊讶。

「你把他们...赶跑了?」

「这是我们天虎帮的事,跟你没关系」

唐秋菊带着轻蔑的眼神看了一眼吕婷,然后抬起头扫视了一下门口的帘子。

「给我拿一盒中南海」

「秋菊,你还抽烟?」

「少废话,我要买东西」

她交叉双臂,不耐烦地说道。

吕婷从柜子里找出一包浅蓝色的中南海烟,缓缓递给了她。

她接过烟,从皮包里掏出一个黄色的小钱包,然后翻出了五十块放在收银台上。

「你的胳膊怎么了?」

看到她左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吕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狐疑地问道。

「跟你没关系,钱不用找了」

「你的手怎么发颤?你是不是得病了?秋菊」

「说了跟你没关系,我走了」

尽管之前口口声声说不是她的女儿,可到了眼前吕婷还是难以割舍这份情感。看到女儿把自己打扮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有如此消瘦颓废的身体,吕婷感觉心里有针在扎。

转过身的时候,吕婷发现她的背部似乎有细长的伤痕,虽然已经结疤,但还依稀可以辨认。

「秋菊,回来吧,我们都...」

「我不认识你们,再见」

哗的一声推开帘子,唐秋菊消失在门口。吕婷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望着天花板,怅然若失。

经过这一次的偶遇之后,三口人再也没有见过本应是一家人的唐秋菊了。她在哪里,在干什么已经完全没有了消息。

有的人传言说她跟人远走高飞去了国外,有人说她在上门收保护费的时候被人砍死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春节期间,唐秋彤总是在门口张望,唐生偶然出门散步的时候问她在看什么,她却说:

「透透气,屋子里太闷了」

「寒假作业别忘了做」

「知道了爸爸」

这段时间店里的生意很多,置办年货的人们纷纷攘攘,把店里挤得水泄不通。唐秋彤帮忙在进货的时候清点货量,以及摆放和整理门口的批发的箱子。

越是忙碌的时候,时间过得越快,转眼间寒假结束,已经来到了开学的三月。

五年级的唐秋彤依然没什么变化,感觉只是换个教室,同学和老师几乎没变,生活还是如此的枯燥和单调。

唐生在街道办事处找到了个坐办公室的工作,也算是有一份微薄的收入,一家人过得还算滋润。

一年过去了,唐秋彤上了六年级,班里来了个新老师,但也是古板的教授型的老师。她喜欢追电视剧,也终于因为电视剧交到了了几个朋友,可惜快毕业了。

家里的超市生意兴隆,很久没交保护费也没人来闹事,成本上很有优势,家里攒了一些积蓄。

「咱们把旁边的门市买下来,然后两边打通成一体,你觉得呢?」

吕婷的眼神越来越不好使,经常看东西看不清,但她的经商头脑越来越强,不仅手握大量进货渠道,而且还和工商局环保局之类的部门关系不错。

「我赞成,最近这店里太挤了,走路都走不开人」

唐生表示同意,唯一的女儿唐秋彤今晚去同学家里玩了。

“叮铃铃...叮铃铃...”

「你的手机?」

「是我的」

唐生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按下按键,放在耳边。

「你好,是唐生先生吗?」

对面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的声音。

「我是街道派出所的,唐秋菊是你的女儿吧」

一听这话,唐生心里咯噔一声,问道。

「是的,有什么事吗?」

「她刚刚去世了。经过尸检,死因是吸毒过量,遗体在殡仪馆,现在过来准备后事吧」

「啊?你说什么?」

听到了无法理解的话。

「你女儿唐秋菊去世了,来殡仪馆认领遗体」

“啪”的一声,手机掉到了地上。吕婷从刚才手机的漏音中听到了警察的话,脸色一片惨白,感觉呼吸急促,心脏悸动。

简单的通知结束了,对于警察来说只是一件普通的工作,通话挂断了。

「秋菊死了...」

「不会吧?她上次来店里的时候...」

「那都多长时间了」

「她吸毒?她吸毒?怎么会呢?我从没见过...」

忽然,吕婷脑海里浮现出一幕景象,那是密密麻麻的针孔还有蜡黄的脸色。

「我见过...她吸了毒,吸了毒啊!」

当初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如果那时候就阻止她...吕婷长叹一声,拍了拍大腿,追悔莫及。

唐生的脸色也很差,很久没见过女儿已经快把她忘了,可这突如其来是死讯彻底打乱了他的心情。

「给秋彤的同学打个电话让她回家,我们一起去」

一路上唐秋彤板着脸不发一语,吕婷开着车带着一家人来到了殡仪馆。

这个消息是如此的虚幻,以至于他们见到遗体的时候才终于回过神来。

唐秋菊死了。

这个十六岁的少女,死了。

这个在家里呆了十五年,曾经乖巧可爱,成绩优秀的少女,唐生和吕婷第一个孩子,就这么离开了世界。

黑色的布盖着的唐秋菊的遗体,脸已经干瘪消瘦至极,头发变得稀疏不堪,甚至看得见头皮。浓重的黑眼圈和青紫的嘴唇完全不像那么青春漂亮的女孩。

负责接待的警察带着白手套,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袋子,从大厅的角落里走过来。

「唐生和吕婷是吗?」

「是...」

「没错」

两人的眼圈红红的,声音带着哽咽,唐秋彤也强忍着眼泪。

「根据法医的报告,她死于吸毒过量。目前上面派来了缉毒专案组,针对“天虎帮”黑社会性质组织进行调查。主要头目王伟华等人已经被抓获,目前正在审讯。你们处理完遗体,我有一些问题要问,请你们配合」

警察一本正经地说道,然后举起手里透明的袋子,里面有一页皱巴巴的纸。

「因为涉及到毒品,案件重大,即使是遗书也要暂时当成证据保管,不过可以给你们看一眼」

不知如何应对自己死去的姐姐,唐秋彤跟着父母一起盯着警察手里的纸看。

「是姐姐的笔迹」

她一眼就认出了,唐生沉默了一会,说道。

「可以拍照吗?」

「不可以,这个需要申请,你们快点看,我在冒着违规的风险」

一家人再次把目光投向遗书。

【爸爸、妈妈、妹妹:看到这张纸,我应该已经死了,或者被抓了。我染上了毒瘾,已经没办法了。我现在每天都生活在痛苦中,还不如早点去死。像我这种没用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如果我的死能换来一时的安宁,那也是值得的。

你们一直在找我,我知道。那天晚上我去了天虎帮,并且把自己献给了王二爷。我知道这是难以理解,并且对不起咱家人的,但我必须去做。爸爸被打,家里被砸,难道只有这一次吗?只要在这里生活,就不可能逃脱他们的影响。除非,我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他们的世界让我恶心,喝酒、打架、嫖娼、赌博、收保护费,所有的一切我都只能默默忍受,并且装作乐在其中的样子。在一群大男人中间,我一个小姑娘又有什么选择呢?除了出卖色相,除了靠卖笑卖肉,我还能做什么呢?

喝酒喝到吐,喝到不省人事,然后被他们反复玷污虐待。睡在冰凉的地板上,我的后背经常疼得要命。王二爷一开始看不起我,把我当狗对待。我跪在地上求他给我一口饭吃...我无数次想自杀,但就是下不了决心,因为我知道,你们还在等我。

我装作讨厌你们的样子,和你们断绝关系,那是为了让你们也讨厌我,不会为了我而伤心。

后来,我在帮里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打架骂人,学会了抽烟喝酒,学会了...吸毒。我知道各种人的要求,我看透了他们这群人渣的本质,无非是钱和女人。我挖空心思地讨好他们,总算能在帮里获得一点说话的份。可我,早已不是原来的我了。

我怀孕了一次,孩子不知道是哪个男的的。王二爷给我一笔钱让我去医院流掉,天知道我看到那团肉的时候到底哭了多少次。那是我的孩子,但我只能眼睁睁看她,或许是他,就那么死掉。

我经常看着那些人,防止他们去家里收保护费或者砸东西。有两次被我拦在外面,有一次是我听帮里的人通知,连忙跑过去的。那个时候的我身体已经快垮掉了。每天我吃不下饭,只能喝一点粥。我的胃总是很痛,头也总是很痛。我经常失眠,毒瘾发作的时候难过得用头撞墙。那帮人都吸了毒,他们也不会有好下场。

说了这么多,我不是想换来你们的同情或者原谅,只是为了告诉你们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路过咱们家门口的时候,我每天都想进去坐坐,进去和妈妈,和爸爸,还有小妹说说话。

我想帮妈妈干点活,想照顾爸爸生活起居,想陪小妹一起聊天,一起看电视。但是,我不能。我不能被王二爷看穿,我必须当一个烂到骨子里的太妹。我不能对家人有感情。即使从法律来讲,我做了这么多坏事也早就该进去了。我是个犯罪分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是你们曾经最讨厌的人。

最近这段时间打了药之后我经常做梦,我分不清那是梦还是幻觉。我看到我们全家四口人坐在桌子上聊天吃饭,热热闹闹地给我过生日。我看到爸爸的腿好了,可以自由走路了。我看到妈妈的白发没了,就像那时候一样的年轻。我看到小妹发自真心地笑了,她抱着我的脖子说“最喜欢姐姐了”。我到现在还能想起她脖子上挂的铃铛的声音。

我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我吸毒。我知道那是让人万劫不复的东西,但是,每当我把药推进去,我都能看到你们。我死后,王二爷念在旧情的份上,应该不会为难你们。而且说不定我死了的话,警察会来把他们这群人渣都抓走,如果是那样,就算是死也无所谓了。

但是,我永远对不起你们。

我是家庭的不孝女,是社会的败类。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们再做家人吧】

纸分两面,第二面的最下方歪歪扭扭地写着“永远爱你们的唐秋菊”。

「看完了吗?看完我就拿走了」

警察用平淡的语气问道。

唐生和吕婷一边抽泣一边用手抹眼泪,呼吸有些困难。唐秋彤无力地滑落在地,空洞的眼神里什么也没有。

「咱女儿还是...挺...挺好的啊」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早点阻止她...为什么不从那个混蛋手里抢回来!为什么!」

吕婷瞬间歇斯底里地狂叫,唐生眼睛红红地用手拉住她。

「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我这种男人就是个废物,我连咱女儿都不如」

警察看他们已经看完了遗书,整了整帽子就走了出去。殡仪馆里围了一些人,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议论纷纷。

「姐姐...姐姐...」

掀开黑色的布,她握住了姐姐瘦成骨头的手,那是冰凉的,没有任何生气的手,就像一副模型玩具。

「我永远爱你,小妹」

脑海了响起了姐姐的话,唐秋彤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她感觉头越来越晕,身体很沉重,意识逐渐远去。

“啪”的一声,唐秋彤倒在了地上。

......

......

小铃恢复了意识,她睁开眼睛,鲜红的血丝布满眼球。

「啊!!!!!」

愤怒的嚎叫声,她的声音又尖又响亮,把船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你们这群恶魔!我要杀了你们!你们还我姐姐!把姐姐还给我!!!」

瞬间好像船上的时间静止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她。

纪菲一脸惊讶地回过头,问道。

「小铃?你怎么了?」

「我要杀了那个姓王的!我要去地狱把姐姐救回来!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啊!」

程寒吓得后退了一步,她从未听过小铃发出如此疯狂的叫声。她看到小铃的脸上肌肉疯狂扭曲着,小小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牙齿咬得嘎吱作响。

「我的妈...这是咋啦...」

程寒不敢靠近小铃,后退了两步,惊愕地看着她。

「脑子撞到了?」

文若南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说道。

摔倒在地的鲁曼此时也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小铃后转向纪菲,突然瞳孔放大,猛地大喊。

「纪菲!危险!」

看不清数量的鲨鱼在船上蠕动,混合着血和海水让船不停地摇晃,类似金属碰撞的牙齿咬合声近在咫尺。

「切」

一个后滚翻躲开扑腾而来的鲨鱼,纪菲再次举起砍刀。她深吸一口气,在呼呼的风声和哗哗的海浪和雨声中喊出了最有穿透力的声音。

「白露号的船员们,你们身为橘岛人的勇气呢!文若南、鲁曼、程寒,你们受够了那边糟糕的世界,才来这个远离一切的岛上生活,不是吗?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有悲惨的过去,来这里的谁不是呢?好不容易来这里,你们就打算这么放弃吗?你们这帮奴隶,难道就没有一点翻身的希望吗?不是的吧?法律可没禁止你们恢复身份!一个个都跟懦夫似的,看到一点困难就畏畏缩缩,那些橘岛的建立者们,难道就像你们这样吗?」

她举起砍刀,一个垫步冲上去,刀光一闪而过。噗嗤一声,鲨鱼的血在空中爆散,喷了满脸满身都是,像一个血人。

「我一个外来人都能冲上去,你们这些人怎么好意思跑?船就这么大,你们能往哪跑!有翅膀吗!还是在水里也能喘气啊!这点道理都不懂,你们是刚上船的小孩儿吗!一点拼命的勇气都没有,你们有什么资格活着!」

「可是纪菲大人...那...」

一个奴隶船员刚要说话,就被纪菲打断。

「怎么啦?怕死还是怕送死?我是特种部队的军人!听我命令,不会让你们送死!你们要是不怕死,就不会死!怕死就真的会死!谁再后退一步,我当场就杀了她!!!」

话音刚落,小铃抱着脑袋继续哭嚎。

「姐姐啊...姐姐!姐姐!呜呜呜呜呜...你怎么忍心这么走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我对不起你!要不是...」

「够了!」

无法忍受小铃的哭喊,纪菲大声呵斥道。

「你给我清醒一点!你姐已经死了!」

「纪菲姐姐?」

空洞的眼神看着纪菲,小铃用飘忽不定的声音问道。

「您...早就知道...」

「对!我早就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因为姐姐死了受了太强的刺激,把自己的记忆封闭了,刚才居然想起来了!」

「您早就知道...您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替我报仇!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不杀了他们!把他们统统杀光!」

「因为我不是你,小铃」

纪菲看了一眼眼看着要沉没的船,汹涌的海浪已经上了甲板。她坚定地说道。

「那些人由你亲手杀死。但是,现在我们必须活下来,否则复仇都是空谈!给我动起来,小铃!给我动起来,你们这些船员!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哼,口才不错嘛,俺还以为你是哑巴」

文若南举起沉重的长矛,催动着疲劳的双臂,对准了前面恐怖的怪物们。

「给我上!捅死它们!把吃奶的劲儿都给俺使出来!往死里捅!」

鲁曼嘴角扬起一丝弧度,也捡起地上的一根长矛。

「娘们儿们,来活了!今天最后一件活,干完了我今晚在床上随你们处置!」

「谁稀罕你的身子啊,鲁曼,哈哈哈」

文若南立刻嘲讽道。

「鲨鱼肉该怎么做呢?就算是我也没做过呀!」

程寒用常年做菜做饭的结实双臂举起长矛,毫不畏惧地面对张开血盆大口的鲨鱼们。

「姐妹们!我来了!」

安源不知什么时候从驾驶舱冲了出来,顶着倾盆大雨和摇晃的甲板,手里同样握着一把长矛。

「还记得那首歌是怎么唱的吗?啊?姐妹们,我们是什么?」

虽然身体极度疲劳,但她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船员们大多愣住了,只有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声音。

「我们是白露的使者!」

「对!我们是白露的使者!」

船员们纷纷响起了这句安源的歌词。

「下一句呢!」

「在风暴中只有向前!」

「「「在风暴中只有向前!!」」」

虽然没能像往常一样同步,但甲板上的每个人都跟着喊出来了。

响亮的口号带着船员们的磅礴的气势席卷而来,所有人一同冲向甲板后方。这一刻,每个人不分奴隶还是普通人,全部都是生死线上拼命的战士。

比暴风雨更胜一筹的,是橘岛人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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