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

作者:薛定锷的猫 更新时间:2013/7/26 8:25:53 字数:17936

I.

大西洋联邦东部时间,七月八日,上午八时零三分。

海拔三万六千公里,地球赤道同步轨道,奥布联合首长国领轨道升降梯,“天之御柱”。

全展近三千米的巨大十字星被圆环包围,这个以古希腊神话中众神之王的父亲,领导了希腊神话中“黄金时代”的天神-“科诺罗斯”命名的航天器正沿着地球同步轨道,迎接新一次的“地出”。 地球的大气泛着淡蓝色的萤光,行星那难以形容的广阔天际从脚下渐渐升起,低头看去,宛若注视着一片向上升起的生命海洋。

从容积和结构上来讲,这座航天器似乎已经脱离了“空间站”的范畴。巨大如同高墙城塞的身躯显示出足以被夸以“宇宙空港”的威风。它不单是大西洋联邦在地球高轨道上设置的定期巡航船坞,也是建设在环绕地球的这道无形的防线——“绝对防御线”上的移动司令塔。以每五十六秒一回旋的速率转动环形的码头,不仅可以在内部产生人工重力,就连接驳在环壁上的战舰内都可以借此产生重力。

重力,对于现在急需它来安稳自己神经的利克·戈林上尉来说,这真是一件意想不到,却又足够让人欣慰的天赐珍宝。

与他一起参加实机测试的安娜·卡罗琳中尉曾一度被负责调查的情报人员带走羁押,但因为证据不足又被无罪释放。现在需要苦恼的应该是在空间站里疯狂地踱步的情报专员,因为负责看守“凡尔纳一号”军用港口的卫兵,现在依旧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一想到这里,戈林就不得不感叹命运似乎还眷顾着自己:虽然被在驾驶舱撞伤了脑袋,但也不至于像那位可怜的看守一样,胸前挨上一发子弹之后,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在生死线上垂死挣扎。“若果我要是在战场上中弹,确认没救了之后一定要拜托你给我一枪,让我死得痛快点呐。”他曾用非常严肃的表情向同队的范多姆中尉拜托道,让范多姆对他的心理健康担忧了好长一阵子,直到他将驾驶员在宇宙战场上生命维持系统损坏,又无法自力飞行的机体内是如何痛苦地死去的状况添油加醋地向范多姆描述了一遍之后,年轻的中尉才理解他的长官的心情。当然,对于那位可怜的卫兵只是陷入昏迷状态而其实生命并无大碍这一事实,恐怕当时连戈林都不太清楚吧。

“死前把自己的喉咙抓破,或者是不省人事地躺在手术室里浑身插着管子,那可不是一个人应有的死法啊。” “那么上尉你认为怎样的死法才是应有的死法呢?”“当然是痛痛快快又体面地死去啦。”在军官学院,戈林这样的回答的确成功地说服过范多姆。但有一天,当戈林正将他的“死亡观”推销给某位刚进军校的新生时,克劳德·米尔恰好从他们身旁走过。当戈林这句话传到克劳德耳朵里后,这位曾在医学院校学习的少尉立刻将戈林的“死亡观念”批判得一文不值。“最体面的死法莫过于老死,可就算是老死,大多数也只能算是受了病而病死。要是在战场上,怎么可能有兼具痛快和体面的死法哪!虽然脑袋被穿甲弹击碎可谓一点痛苦也没有,不过那死法才叫令打扫战场的人几天都吃不下饭才对。所以说想要体面又没有痛苦的死法,那就不应该来军官学校嘛。”

这番话倒是极具说服力。虽然戈林就此闭口不谈他那“痛快而体面地死去”的愿望,但这件事还是一直让他耿耿于怀。直到一年后的某日,他再次遇见当时已经升任中尉的克劳德时,便刻意在克劳德面前挪揄道 “克劳德中尉简直是只冷血动物呐!”据说当时曾有许多好事者在楼道里聚集起来,想看看这位“冷血动物”的反应,没想到克劳德只是笑了笑,给出了 “等到哪天我去世之后转世成一只蜥蜴的话,你的话说不定就成了正确的发言,没准还会刻在我的墓志铭上吧。”这样怪诞而可笑的回答。不过,说是执着也好,大度也罢,这小小的交锋居然让长年身在地球宇宙两地的两人不打不成交,自此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一事才应当被当作奇谈才是。

“科洛诺斯”在地球同步轨道上行进的时候,依然保持着自转以维持舱内人造重力的持续作用。轨道巡逻艇上的军官们是如此评价它的行进方式的:“像撒泼的小男孩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姿势一样嘛。”这样的形容,以前是来用作形容赤道和轨道几乎成直角的天王星那怪异的行进方式的。“在轨道上滚翻着的天王星,好像小孩子在地上打滚一样滚来滚去”。可若是天王星是以一介气体巨行星的庞然身躯为傲的滚球, “科洛诺斯”的滚翻只能令人联想到漂浮在地球轨道上的齿轮而已。

平时,这座宇宙空港一直在椭圆轨道里转悠,只有在定期检修或是要运送货物到地表的时候,才会降到地球赤道面上的同步轨道。在同步轨道上巡弋的过程中,它实际上一直在驱动着喷射器变换位置,直到停止在南亚太平洋上空的接驳点——高度三万六千公里,这是人类目前所建造的最高建筑物的高度——轨道电梯“天之御柱”的建造平台。在他的脚下,就是地球母亲的温暖怀抱了。

逐渐接近轨道电梯的终点“天盖”,展现在“原核号”舰桥显示器上的是一片荒芜,没有任何工作人员存在的孤独平台。轨道电梯的“终点”其实在“天盖”之下一点,因为那里已经足以让运载货物的飞船脱离轨道电梯自力飞行。于是,这座轨道电梯的顶点成了人迹罕至的“装饰品”。巨大的圆环面上,只能看见密布的超高张力钢和碳素骨架和没铺完的太阳能电池板。“看起来就好像建设到一半,最后突然停工了一样……”戈林有些惋惜地评价。

“的确如此。原来的升降梯终点曾在第一次血之情人节战争期间由于战事而一度搁置建设,大萧条之前的改建期间内,这里原定是被设计成可以接受太阳能的发电厂。大萧条时代此处再次停工,直到在之后大萧条末期的’太阳光竞赛’中,奥布的太阳能工业败给了太阳能技术更加优秀的北非工业联合之际才彻底宣告放弃建造计划。现在北半球的太阳能工业的巨头,莫过于坐拥数十个巨型太阳能发电卫星的’莫甘实业’,它在全盛时期,曾经垄断了北半球百分之八十八的电力供应。奥布在太阳光竞赛中以大败收场,最后竟然遭遇了财政上的短缺,导致了这里的三度停工。”

坐在舰长席上的卢修斯少将也站起身,走到舷窗边凝视起那显露着夸张骨架的圆环。“不过,要我说,奥布真应该在那顶上建一块观景台或是纪念塔什么的,至少还能赚点零用钱。”对少将的说法深表反对,杰利尔德依旧发挥着专职冷场的强项。“那么对于奥布来说,建这些东西是要干什么呢,不会是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被北非打败了吧?”

“真没情调。”

“不只是财政方面的原因,这里的停工实际上牵涉到了’去中子干扰化’的纠纷呢!”

“去中子干扰化?”

“在太阳能发电计划告吹之后,有人曾经提出一个点子:能不能在轨道电梯顶端设计力场发生器,让整座轨道电梯成为反中子干扰塔呢?理论上,三座轨道电梯所产生的力场覆盖范围就足以让全球的中子干扰装置失去作用。不过后来的计算显示,那样的晶体需求量,就算把plant的矿产挖空也不够用。稀有材料的资源暂且不提,围绕着轨道电梯的建立,又会开始一系列的地缘纷争。在八零年代提案的’巴比伦塔’, 不就是遭到了东亚共和国和欧亚联邦的一致反对而被迫暂停计划的吗?”

“神圣地球的复兴……”戈林喃喃自语。他的低语却让杰利尔德暗自打了个冷颤。“什么?你刚才在说什么?”

“啊,实在是抱歉,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以前经常看到的标语了。神圣地球的复兴…什么的。在大萧条结束的那段时间里,轨道电梯的价值被重新发现了。可是,现在的主流依然是地表的质量加速器…论运载能力,轨道电梯的运载持续性应该在质量加速器之上吧?”

“轨道电梯设计上的关键技术来自战前。”

“啊,是这样啊……”

“可惜的是,战后,很多相关的技术都已经遗失,要重头再来的话又要花上十年,二十年。现在的风气,反倒好像是宇宙纪元初期那一会。’向宇宙进军’什么的……想一想都令人感到可怕。”

“可怕?”戈林感到有些不解。

“这句口号曾经害死了多少人啊……向宇宙进军,意味着更多的调整者。在宇宙纪元初期的宇宙开拓时代正是调整者婴儿潮的诱因。可以说,如果没有这样的疯狂,之后也就不会有连绵不绝的和调整者的战争,因投下中子干扰器而在后续的饥荒中死去的十亿人,还有因为’尤里乌斯七号’投到地球引发的灾变而死去的人们,说不定还在人世享受美好的生活呢。”

“但如果没有宇宙开发的第一次热潮,也就不会兴起如此众多的殖民地,人类就依旧被束缚在地球上。虽然人类现在爬上了重力的井边,总比待在井底好吧,参谋次官?”卢修斯发表自己的见解。

“少将阁下。你应该察觉到了吧,如果这样开发宇宙的疯狂继续下去,等待着我们的会是什么?”

……

“就是这样?”

可视电话另一端的青年军官搔了搔自己的灰黑色头发,当他发现早上梳好的头发撩了五次都会执拗地垂到额头前面之后,他便赌气似的从桌子上一把抓起军帽,把那略长的头发胡乱塞到了白色军软帽底下。“就是这样?”像是确认信号这端的人依然在听他讲话一样,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就是这样。”戈林郑重地又重复了一遍。

青年夸张地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一见到这样的表情,戈林的嘴角就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请你不要做出这样的表情好吗……”

克劳德立刻回过头,叫住了正在档案室堆积如山的文件柜子里翻箱倒柜地寻找资料的约翰·哈克雷。

“快,形容一下,我倒底作出了什么表情?”

“那种’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你还不知道’的那种表情。”哈克雷一秒都没有停止手头的工作,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好吧好吧,我不会再做出那种表情啦。”说着,克劳德举起了面前应该是盛满红茶的杯子,却发现里面的茶早就已经被喝光了。于是他放弃了想要用倒影再看一眼自己表情的念头,有些应付似地向电话那一头的戈林赔礼道歉。

“’如果这样疯狂的热潮继续下去……’如果继续下去的话,等待着我们的到底是什么呢?”

“不断扩张的地球势力和同时扩张的宇宙势力,怎么看都会撞在一起吧。”

“你的意思是……冲突?”

“不是已经发生了吗?拉格朗日一点宇宙港的事件。不过,地球圈自大萧条以来,一直充溢在可以说是盲目的自信和狂热之中。就推测的时间来看,到现在为止,宇宙港易手才过不到一个星期,就连最后一批货物的运送和交换都还在持续之中,换作是我是政府机构的话,也宁愿不会相信十年间经历无数攻防都纹丝不动的宇宙港会在一夜之间易手他人吧。”

“我在空港听说,国会最后还是在情报部的强硬要求下派出了侦察舰队?”

“虽然是侦察舰队,但从拉格朗日三点出发的话,要连走三天的路程才能赶到拉格朗日一点。没有侦察舰队的回信,要说服国会和宇宙军司令部重视这个问题恐怕非常困难。并且,情报部这次据说是靠国会内部人脉才让议案顺利通过,如果侦察舰队拿不出像样的功绩,或是没来得及作出功绩就遭到毁灭的话……”

“那地球进一步的动作,恐怕得等到最后一批货物送完,地球再也得不到新的物资那个时候吧……可…那可就太晚了啊!”

戈林不禁高声叫了起来。好在这是一节单座的车厢,才没有招来奇怪的目光。

可视电话的图像发生了些微的扭曲,那是因为从同步轨道向地表前进的升降列车脱离了上一个信号点的缘故。每过一秒,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重力就逐渐增加一点。接近地表独有的血液向下身流去的酥麻感提醒着他,自己正在从“重力的井边”坠向这片重力的井底。

“而且…听说不单单是宇宙,在西非的达喀尔也发生了骚乱?”

“这是残留在那里的极端势力又开始活跃的缘故吧。不过,就算到现在为止,官方的报告里都未曾提及到底是哪个组织会为此负责……”

“会不会……和来自宇宙的骚乱有所联系呢?”戈林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从时间上来讲,挑这么一个时间,对这么一个显眼的地标建筑发动了恐怖袭击之后,只字未提自己的要求,连如此袭击的原因都不愿意告诉世人。恐怖分子冒着遭致清算的风险,难道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炫耀武力吗?他们很有可能是在故意隐藏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诶呀……如果是这样的话不会太难办了一点吗?”克劳德露出困扰的表情,放下手上的空杯子伸了个懒腰。“一边是来自宇宙的未知,一边是深藏于地球的危险,两者都是棘手的问题。要同时和这样两种势力相互周旋,不得不说是一件麻烦又讨厌的事情。既然事情已经超出了自己的左右范围,那么这个时候,我不如倒在床上睡上一觉。”

克劳德在屏幕里眯着眼睛,倒在办公桌旁边的椅子里面,看起来真的是要睡着过去一样。“你说得倒轻巧……” “旧世纪的美利坚合众国五星上将,切斯特·威廉·尼米兹,曾经在西元一九零八年,于菲律宾南部的八打雁省的海湾中因为判断潮汐差和位置失误,令该船搁浅于泥岸上。在断定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挣脱之后,你知道他干了件什么事吗?”

“什么事?”

“他此时想起祖父常谈的’不要为你无力改变的事所担心’一话,就直接在甲板上搭了床睡觉。”

“……”

“当然,事后他虽然招致军法审判,但结果因为的确是海图不清所致。加上他此前做的一系列补救措施和初犯的缘故,仅仅被剥夺了座舰迪凯特号的指挥权。我并不是说他做的事情值得学习,只是有些事情的确超乎一人能力所及,与其耗尽精力去做办不到的事情,不如留下精力去做办得到的事情。”

这真是“克劳德式”的诡辩。戈林在心里暗笑道。如果克劳德是有意就这件事做出辩论的话,那他不说是最好的辩论家,但即使放到辩术家成群的政治界,也应该是一流的种子选手吧。

“那你就快睡觉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实话。我几分钟前还在和梦神约会呢……”“别听他的,他已经花了一个上午捣鼓他的新式咖啡了!”从屏幕里能隐约听见哈克雷从房间另一边传来的叫声,克劳德也只在屏幕的另一头不置可否地笑笑了事。

“那,’原核号’是直接回阿拉斯加吗?”“计划上是,不过看现在这情况,我只能说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呀。” “你真的变了很多呐,没想到你也开始习惯充满变化的生活了呢……”“省着点吧。照你的说法,能安安稳稳睡午觉的日子也不多了。”“哦,到那时我就要像尼米兹将军一样,在甲板上搭床睡觉……”

“你居然瞒着我们,偷偷跑到宇宙去当测试驾驶员了?”

约翰·哈克雷只比他的长官克劳德年轻一岁,身高却要高克劳德半个头。他那浓密而整齐的深红色卷发被平整地梳到脑后,露出宽广,散发出富余年轻光芒的额头。而那亮蓝色的双眼,则永远不灭地向外散发着熊熊燃烧的斗志。“他那家伙,从外表上看全然不是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军官,还依然是个烈火般燃烧的少年呢。和他站在一起,一定会让我看起来像一个糟大叔一样啊,拜托,我还没到三十岁呐!” 作为克劳德的副官,他几乎每次都会让克劳德在舰内他人的面前露出无奈的叹息。“和哈克雷中尉站在一起,我会非常有压力的。”

哈克雷从背后偷袭,成功地抢走了克劳德手上的可视电话。“诶呀!看上去还挂彩了嘛!怎么搞的?不会是又撞在船的栏杆上了吧?” “没想到当副官的嘴巴,听起来比长官还要狠毒不少呐!”戈林下意识地摸了摸缠在额头上的绷带。“怎么,英雄故事,难道你不稀罕听吗?”“英雄故事?是英雄救美?还是狗熊划水?说来听听。是不是和博物馆的ms干了一架?”“哼,比那要精彩十倍!”“十倍?我不信。”“我说出来你可不要大叫哦……”“我又不是小屁孩啦!”“在凡尔纳一号,我们遭遇了’高达型’的机体……”

“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没有听错吧?’高达型’?喂喂,戈林他说是高达型的ms诶……”“诶呀,都答应别人不要大呼小叫了,你这样子简直就是小屁孩的行为啊……”克劳德刚闭上的眼睛被吵得猛然睁开,让他赶紧把大叫着的哈克雷从身旁推走,好让自己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躲到房间的另一头。

“哈哈哈哈哈哈……戈林你说笑话的技巧真是与日俱增……”“你这种蠢脑袋要是不信就算了!”电话那一头立刻传来了戈林气急败坏的叫声。

克劳德开始在房间里物色能作为午睡地点的阵地。被挪用作为队长办公室,伯尔尼地区防御中心中的档案管理室撑死也只同’力天使’上的舰长办公室一样大,而现在回旅馆房间似乎又太早了一点。在房间里搜寻半天之后,他看中了房间角落的一张沙发

。“拜托,奥布开发的机体也有仿制了’高达型’的泛用量产机……我看一定是你自己看错了吧……”“你动脑子想想吧,奥布的军机怎么可能出现在联邦的管制空域……”在克劳德想闭上眼睛的时候,哈克雷和戈林论战中的叫喊依旧不绝于耳。

克劳德想把头上的白软帽扯下来盖在脸上,却不小心失手让帽子一路顺着脸和斜躺在沙发里的身体滚落到地板上。他不得不弯腰把帽子从地上捡起,却无意间摸到了藏在沙发底下的遥控器,眼见哈克雷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一时心血来潮,打开了面前覆盖整面墙的大荧幕电视。“哦,亲爱的……”不幸的是,刚打开电视,从屏幕中跳出来的居然是每日连续播放的肥皂剧。遥控器上的说明显示这应该是台卫星电视,在全球无线通讯**扰七成的环境下,能享受卫星电视的广范围信号接收率可谓是拥有反中子干扰塔的城市住民才有的特权。“用卫星电视看这样的剧目,真是称得上是浪费公款的行为,没想到伯尔尼防御中心的工作人员也有这么恶俗的品味……”克劳德嘴里念念有词,不断旋动遥控器上的旋钮,让电视节目逐台滚动。“[莫甘实业大楼遭受攻击,滨海商业中心实行戒严令…]、[棕榈岛受损严重,政府宣布即日起暂停深水港作业]、[“护国卫队”的拥护者宣称将在中东各地陆续发动炸弹攻击以实行对“外人统治”的报复…][恐怖分子的活跃期来临?第二次红海事件发生?]、[第三次战争将会是和新恐怖势力的战争吗?]……跑马灯一样的字幕不断在屏幕下方滚动,而新闻频道的记者背后的画面上,隐约可窥见莫甘实业大楼中层窗玻璃全部被炸开的惨状,站在广场警戒线前面的记者,似乎正在向演播室阐述北非的反恐局势:

“…众所周知,非洲国家曾经在第一次宇宙开发热潮期间经历了短暂的统一,成立了非洲共同体机构。但在尤里乌斯纷争之后突如其来的大萧条期间,两者间意识形态的对立再度复苏,拥护宗教统治的北部非洲和拥护民主共和国制度的南部非洲再次分裂,以至于北部非洲在八十年际脱离非洲共同体,独自结成了北非商业联盟…现在的商业联盟,大多是阿拉伯穆斯林商业集团构成,涵盖了从太阳能工业到民用工业的数个板块,北部非洲在泛穆斯林评议会的领导下逐渐趋向一体化…不过,由于宗教势力在大萧条之后的再度复苏,一度被认为旧世纪就已经消灭的极端宗教组织“阿拉伯帝国护国冲锋队”再次在这片土地上引发动乱……他们信奉所谓的“新伊斯兰教”,主张在北非、中东的阿拉伯国家建立政教合一的庞大帝国,驱逐所谓的“外人统治”,消灭全球的异教徒,并认为宇宙开发行业也是异端行为…该组织曾经犯下多桩反人类罪行,其中最为严重的一次,莫过于利用潜艇在北大西洋上拦截、攻击来自欧亚联邦的商船伊菲利亚亲王号,造成了近三百无辜民众的死亡……”

“伊菲利亚亲王号事件之后,欧亚联邦立刻对北非商业联盟采取了经济制裁。自那时起,欧亚和北非的关系就直走下坡路。但欧亚联邦出于对北非太阳能源的需求,在去年暂停了经济制裁……这么说来,八三年真是多事之秋呐……”克劳德暗暗自语。

“现在插播一条突发新闻:据沙特报道,泛穆斯林评议会以三分之四的比例,通过了针对恐怖主义的反制措施决议。即日起,将对北非商业联盟各参与国国土境内的军队按照紧急管理法进行统一编制;在各国国境线设立防护区;并将定期展开对领海内的巡逻工作。因为此决议的通过,近期通过达达尼尔海峡的船只也将受到管制措施的影响,目前,沙特当局已经宣布对通过海峡的船只进行伴随护航的行动,并将严格控制海峡出入口,严防恐怖势力进入领海……”

“达达尼尔海峡……什么?达达尼尔海峡?”克劳德飞快地在脑海里搜寻起对这个地点的记忆。欧亚大陆的分界线,黑海通向地中海的唯一通道……达达尼尔海峡目前在突厥自治领的坎塔尔政府控制之下,也是北非商业联盟的极西边界之一。如果达达尼尔海峡周边布满了沙特的防御舰队,那么……一股不祥的预感逐渐笼罩在他的心头,仔细思索下去,不禁让他全身悚然。

克劳德倏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大步走到办公桌前,把桌子上摆着用于调制“自制咖啡”的威士忌酒瓶一把拧开,一股脑全倒进了茶杯,忙不迭地送到自己的嘴巴里。“诶等等,你干什么?快给我留一点……”哈克雷也顾不上和戈林斗嘴,一把从克劳德手里抢下酒瓶。“这是干什么?诶?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不会是因为喝光了我辛辛苦苦从特价店搞来的酒惹得吧……”“感觉真不好。”克劳德抹了抹嘴唇,把茶杯放回到桌子上。“为啥?”“因为我突然感觉我之前和你说的东西都比不上这件事来的重要……”“什么事?”“关于潜在袭击者下一个目标的事……”“不是维多利亚港吗?”“那么,为什么是维多利亚港呢?”

“这个嘛……这个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哈克雷关掉了手上的可视电话。“嗯…如果要扼制地球实力,任何一个攻击者都会立刻想到质量加速器。地面上的质量加速器中,防守最为严密的,就是位于非洲的两个质量加速装置——维多利亚宇宙港和亚丁宇宙港。”

“……其中亚丁宇宙港地扼地中海和印度洋,又是能够将来自波斯湾一带的化石能源输送向欧洲及北美的重要水路。并且一旦有人将此地从欧亚手中夺去,纳入自己的口袋里,则自地中海地区经由苏伊士运河进入非洲的通航也将被再度切断,虽然红海已经在水路上封锁了这一带的通航,但以亚丁宇宙港为中心,一旦切断航空航天线路,则又将是十二年前的’红海危机’再现了……而对于位于非洲内陆的质量加速器’巧手’来说,此地是大西洋联邦外飞地之一,也是重要的宇宙资源桥梁,切断此处如同切断地球和宇宙间的脐带联结,让位于静止轨道上的宇宙舰队丧失一半以上的补给。更重要的是,配属于维多利亚港的指挥官鲁森中将……据说他是你在华盛顿研习军事史时就认识的军官?……你说此人擅长局地防御作战,在对轨道迎击论上颇有建树。在他治下的维多利亚宇宙港不仅配备有对空扫射武器,还试验性地配备了…轨道拦截系统(OMD)?这个系统是旧世代国家弹道导弹防御系统的延伸,是为了防御假想敌的轨道空降的系统。在过去十年曾有不少组织打过维多利亚港的主意,却屡次无功而返,铩羽而归。可见维多利亚港和拉格朗日一点宇宙港一样,堪称地上不破的堡垒,若果这一组织真要在地上炫耀实力,此处将是一个诱人的目标。同样,依赖系统的防御,就好像拉格朗日一点一样,会让人意识不到所谓’不破之堡垒’是没有不会被攻破的一天这一事实。若鲁森中将因为自己所擅长的理论而忽视对空防御的弱点,那维多利亚港的沦陷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哈克雷把克劳德昨天晚上的一番话几乎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居然全让你记住了……”“记忆力是我的长项嘛,当然,我认为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如果想要切断欧亚联邦和北非之间的往来,除了在经济、资源上造成隔阂之外,在地理上能够造成’具有铁幕一般割裂效应’的方法,莫过于封锁航道一途。欧亚北非之间航道交错复杂,又是资源交换的重要航道,按照近代的海权理论,斩断航道应当是最好的方式了……”

“不错,航路斩断。”克劳德微笑了一下,但在下一秒,他的脸色又变得紧绷起来。他指向还在讨论这一突发新闻的电视屏幕。“那么,你来说说,如果达达尼尔港被封锁,国境线上布满北非防御舰队的话,地中海向欧亚联邦的通途还剩下哪里呢?”“这……”哈克雷也立刻端正起来,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看起来。几分钟后,他也猛然瞪大了自己那一双亮蓝的双眼。“这对欧亚联邦来说,真是个不亚于晴天霹雳的坏消息……如果有人在他们作出反应前再搞出点小动作,那可就太惨了……”

“形容成铁幕还真是不太恰当了,这可不仅仅是高墙,而是一座吃人的陷阱呐……”克劳德有些为满心欢喜地想要回到地面上的同僚利克·戈林的命运感到忧虑了。他有些恼怒似的把帽子摘下来,使劲挠了挠头发,又把帽子扣回脑袋上。“去亚特兰大港参加ms博览会?开玩笑,能平安地让总统啊议员啊什么的在动乱开始之前离开伯尔尼,我就感到命运女神在朝我微笑啦……见鬼,我本来可以好好享受一下来之不易的北欧之旅呢……”

当然,在经历的短暂的惊悚之后,克劳德率先恢复冷静,再次躺回沙发。“说不定当真有一天得在甲板上搭铺盖呐……”如此自嘲着的克劳德好不容易闭上了眼睛,已经全然看不到因如此念头而紧张、兴奋的约翰·哈克雷拧开酒瓶,把剩下的威士忌一滴不剩地灌到肚子里的有趣景象了。

II.

北非,塞内加尔自由贸易区,达喀尔。

七月九日,格林尼治时间上午十一时二十五分。

安全等级的提高似乎带有一种特殊的气味,让达喀尔国际机场的空气里都漂浮着让人神经紧张的气味。据说这是无数警员所散发出来的,人体肾上腺素的味道,又有另一种说法声称,这是在机场内安放的数以千计的电子仪器所散发出来的电子臭气。当米莉亚利亚·哈乌谈到她不久前在边防检疫中心的感受时,曾经在精细晶体结构学担任研究员的安德鲁·沃德菲尔德终于忍不住发表意见:“诶呀诶呀,我怎么从来就没有遇到这种事情呢?不说在进入军队之前我和电脑打了多少年的交道,就是现在我都从来都没有闻到过所谓的电子气味。难不成是我们研究所的电脑自带香水不成?”自然,他那一番吊儿郎当的发言立刻遭到米莉亚利亚手上文件卷的迎头痛击。“依我看,那是因为你满身的咖啡味太重了,你的鼻子都被咖啡豆给堵满了吧!”

自古以来,“国际化都市”就是冒险者的天堂。几乎所有的古代,近代和现代大都市,如长安、君士坦丁堡、罗马、东京、纽约、上海、巴黎、伦敦、迪拜乃至里约热内卢,一直都强调着信息的开放和融合,并以此吸引无数淘金者,冒险家和投机商将自己的身心投入在繁华的都市和背后巨大的市场与财富之中。

和所有现代化的大都市一样,达喀尔作为大萧条之后快速复兴的“奇迹之都”,也吸引着无数人投身于疯狂的漩涡之中。达喀尔市内,有着无数商业、金融机构和财团总部遍布其中,以作为市中心乃至北非信标的第一高塔“哈里发塔”为中心向外放射状扩散的街道背后,也同时是商业信函、情报乃至军事机密的交换通道。在达喀尔的每间酒吧和咖啡馆内,除了可以遍尝世界的美食和情调各异的美酒咖啡以外,这些酒吧和咖啡馆深处也暗藏着无数“情报室”、“咨询室”和“信息交换室”。在都市间处处流传着利用酒吧当作情报平台的谍报故事,当中不少还曾被搬上荧幕。更有甚者传说,刚刚趁着股市震荡,从中做空大笔财富的某位新贵,就是靠着恐怖袭击开始前几个小时从酒吧里听来的只言片语,才在分秒之间坐收千万暴利。自然,这些传说不免有着夸大之嫌,但足以看出投机商视商业情报为生命之源。因为物价波动、市场变化和商业机遇的出现,虽然在都在一瞬之间,但在耳听八方的投机商人面前,所有的决策都是夏季的雷暴,在开始之前必然有闷热的酝酿期。此时,情报的流通就好像是促成风暴的气流变化一般,无数商人就是靠着截取海量资讯中的只言片语,将它们拼凑起有意义的词句,并以此找出气流的微小变化,并试图在商业的暴雨浪尖驾驭风雨的走向。

这个房间是位于达喀尔市中心的咖啡店“蒙娜丽莎”三楼的一间密室,这家店也没有例外地设置了“咨询室”。咨询室内弥漫着浓烈的咖啡香气。“明明是间意式咖啡馆,为什么某人还点夏威夷咖啡……”坐在圆桌右侧的白发老者狠狠用拐杖敲了敲地板,同时用不怀好意的邪魅目光紧盯着坐在他对面,穿着劲爆桔黄热带背心的中年人。“那是因为这里是北非嘛,这里海风的热浪总能让我回想起从前时光,自然要点一杯以前常喝的夏威夷咖啡怀怀旧啦……”“我说大叔,那是因为PLANT的亚热带气候只能生产夏威夷咖啡吧?”坐在两人正中的女士用手指绞着向两侧微微翘起的棕红色头发,用吸管在面前的果汁杯中吹出泡泡。

从左向右数,坐在最左侧的是“沙漠之虎”安德鲁·沃德菲尔德,中间的是自由记者米莉亚利亚·哈乌,最右边的白发老人是前欧亚联邦王牌,“月下狂犬”摩根·雪弗兰。他正好是“沙漠之虎”在战争时期的死对头。两人自见到对方的第一眼起就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安德鲁先生,这位是……”当米莉亚利亚打算将两人互相介绍给对方时,几乎同时遭到了两人的打断。“这不就是北非的咖啡猫嘛,七零年你把我的机动装甲部队打得好惨,今天居然还有胆量出现在我面前,都不担心被我从背后开枪吗?”“啊,你就是那支战车部队的指挥官?我还得谢谢你给我们送了那么多装备呢,当时我就在想,这支部队的指挥官真是独具眼光,一眼就发现了我的指挥部,特地把物资送到我家门前……” 两人虽然嘴巴上互不退让,但当雪弗兰看到面前的“沙漠之虎”失去了一眼一手,沃德菲尔德看到传言中的“月下狂犬”如今成了六十四岁高龄的老人时,的的确确有那么一瞬间相视无语。米莉亚利亚想,这两人或许在心底有着英雄惜英雄的感慨也说不定呢。

“将充满欧洲情调的店面开在视欧亚联邦为死敌的北非重镇,这家店的店主还真是有些胆量。”沃德菲尔德一边抚摸着手中用白瓷烧制,雕刻着精美金边的咖啡杯打起了哈哈。“嗯…现在北非在国境线严加防御,虽然宣传上是想要防控恐怖势力的渗透,但沙特第一、第四舰队在南地中海剑拔弩张的气势,怎么看都是对欧亚联邦的示威动作…嗅得到紧张的气味呐…”摩根·雪弗兰叼着雪茄,却迟迟没有点燃,在一旁看了好几分钟之后,安德鲁又忍不住了。“你为什么不把烟点上呢?我看着都为你揪心。”“你没看见这里有女士在场吗?我怎么能在女士面前点烟呢……”摩根·雪弗兰出身欧亚联邦,这让沃德菲尔德不禁有了“这人这么有绅士精神,一定是继承了欧洲古典的贵族传统吧”的想法。不过,如果“沙漠之虎”知道了这位前ms教官曾以火暴脾气和疯狂的训练方法而在部下间有着“疯狗”这样的诨名的话,一定会为雪弗兰现在“绅士精神”的反差而笑得钻到桌子底下去的。

“先不说这个……为什么恐怖袭击者要把目标定在’莫甘实业’大楼呢?而且,据当时在棕榈港的目击者称,有不止一组的恐怖分子,甚至持有最新型号的ms。”米莉亚利亚从肩膀上的挎包里掏出照片,一一摊在桌子上。“GAT-707EB[禁断漩涡·破碎者]、GAT-X909A[深渊之蓝]…雪弗兰先生,敢问这几架ms,究竟在哪家百货超市能买得到呢?”“干嘛看着我?我又不是后勤局长……”雪弗兰使劲用槽牙磨着雪茄的末端。“禁断、深渊的后续机体设计图,只有继承了少部分logos遗产的欧亚联邦才拥有吧……”“嗯…可以这么说吧,因为欧亚联邦在战时加入了联合军,也以东欧的重工业支援联合军的军备。但欧亚联邦内部一直在干盗取ms设计图的事情,如果有些公司员工在大萧条之前藏起了已经崩溃的logos遗留的草图,那还是有点可能的。但几率太小了,而且这也不是判断欧亚联邦拥有这部分ms的证据…要我判断的话,这些ms应该是从世界各地买来零件,然后在某地或者直接在公海上组合起来的……”

“又不是手枪、步枪,有上万个零部件的ms怎么可能靠着说明书拼起来呢?”

“现在的ms大多都是模块化组件,只要发动机和能源等关键组件有人负责,其他的装甲就算是不熟练的技师也能装配得起来。从我们欧亚联邦来说,现在的ms型号都可以被拆解用火车运输,然后在前线直接组装,只需要一个小时就可以投入战斗。”

“天哪,那还真是太方便了!”沃德菲尔德灌下一口咖啡。“要是plant的机体也有这样的设计,那该省多少麻烦呐……”

“plant生产的新型号ms[扎莱特]不就运用了[脉冲高达]、[幽灵背包]的模块化技术吗?”米莉亚利亚反问道,“目前ms的设计几乎都趋向模块化了。但关键不在这里……唉,要是’终端机’还能用就好了……”

“诶呀,我都忘了米莉亚利亚是还是’终端机’的特派记者了!”安德鲁笑了起来。

“真是辛辣的记者,你在期刊《红骑士》上对反中子干扰技术的分析,不得不说很深刻啊!”雪弗兰说,“因为logos的覆灭和在第二次亚津杜威战役期间阿兹拉埃尔家的溃散,使得原本掌握在他们手中的反中子干扰技术随之在大西洋联邦间悉数散失。虽然战后大西洋联邦政府收缴了logos的全数财产,但由于大萧条的缘故,很多有价值的资料都已相继失传,很多技术都需要重新启动研究计划才能从残破的资料里还原出本来面貌。但是我们欧亚联邦在第二次亚津杜威战役期间干了很多偷资料的事情,曾经从夺取的核动力炉中破解过反中子干扰器的技术。虽然也在大萧条期间冻结,但是如果要再度开启的话,发展速度一定会超过大西洋联邦。所以,你所认为的’大西洋联邦和欧亚联邦将围绕着反中子干扰技术展开一系列争夺’这样的观点,以现在看来的确是很有预见性的。”

“你过奖了,雪弗兰先生。”米莉亚利亚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来的研究方向是文学,没想到写成了一篇技术性的报告……其实,我担心今后的纷争又会回到旧世纪围绕着资源的纷争,特别是大萧条之后这段时间,地球资源的消耗比起战前翻了数十倍都不止,就拿达喀尔来说吧,达喀尔政府每年花在和植被减退做斗争的资金,都可以修数十座发电站了,而达喀尔依然花重金保护森林资源,是因为之后就算是森林、土地和水,都会变成决定性的战略物资……”

“这么看来,北非早就开始准备和欧亚的全面战争了……连森林资源都用作战略储备……总感觉是为了战争末期新一轮的萧条做储备呢……不过米莉亚利亚小姐,我从没听说你给《红骑士》写稿件啊?你怎么会在阿斯兰那小子搞的期刊上登文章呢……喔!啊呀!看来哈乌女士依然泼辣不减当年嘛…”沃德菲尔德揉着自己被文件袋再度痛扁的鼻子说道。

“这倒是很有可能的。如果说有人想要可以引发欧亚和北非之间的紧张局势的话,那么现在的危机将不是地球和plant之间的纷争,倒变成地球圈自己的内乱了。有谁会希望欧亚联邦和北非打起来呢?”雪弗兰把雪茄嚼得咯吱作响。“第一是北非的死对头南非,趁北非起火之际一举统一非洲,重建非洲共同体是南非的夙愿,不过,北非和南非之间的意识对立依然不会得到解决…”

“第二是大西洋联邦吧,如果能够争取时间,让借联合国之力快速崛起的欧亚联邦经过一场巨大的,国家间的全面战争而再次化作废墟,至少可以拖延二十年的时间。而且,欧亚联邦一旦被拖入战争的泥潭,一直悄悄西进,利用经济结盟,军事一体化和保护伞计划吞并小国和大萧条期间出现的无政府国家,不断扩张的东亚共和国可谓处在了唇亡齿寒的境地。一旦欧洲失守,地中海被控制,那么北非就能一路通过黑海、阿塞拜疆走廊和西部缓冲区,直指东亚共和国西南疆界——西藏,那里是东亚共和国的水源保护区,正好在北非通路和欧亚、东共交界线上。如果大西洋联邦借此牵制两大国家群,即使令两国联手对付北非,也足以让自己有足够时间爬回战前的国际地位。”沃德菲尔德咂咂嘴,不知是对咖啡的味道发表评价,还是对自己的发言感到满意。

“第三是……plant吗?”米莉亚利亚咬着手指,想了好一会才缓缓吐出这句话。

“Plant?我好久都没听到关于plant的消息了。Plant不是已经奉行孤立政策接近十年了吗?在大萧条前期援助地球,后期由于逆移民的强烈反弹,导致plant逐渐淡出国际事务,几乎不谈政事,奉行对地球的’不干涉’主义也已经很长时间了吧?”

“不,有可能。”沃德菲尔德皱起了他的一对剑眉。“plant自从执政党分裂成理事、议会两派之后,就对地球政策已经进行过很多次的激烈辩论了。由于地球圈近五年来在宇宙的急速扩张,为了应对踏入宇宙的地球势力,plant内部似乎也涌动起反地球的思潮了。”

“对啊!”米莉亚利亚突然一拍桌子。“拉格朗日一点宇宙港!到现在我们都还不知道宇宙港到底是谁夺去的,但拥有那样技术的国家,只有plant一个不是吗?”

“可是,国家审计局和情报部门都在密切监视着控制堪称理事会私军的军事理事会,到现在他们都没有一丝动作,对外依旧奉行莱特纳的不干涉主义。这一点,达歌斯塔也和我确认过了。”

“都是因为’终端机’的电脑出了故障……”米莉亚利亚垂下眼睛,“沃德菲尔德先生…知道什么是电脑核弹吗?”

“电脑核弹?”雪弗兰挑起了眉毛。

“你不会是采访了达歌斯塔吧?”

“那里,这是从姜·凯利那里得到的情报,我缠了他好长时间他才肯透露,他还拿我当小孩子玩。”

“电脑核弹……是什么?”雪弗兰向前探出身子,问向沃德菲尔德。“你自己说过,你曾经在精细结构上做过研究?”

“这个嘛……米莉亚利亚,帮我倒杯咖啡来…诶呀!好好好,我说…”沃德菲尔德挠挠头。“具体理论是殖民地建设时期的一位电脑天才,拉夫曼·格伦博士提出的理论。喔,对了,他也是第一位调整者,乔治·格伦所制造的调整者。他曾经提出过一种构想,将电脑病毒和生物病毒的优点结合起来,以此作为强大的网络武器使用。”

“电脑病毒和……生物病毒?你是指,普通的那个’病毒’?”

“对,生物病毒。生物病毒有着特殊的适应性,能够借助变化自己的性质来避免被自然淘汰的性质。在计算机上,这可以被表达为一种算法,叫做进化算法。”

“这我知道,旧时代末期提出的理论。”雪弗兰笑了笑。“让电脑学会’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比起生物病毒那慢得可怜的传播速度,电脑病毒可以以光速传播,而且变化速度和进化速度也几何级增长。如果一小段这样的混合病毒进入网络,他可以在千分之一秒内爆发出巨大的破坏力,足以瓦解大面积的网络系统。因为这样的病毒有着毁灭性的破坏力,并且像核子武器一样,它会在一定时间内产生’放射尘’,也就是极难清除,不断变化的子程序,因此拥有这种强破坏力特征的病毒武器,都被称为电脑核弹。”

“但是,我听说这次的攻击是攻击硬件……”

“本来就是误用。因为电脑核弹这个概念是网络战还兴盛一时的年代的特定产物,由于中子干扰器的出现而使得基于无线电传输的互联网成为了历史,以后就没人再把它当回事了……”沃德菲尔德说着,把桌子上的一堆照片全部拢到了自己手上。

“原来是这样……”米莉亚利亚不由得有些失望。

“那只剩下一个啦。”摩根·雪弗兰想要吐掉嘴里的烟渣,但看到米莉亚利亚正在盯着他,只能一脸痛苦地咽下去。他抓起面前的冰水大饮一口,让渣子赶紧通过喉咙。“咳…那就真如新闻所说的,只剩下一群神神道道的恐怖分子在蹦跶了。”“啊哈!”沃德菲尔德点点头。

“可是,恐怖组织也有很多……”米莉亚利亚托起下巴。“最出名的就是盘踞在中东、北非一带的极端宗教组织,据说这次达喀尔的事件也是他们所为……剩下的就是策划了月面恐怖袭击的’宇宙纪元之风’……不过他们也应该在几年前联合国发起的’剃刀行动’中失去了大本营,处于群龙无首的状况才对。”

“嗯……但我们至少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调查了。”“沙漠之虎”微微一笑,从手中的照片中抽出一张在鼻尖前晃悠,引得米莉亚利亚和雪弗兰都凑到他的身旁。“这是……!”

摩根·雪弗兰看到照片上的图像,不由得惊叫起来,以至于让叼在嘴里的雪茄都掉在了桌子上。

米莉亚利亚一把抢过安德鲁手上的照片,用手指着图像上有些模糊的字样,一字一句地诵读出来:

“荣耀普照我主,惩罚地上一切异教徒,回归尘土。”

III.

斯堪的纳维亚王国,罗慕斯戴尔维斯汀森林,机密坐标。

七月九日,格林尼治时间午间三时零五分。

夏季的暴雨来势汹汹,即使是在高纬度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暴雨气吞山河的狂暴气势依旧没有减弱。这是今年入夏北欧地区的第一场暴风雨。反差的洋流似乎在控诉着人类对于地球环境无情的破坏一般,由于卫星坠落诱发的灾变,即使是六月下雪也不是一件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即使是九十度地抬头,这里也很难看到天空。最多只能看到极高的大树遮天蔽日地掩盖了铁灰色的天际线。不过,每当闪电划过天空的时候向天空望去,依然可以看见一道灰黑色雨云也无法遮挡的灰白尾迹线在天空中自西向东被电光点亮。这是尤里乌斯七号的一块巨片,以数倍音速疯狂地撕裂大气所留下的巨大抓痕,全球各地的天空中都可以看到数道这样的划痕。即使是过去十四年的现在,那场几乎毁灭了所有沿海地区城市的灾难在天空上所留下的伤痕依旧在滴血。有人指出,这是因为巨大的碎片以极快速度冲击大气留下的激波在高大气层久久不能散去的结果,因此造成的气候混乱又夺去了多少人的生命,估计永远都没有人能得出正确的数字。

已经麻木了,或者说,现在还在赶路的人,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注意森林里密布的警戒网了。松果大小的监视器密密麻麻地覆盖了这片上千平方公里的森林。紫色的风镜摄像机吱吱回旋,贴近地面的动作传感器被激活,让这片黑森林里的每一片叶子都化作神话中森林之神的爪牙,用无数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几个在森林里狂奔的不速之客。架设在树冠上的自动机枪将会无情地拉动枪栓,时刻准备着让任何胆敢闯入森林的鲁莽之徒送命。

不过这几个人看起来不像是鲁莽之徒。他们身披着光学成像系统缝制的披风,让身形和四周的自然风光几乎融为一体。想要在山路嶙峋的森林里使用汽车是不可能的,而徒步更是太慢。这些人统一骑着利用仿生学原理制造的机械马,以每小时一百六十公里的高速在森林里飞奔。飞快踏开空气的钢铁马蹄踩在泥泞的地面上,向后飞扬起一片泥水。森林里的原居动物们在雷暴中瑟瑟发抖,而无所畏惧的人类依然在风暴席卷的森林中以不可阻挡的气势穿梭着。

很快,森林就在身后逐渐退去。翻过前方的一片峭壁,领头的骑手狠狠拉动控制机械马的缰绳,机械马向后几乎折断地弓起以紧急刹车,改用小步在山崖边的小道上前进。这些马不必担心会失足滑下山涧,因此骑手不禁松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山崖另一侧——挪威海在脚下怒吼着卷起黑色的波涛,一阵狂风卷起松叶,将它们从自己的头顶抛出去,随着乱流在空中飞舞——偶尔一次的闪电在头顶划过,随之而来的炸雷在山涧回响着。

沾满泥水的马终于又拐入另一片森林内。在森林里有一片略略开阔的地方,一座旧世纪建造的教堂就坐落于被森林包裹的这块石地上。这是座半巴洛克半哥特式的建筑,已经在连年失修中垮掉了一半,只留下顶着十字架的尖顶一侧还傲然挺立,在风暴中屹立不动,见到这番景象的人,大抵会相信这座教堂一定是有神灵的保护吧。

领头的骑手停下机械马的运转,从马上翻身而下,向教堂那黑洞洞的门禁走去。后面跟随着的两人也随即下马,下意识地从怀中掏出冲锋枪。但它们还没有把冲锋枪举到防御位置,数道红色的激光点就对准了前进中的三人。一道绿色的激光从尖顶下的窗户口里射出,在领头前进者的脚前数厘米处停了下来。领头者立刻向后作了个手势,跟随他的两人立刻向后退去。直到激光点决定从他们身上移开为止,他们都得在雨中待命。

大门是新的,推起来有冰凉的手感。门的开关并没有留下声音,只剩下进入教堂一人拖泥带水的脚步声回荡了几声。

正对着来人的是巨大的玻璃拼贴画,背后透射进的微光让画散发出朦胧的光芒。教堂的神台上只点着一盏灯,灯后面很奇怪地放上了一幅不知是谁的作品,看起来似乎是描绘这座教堂的印象派画作。可见这里并不是用作供奉或是修道的教堂。

来者向前走了几步,面对神台的方向解除了披风上的光学迷彩,将还在滴水的兜帽掀到脑后,然后他向神台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宗主阁下。北非边境部队提升了戒严等级,作为回应,欧亚联邦已经将国内的国家安全状态调整到一级。你所期待的战争,不,审判快要开始了,我圣洁的主人。”

“威尔·塞因斯·克洛斯,你在这个时候赶来,难道仅是为了向我报告我已经知道的事实?”

回荡在教堂的声音缺乏人类的质感,让人感觉像是破旧的齿轮咯吱作响的声音。但是,这样的声音却在一遍遍的回音中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使得声音严肃、低沉而悠长起来。若是一个从来没有信教的人听了这样的声音,大概也会感到是天父下凡而立刻皈依吧。这些都是电子合成的把戏吗?心里这样想着,双眼搜寻着声音的来源,克洛斯再次弯下腰,向这间房间里寻不到踪影的“宗主”赔礼。

“不敢。但是,负责处理莫甘实业会议情报的刺客传来了消息,似乎是和来自评议会的宗派保护人士打了照面,我非常担心,会议情报是否没能成功收集。还有,大西洋联邦和联合国都干涉了我们的行动。虽然我们成功在联合国介入之前就阻止了他们,但是我们依然让大西洋联邦控制的宗派保护者得手了。”

“不要在意异教徒的性命。他们本来就是罪大恶极的罪人,无论哪一方得到了情报,都会得到主的惩罚。主是公正的。”

“是,主是公正的。”

“我还没有听到时钟的滴答作响。听着,要有人拨动指针,历史才会转动。欧亚和北非的对立已经成为事实,你居然关心这种事情?这和我们毫无关系。愚蠢的政客们会自己解决这种俗事的。要记住,主交给了我们更加伟大的事业。所以我们要尽一切可能让最终审判提早来临,只有这样才能让异教徒得到惩罚。”

“是,宗主阁下。”

“我担心有人要打搅我们的安宁。你离开之后,要到遥远的南方大陆来找我。这里已经不再隐蔽了。我不能忍受和俗世共生。”

“宗主阁下,这里怎么会不安全?”

“你在质疑无所不知的主?”

“绝无此意。我圣洁的主人,我绝不会质疑全能的主。”

“那么,你依然宣誓向圣洁的主效忠,而不是屈服于凡人的疯言疯语吗?”

“宗主阁下,我绝不会让凡人的疯言疯语沾上我的身躯。”

“那你听好。我看到邪恶的俗人将要种下一枚种子。它要带来恶意、破坏、毁灭、灭绝。它会让所有异教徒自相残杀,身首异处。我要你留下,去寻找它。你明白吗?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世界的重生。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找到这枚混乱的种子,浇灌它,滋润它,让它生长。”

“我圣洁的主人啊,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声音停止了。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疯狂地乱跳。我的天哪!他想。这究竟是什么?毁灭?甚至是灭绝?主向他许诺过的一切,在他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这一切就近在咫尺。众多预言中命中注定的那一天就要到来了,而他将接过万能的主的宝座,参与神圣的最终审判--他知道,这个东西能够带来主所需要的一切!啊,无所不知的主人!他双手合十,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止。他所期待的那一天终于要到来了!

主的声音再度响起,他向前扑倒在地上,用尽全力去倾听圣言--

可笑啊。

当声音结束的时候,他在心中最隐秘的地方纵情地笑了。这样的秘密,主居然敢让一个凡人知道。他知道,主会后悔的。

“你要记住。他们是异教徒。异教徒不会带来最后的审判,他们只会自食其果。主是公正的。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旧时代的残渣罢了。只有我们才有资格做新时代的指导者。这是主给我们的使命。”

这句话终结之后,就再也没有响起。威尔·塞因斯·克洛斯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挺直了佝偻在斗篷底下的高大身躯,头一次有些轻蔑地望着面前的油画。他不需要再仰望全能的主了,他本人将会成为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在的主,就像他那圣洁的主人一样。

“是,宗主阁下。今天北欧的风暴可是很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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