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乃桑在点餐后扔下一句「待会再跟你说」，尽情地吊了我的胃口。
非人之物……进食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思考。在那废弃大楼的楼顶她才表明自己是人类，为何她现在又会这样说自己？
看着无言地不断将桌子上的食物送进嘴里的绫乃桑，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现在想些有的没的也没用，先将这些抛诸脑后，享受桌上的食物吧。
总的来说，这里是一家不错的餐厅。
店员的服务态度不错、整洁度很高、味道相比起同等价钱的餐厅要好一点。美中不足的就是酱汁有点少……还有那位时不时投以热情视线的店员了吧。
有机会的话我会再次光临，只不过要避开那位。
「在说明之前，我想带你去见见美城桑。」
美城桑……意思是要说明绫乃桑的身世，一个适当的人在旁边辅助是必须的吗？不知道她见到我们俩结伴而行会有什么感想呢？
还有……她到底知道多少秘密呢？
「我知道了……那么你们有打算将整个计划告诉我吗？你们该不会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我到柜台结账后跟快步走过来掏出一半钱的绫乃桑说，顺便笑着伸出手接下她的款项。
「『皇有一个异想天开的计划』——我只记得这个。」
「……你是说……？」
她说的话使我有点混肴，导致我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
「原本我们从皇那里听说了计划的全貌。」绫乃桑开始走动，我慌忙地跟在她的身后。「正因为我们认为计划是可行的，才会选择跟你见面。」
「那……」
「她在那晚之后……准确来说是你回到家的那一刻，便马上动手将我和千秋关于计划的记忆全部丢到最深处。怎样想也想不起来。」
「……那么你们是……从皇那里得到了十足的把握才会跟我见面，而那份计划却马上被她藏起来了。」
「根据她说的话……就是这样。」
我能理解皇这样做的理由。在不知道详细计划的情况下，能以更自然的流向达到目标。
若能操纵棋盘上的一切就没有告诉棋子所有事的必要性了。当然，前提是皇真的拥有掌控流向的能力。
……那又是什么原因驱使皇做出这一连串的决定呢？是对记忆的操作有限制，还是别的……
「她跟你们说的？嗯……」我突发奇想，「啪」一声打响指：「『反转棋盘』，她是否把真相告诉你？」
如果皇在场的话真想对她要求复述。
「你是指……？」
「将记忆丢到最深处只是皇的谎言。她没有对你们动手脚，单纯只是告诉你们虚假的情报来迷惑你们。实际上存在着两个可能性。」
只要没有决定性的证据，真相就会被埋没。
绫乃桑紧盯着我，似乎在想怎么回答。可惜不能根据她的表情得到任何情报。
「……『真相只有一个』。皇制定了详细的计划，现在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下。留下线索也是为了不让我们成为不懂思考的机器人。」
出乎意料的高评价。看来她……她们真的很信赖皇桑。
……皇桑是个怎样的人？在那天之前，我对「神」的印象是……「摆设」。
偶尔会出现在电视当中，被采访时也不会以真容示人。理所当然，没有任何政治立场、不会偏袒任何一个国家以及种族。
……啊，不对。Shelter有特别待遇。
不得参与战争、不得涉及任何科学研究，并将Shelter视为人类种族。不太记得详细的内容，不过大致上就是这三条，改变了世间对「神」的看法。
这是历史课上学到的东西，大概是真实的。
对不是Shelter的我来说，这无关痛痒。
就算绫乃桑是Shelter，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以如此信任她。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还有……她们的信任关系是单向还是双向的？
短期之间要建立互相信任的关系的不可能的，那么绫乃桑她们开始和皇桑来往大概是……在真冬老师听到传闻之前……
这么算来也已经有几年了。正常来说她们已经相互了解得很彻底了，那我该相信绫乃桑对她的看法。
「……」
不，现在才下定决心要相信皇桑有点事到如今的感觉吧。我已经答应了她们，不能反悔了。
为什么我会在对主办人毫不了解的情况下，答应让东云君前往另一个世界？
沒有完整的说明、没有明确的计划、没有值得信赖的人在场、自己的理由也只是朦胧的感觉。
太草率了。明明有可能东云君父母的同意只是谎言，为何没有向她们要求证据？是因为在场的四人都存在于超常之中，让我感受到压力，迫使我当场做出抉择？
抑或是……另有缘由？
这时我才惊觉自己全身冒出冷汗，呼吸也比平常要乱。
是不安。
对方身怀敌意的话东云君就有可能永远消失在我的眼前。
该思考。
脑子就要用来思考。
要确认所有细节。
我这个蠢蛋。
「皇的能力仅限于消除记忆，情感是不能操作的。」
聆听着我的心声，绫乃桑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拉我回现实。与此同时，交通和人流交错的杂音毫无阻碍地进入耳中。
想得太深入了。很久没有这么焦急了。
「……记忆和……啊啊，原来是这样……」我深呼吸，好让自己冷静下来：「抱歉。没事了，刚才只是有点想杀死自己而已。」
「……」
有点乱了手脚……我闭上眼轻揉双眉，再次深呼吸。
我的记忆不完整，而在这些被隐藏的记忆当中有与皇桑相处的经历。这些经历所造就出来的印象使我对她产生了信任感，缺乏思考也是因为这份感觉。
她会与这件事有关联也是这个原因。不，这是牵连到另外一个世界的大事件，该说我们这边才是有关联的人士吧。
她是当事人，我们只是被牵连进来的……这样就可以了吗？
……总觉得有点不对。
「看见你这个样子之后，总觉得有点放心了。」
绫乃桑突然打断我的思绪。
「放心？为什么？」
记忆中没有被人这样说过，所以我马上反问。
「如果你觉得失礼的话对不起，我没有恶意。只是……我一直认为你异于常人，加上在那种地方都能对答如流。」
「……」
原来你是这样看待我的吗？我本想这样回应的，可是想深一层却能顺利地摸索到她会认为我不普通的原因。
她已经观察了我一段时间，想必对我的思考模式有一定了解。以及我在废弃大楼上的表现，让她对我产生了与身边的人不一样的印象。
无论在餐厅还是学校，我的定位都是乖巧、勤勉、能干……全都是正面的评价。东云君认知到的只是我的表面，所以我才对他有抵触。
……因为我害怕被他讨厌。
「……没这回事，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没有学校里的人所想的那么勤劳，也没有兔山桑口中那么厉害。
「大家都是普通人，没有所谓特殊的人。你不接受大家对你的评价，原因是你不曾面对自己的真性情。就算我把多么确凿的证据摆在你的眼前，你也会选择忽视其真确性。」
这个人不懂得我。不管她说的话有多么正确，我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个。
如果连绫乃桑都不懂得我的话，那有谁懂得我？她拥有读取别人思想的能力，并使用这份能力观察了我一段时间。
不单是我，连我身边的同学、教师、同事、上司对我的看法也了如指掌。她综合各方面的意见，得出了大家对我的评价都是发自真心、准确无误。
即便如此，我这个胆小鬼也不会接受他们对自己的评价。
心里的深处如此坚信着：他们绝对会改观的。当知道了我的真实想法后每一个人都一定会擅自对我失望。
「我没有对你失望。」
绫乃桑马上断言。
真是个温柔的人啊……真羡慕千秋桑。
「谢谢你。」我坦率地道谢：「我说得有些悲观了。不过我没有把所有想法收回的打算，因为跟你相似的人一定寥寥可数。」
「不止是我，还有……不，这应该要待你去发掘。」绫乃桑跟自己妥协：「你现在维持原状就可以了。切勿忘记，我们永远都是你的伙伴。不用顾忌，有什么麻烦尽情来依靠我们吧。」
「……嗯。」
不知是否快将到达美城桑家的缘故，绫乃桑放弃继续跟我聊这个话题。我也没兴趣跟她辩论，就草草回应。
「我是知道的。依照你的性格，就算遇到什么事你都不会跟其他人商量。」绫乃桑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是认真的。有什么困难，请务必跟我说。我们一定会帮助你的。」
「……」
说实话，她几乎完全摸透了我的为人。为读心倍感佩服的同时也敬佩她没有过度深入或误解我的情况出现。
将读心活用在不起眼的地方上，却能减少不清楚对方为人所带来的不确定性，对方心怀不轨的时候可以马上察觉到。最重要的一点是：身边有相信绫乃桑的人。
想必累积了大量的经验和失败，才能够将这项能力完全变为自己的东西。
「神」、监护人、母亲、伴侣……还有她自己。身边有即使走上歪路也会纠正自己的人，加上绫乃桑本身个性温柔，才能造就出现在的她。
温柔漂亮的读心女孩。这……是否代表着一个奇迹呢？
「……太夸张了。害我害羞起来了。」
不能说是完美无缺，却是大部分人理想的可爱伴侣。
这时绫乃桑停下脚步，她的眼前是一幢楼高超过二十层的高级公寓。
美城桑就是住在这里。
除了小说之外，她似乎还有其他经济来源。单是她的电动轮椅也花掉了一大笔钱，加上维护费用和居住的杂费还有帮佣的薪酬……想得我的脑袋只剩下钱的符号了。
保安已经记住了我的脸孔，在输入密码之前已经帮我们开了门。顺带一提，保安也跟绫乃桑打招呼。嘛，毕竟是美城桑的女儿。
我没有见过美城桑的帮佣，便一直以为只是刚好我来的时候不在而已。当我看到绫乃桑从钱包里拿出钥匙卡片时，我的想法便转变为照顾美城桑的人不是帮佣，而是绫乃桑。
「……」
绫乃桑注意到我的想法后盯着我一会儿，似乎有什么想说，不过她却没有说出来，静静地进入屋子内。
我跟在她后面，发现已经有人出来迎接我们。
「咦？美城桑？」
「欢迎你们，进来吧。」
美城桑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说。随后她操纵电动轮椅，带我们到客厅。
「先坐下吧。之后会把所有有关于我和绫乃的事情告诉你的，不用害怕我们会蒙混过关。」
我坐下椅子的那一瞬间——咚……！
「嗯、嗯……我明白了。」
……怎么回事？心脏突然咚咚咚地加速跳动，这是在紧张吗？双手不自然地握成拳头，汗水不断渗出来。
啊……她是不是说「我和绫乃」？果然……不只是绫乃桑，她也不是一般人啊。
不，这不是重点。
美城桑没有表露出敌意，绫乃桑不知何时走到厨房准备红茶。红茶的美妙气味不但没有让我放松，反而迫使我注意到一个事实。
——只有我一个人在紧张。
紧张的理由是？不知道。她们接下来要说的是？不知道。
知道的就只有一件事——我很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越是呆在这个地方，越是感觉自己快要疯掉。
啊啊……我在干什么？坐在这里干什么？快点走。快点，快点！
「……不要。」
走？不，我绝对不走。我想了解绫乃桑，也想知晓美城桑，同时也好奇她们俩的关系。最重要的是——为那个人消除所有不确定因素。
——呼……
「……咦？」
我忽然感觉到有一阵凉风围绕着我的身体，仿佛在安抚我、提醒我要冷静下来。虽说这个季节气温不高，这阵风也带给我充分的舒适感，让我不禁委身于其中。
这……好像以前也有过……这种情景。
我记得这是……既视感……来着？
按照绫乃桑的话，这份感情是我未能忘却的残留物质。多亏这残留物质，我暂时脱离了紧张，双手紧握的拳头也渐渐松开。
我闭上双眼，将整个身体交给这阵凉风。
「充满矛盾的心理活动和爱恋之情……真是可怜……」
是美城桑的声音……她在说……什么？我想继续听下去——可是我败给了突袭而来的睡魔，陷入了短暂的沉睡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