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所信任的顾先生啊，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一从办公厅出来，贺川就一改他那温文尔雅的态度，少见地朝身后的顾友临发了脾气，要让这个老管家如此动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办公厅的隔音效果很好，就算站在门口大喊也不需要担心被里面的人听见。但是二人现在需要更隐秘的聊天环境，所以他们随便挑选了一间空着的原先作为储物间的二层隔间，边聊着边走了进去。
“贺川先生，您难道没有看出来吗？”顾友临倒是在那边嘻嘻笑着，他一回到暗处就没有了先前绅士的气质，现在倒像一个计策得手的小人。“这位秋氏家族的公主大人可向我露出了真正的獠牙，露出了她的本性啊。”
“没错、是的，正因为她对你抱有敌意，现在引荐你的我都要被一并怀疑了。”老管家怒目瞪着嬉皮笑脸的紫发男子。“这个秋岚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我曾在她十四岁时当过她的家庭教师，但却每次都无法猜透其心思，更是有好几次在误以为讨好她的情况下还被告了黑状。她似乎很清楚如何利用秋公对她的溺爱来让秋公相信那些编造的谎言，有几次甚至影响到了我毕生的事业；十几岁尚且如此，现在经历过权力斗争的她绝对是初露锋芒的猛兽，你不能被她的外表欺骗，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
“您放心吧，贺川先生。”顾友临收住了笑意，转而用严肃的语气说到。“她的动摇是显而易见的，一开始我的卖惨并不能让她展露出丝毫残忍，只是把我的发言当作笑话；但当我提及恢复记忆的治疗和潜在的威胁之后，你应该注意到了，她马上就对我进行了人身威胁——如果真如她威胁的那样，我对她而言只是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那她大可不必对我连着威胁两次，所以你也清楚她实际上并不是在威胁我。”
说到这里，顾友临突然冷笑了一下，刚才那副小人面相也消失不见，其身份似乎又恢复成了一个来自东都的精英士绅，连肩膀的伤都无关紧要了。
“是的、是的，但是话说一半是为何？”贺川见状有些不耐烦了，听着顾友临的话，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挺直了驼着的背。“难道我们的合作资金不够了吗，我想我们应该是以相同目标而站在同一阵营上的才对。”
“不，只是需要让您整理一下思绪，毕竟这对于我们年轻人而言只是一瞬间便可以理解的事情。”顾友临冷笑着回应到。“她所威胁的，是借由我这个不值一提的人口中说出来的、令她亢奋又恐惧的现实。哪怕那现实仅仅只是可能存在，但对于这位把秋槭放到了一切事物之上优先对待的好姐姐而言，关于秋槭的一切都必须是完美的，那自然包括了她的记忆完整性，也包括她所处的环境安全度。”
二人对视起来，他们都清楚这两点正是秋岚最容易被触动的地方。
“所以，我就暂且对你刚才的侮辱不作反应吧。”贺川眯起眼睛看着这个气质越来越嚣张的紫发青年。“你的意思是，秋岚虽然不把你当回事，但你说的话的的确确触及了她的内心，她为了抵抗这种不应存在的现实，才会在表面上对你的话语做出反击；而随着这种抵抗进一步加强，她就会把这种反击上升到利用社会地位进行的人身威胁，好像只要抹去你这个人的存在，就可以一并抹去你口中的现实，是这样吧？”
“正是如此，而且这种抵抗越强烈，就恰恰说明她在内心中对这一信息有多重视，就好像你越想否定一件事，你就越容易记住它一样；能上升到人身威胁程度的抵抗，就证实了她内心在这一刻的脆弱已经到了需要靠集体认同所赋予的权力才能维持平衡的地步，这是在利用其社会价值弥补自我认同的缺失，至此她的理性和防备已经全面宣告崩溃。”顾友临阴沉地说到。
“她表现视我为随时可以抹去的废物，但实际上我却是能够实现她心中恢复妹妹记忆这一强烈执念的关键要素；她只是在害怕并逃避妹妹无法恢复记忆的这一被我诱导思考得到的结果，又出于言语暗示下只有我的治疗能令秋槭恢复记忆这一矛盾的现实，才会如此过激，并在不知不觉间加深了关于‘我的治疗’这个关键词和‘妹妹恢复记忆’这个事件之间的联系。”
“而关于白俄女仆的问题，我可以说她其实全程都没有相信过我说的话，也没有相信过贺川先生你说出的提醒；但很不幸，这对于一个对待妹妹是完美主义到偏执狂程度的人来说，她只能从表面上说服自己相信妹妹现在所处的环境是安全的，反驳贺川先生你的那些话也是她说给自己听的，实际上她内心比任何人都想查清楚女仆的身份，只不过她自己一直在回避这个想法而已。”
“所以那看似动怒的一幕，完全是在演给她自己看的，而且她自己还未必能意识到这一点，否则她的理性也不会完全丧失；虽然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哪怕她刚才口口声声说要除掉我，但实际上她心底里为此自负着窃喜，认为我已经被她轻易控制住了，正想着留我试试看能不能恢复秋槭的记忆，说不定还会故作漫不经心的态度去和那个外国幕僚商讨要不要调查白俄女仆的身份呢。”
“你就这么肯定？”顾友临一连串的发言后，贺川听到这里，背终于又放松了似地垂下去。“那我是不是应该早点把那女仆的资料整理出来？”
“大可不必。”顾友临举起右手，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现在秋岚的内心已经开始对这两件事慢慢发酵了，我们只需要等到下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对她做出有效的提醒与暗示就行；到时候就算你手上没有白俄女仆的资料，她也主动要求你去调查的。”
“看来我也是老了。”贺川深呼吸了一下，他看着这个狡猾的医生，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提防。“我在这异国他乡干了一辈子活，倒也不是不想善终，只是我的使命如是，皇国远去久矣。希望你这样优秀的年轻人能够实现自己的远大抱负啊，顾先生。”
“贺川先生客气了。”顾友临也一改冷笑，用一个应酬式的笑容回答了面前感慨人生的老管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