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这场雨很大。
大得似乎要淹没整个城镇，或许就会这样淹没整个世界。
一位娇小的女孩，刚刚回到了家里。
女孩还只是小学生，个头身材和其他同龄人都差不多，看似十分普通，但她此刻紧绷着精致可爱的小脸，从中丝毫看不到那份小孩子所特有的天真。举手投足间，她都显露出与年龄极为不符的成熟感。
她摘掉湿漉漉的小黄帽，露出长及腰间的黑色秀发，柔顺的发丝被雨点打得有些发亮。
轻轻地关上玄关的门，小女孩踮起脚尖插进钥匙，灵活地转动着胳臂，在听见“咔”的一声后，女孩舒了口气，蹲坐在门口，甩了甩有些发麻的胳膊。
刚刚到家，她圆润的脸蛋上还残存着因寒冷而留下的红晕，一双小手也还在瑟瑟发抖。
她冲双手哈了口气，用力地摩擦起来。
今晚家里好静啊。女孩无所事事地在心中嘀咕着，却并没有因此感到什么异样。
待到打出了两个寒颤，她还用力搓过脸颊后，才算感觉暖和了一点。
随后她把雨鞋端正地摆好位置，换上拖鞋，踮起脚尖把钥匙从门上拔下，从口袋里翻出从邮箱里取出的一打缴费单，往屋里走去。
即使是打着伞，女孩的衣服还是被斜刮下来的雨水打湿了。
“阿嚏！”女孩打了个喷嚏，这声音回荡在昏暗的屋子里，空灵得异常。
“呯！”与女孩的喷嚏声交相呼应，窗外传来一声炸雷，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她如此想着，随即便小跑着去里屋脱下校服，换上自己的衣服。本想去浴室洗个澡，却又想起半个月前她们家就已经被停水了，只好打消这一奢望。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女孩为自己鼓着气，都这个时候了，可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让爸爸、妈妈背上更重的负担呢。
换上了妈妈穿的两用衫并抚摸完了前几天从外面捡回来的小野猫之后，她马上又小跑着去了另一间卧室。小脚丫踏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砰砰砰”的沉闷声音。
卧室的门是关着的，好在门把手要比玄关那里的低上一点，以至于打开它的还不算困难。
“爸爸，我回来了。”小女孩说着嗅到了一股异味。
她的父亲躺在黑灯瞎火卧室里，身上盖了层薄棉被。在听到女儿的说话声后，昏昏沉沉的父亲缓慢地支起身子坐了起来。一只手伸向一边的台灯柜，摸索一番，这才把眼镜带好。
“啊，你回来啦。”
父亲的回应显得很憔悴。他似乎想要笑一笑，但瘦削的脸仅仅是为此狰狞了一番。
这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如今就像是五十多岁的人一样，头发大半分已经白了，任何的一个动作都谈不上有力。
“吃过饭了么？”父亲保持着笑容，把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示意女儿过来。
“嗯，在外面吃过了。”空着肚子的女孩蹬大着眼睛，似乎想让父亲感觉自己很精神，“妈妈呢？”
“还没，整晚都要盯夜班吧。”父亲说着，眼神游离地飘向了窗外，那只皮包骨的手则放在了女孩头上，轻轻地抚摸着。
“女儿啊，你喜欢爸爸么？”
“嗯。”女孩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是嘛，是嘛…….我也喜欢你啊，我的小宝贝。”父亲的手没有离开女儿的头，继续轻抚摸着，带着纯粹笑意的湿润双眼盯着墙壁，似乎在凝视着什么小女孩看不到的东西，显得有些异样。“能和你们在一起过…….就足够了。”
“爸爸？”
爸爸这是怎么了？
女孩虽然年幼，却也感觉到了父亲与平日的不同。
是不是额头又烫起来了？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女孩急忙甩掉拖鞋，跪到床头，探出身子想去摸一摸父亲的额头。
而此时，女孩看到了，那一幅无法理解的景象——整条被子的另一边被浸成了血红。木制地板上也被撒上了粘稠的深红液体，并且随着木板的缝隙越流越远。
这时女孩才反应过来，那股异味的来源正是这些味道刺鼻的液体。
而刚才还摸着女孩的手，此时也如同断了线一般，毫无反应。
这是什么？
女孩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而她那稚嫩的内心却本能地排斥着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切，一股莫名的情感让她的眼泪溢了出来。
“爸爸？”
仔细看去，这张沧桑的脸此时已布满了虚汗，毫无血色。
“爸爸！！你怎么了，爸爸？！”
女孩不知所措地摇晃着床，近似疯狂地像是小动物一般嘶叫着。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她觉得自己也永远不想明白。
爸爸，爸爸！
“嗯……你哭了？”残留着一丝意识的父亲努力想再次抬起刚才抚摸小女孩的手，但他却失败了，为了安慰小女孩，他只好撒谎道，“爸爸没……事，快，快去做作业吧……”
“可，可…….”女儿抓住父亲的睡衣，使劲地摆动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父亲任由女孩推搡着，没有说话。
“爸，爸爸？”女孩看着脸色惨白的父亲，不由得再次失声叫出了口。此时的她除了这样做还能怎样让爸爸展露出以往那份阳光的笑容呢？她不知道。
“.别担心，什么……事情都别担心。”父亲说话的时候，不知为何，一股发自心底的解脱感从他的胸怀中扩散开，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已经到了，“如果自杀可以换来你们新的生活，如果自杀，至少……至少能够让你们两个幸福，那么我很愿意……很值得……挺……更是挺开心的。”
父亲的话语已经是断断续续的了，他的每一句话都已经来不及经过深思熟虑，脱口而出，或者在这弥留之际他也无暇再思考些什么了吧。
只是，这样的一生是否有意义呢？
自己从小没有犯过大错，在高中时就送走了双亲，在大学遇见了自己的妻子，两人还曾经一起为了生活而打拼、蜗居，幸福的的确确存在过，也不由分说地消失过，但最终总能再次回到自己的手中。
但生活对自己是否太过残酷了呢？为什么已经如此地努力了，却依然无法最终拨云见日，无法，在这片黑压压的乌云中见到曙光呢？
大概，是渺小的自己牺牲得还是不够吧。
用生命的代价，至少，至少……再一次让幸福回到孩子和孩子她妈手里吧，这样，一辈子也不欠谁的了。
啊，这样啊，不被人怨恨，不被人过分期待，最后反而能让两个人永远幸福的一生呐，算是值了……
父亲想着，展露出一丝寂寞的笑容
“……”女孩疯狂地摇着头，泪水夺眶而出，张大着的嘴除了断断续续的哽咽之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父亲的双眼此时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用最后一点力气，紧紧地把女孩抱在怀里。
女儿被这一抱小小的吓了一跳，而父亲在这个时候说出了他这一生的最后一句话。
“笑一笑吧，孩子……”
而那之后，不管女孩怎么叫喊，父亲都没再有任何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