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微弱的“师傅”,让平云彻底从回忆中挣脱过来。
想触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
却在即将接触时停下了。
右手什么时候化作黑色了?
大概是扇祂那巴掌。
平云自己也中毒了。
都说十指连心,平云到现在才觉察到自掌心传来的剧痛。
是如此的痛彻心扉。
平云倒是好奇,在祂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用左手食指指尖戳了下腐朽的右手。
“咔啦”。
宛如朽木的树衣掉落了。
平云的一截手指化为飞灰。
食指也变黑了。
这下好了······
两只手全废了······
“师傅······对不起······”
祂······他强压下内心破坏的欲望,恪守为数不多的清明。
“若不是我,师傅您的手······”
愧疚自眼角落下,滴答,滴答地。
平云不在意,露出开怀的笑容。
“空寂啊,难得这么大的身子,趴下来,让为师靠一会,累啦······”
不待他拒绝,平云以自顾自坐了下来。
可,可他身上有着剧毒啊。
猜到了平云的想法,泪水喷涌。
其实他很了解师傅的。
比任何人都了解。
明明性子洒脱,却将佛门戒律看得比谁都重。
简单来说,平云就是倔强。
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他也不去劝说了,强忍着腹部的不适,趴了下来。
平云二话不说靠了上来。
调整下姿势,躺得更舒服些。
平云当然看到了他动作的别扭,轻笑道:
“易师兄和他两个徒弟下手挺重吧。
真没想到,当初和我一般大的那个少年,已经远远走到所有人前头了······
还有那个拦住你的丫头。
那是叶师兄的弟子。
但她那个气势,也不是我能看透的了。
啊,对了······”
平云平淡地说着。
从易剑说到叶青风。
从易剑的徒弟说到叶青风的徒弟,和女儿。
因为易剑没有女儿。
想说也说不了。
不过,都是些往事,一些陈年滥调罢了。
难得能静下心来说说从前,反倒让心绪更为宁静了,也看透了不少东西。
说着,大笑两声,朝着护宗大阵内挥了挥手。
“吴师兄,说的太多,口干舌燥的。
给点酒喝。”
谁知动作太大,牵一发动全身。
双手,背后传来的痛意令平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冷汗滴下,苦笑连连。
还挺疼的······
他看不到背后,估计此时应当是腐烂不堪了吧。
吴回看了眼平心。
平心紧闭着双目。
似是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伴随着长长一声叹息,吴回腰间的酒葫芦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平云怀中,稳稳躺着。
他怔怔看着平云拔去了木塞。
狠狠灌了自己一大口。
不住地咳嗽出声,还一脸嫌弃地摇晃着葫芦。
“这啥啊······
自小在山上,就没喝过这东西······
空寂,就这东西,难喝得离谱,怎让得你如此痴迷哟······
咳咳······”
咳着咳着,平云又豪饮一口。
这回没咳嗽了,成脸庞红了。
被酒熏红的。
一口接着一口,很快也便喝尽,晃荡一下葫芦,又随手丢在了一旁,大概是不打算还回去了。
九分醉了······
“空寂······你终究还是犯了大错······
呵,其实我也有错······
只顾着让你进步,却忘了你的过去······
都只是个可怜人而已······”
他低着头,静静地听师傅的喃喃自语,听着有些杂乱无章。
任凭脑中的咆哮声响起。
咆哮声在催促自己去吞噬。
他不想了。
师傅在呢。
沉默良久,平云突然起身,身后的血肉无一处完好,皆被黑色吞食。
竟是朝着远处遥遥一跪!
佛光大作,怒喝而出:
“孽徒平云,关山寺一事皆因你而起,亦当因你而落,今代师兄,逐出寺院,特此,告于天下!”
平心浑身一颤,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此事毕,平云豁然大笑而立。
终究因双腿被侵蚀,无力支撑,只得再度倒回他的身上。
“快哉,快哉!”
“师傅······”
他喃喃出声,只是如今的声音,嘶哑难听,有些刺耳。
他知道师傅不会管的。
平云想强撑着坐起,却没了气力。
“空寂,虽说我不再为关山寺弟子。
可我,依旧是你师傅。
逆徒空寂······
妄造杀孽······”
不再多说,平云缓缓合上了眼。
“去极乐的路途中,空寂,你陪着师尊吧······”
他的嘴角扬起了弧度,挺难看,不过是真心的。
“是······”
霎时,天地色变。
漆黑烟尘于空中飞舞盘旋。
似是下了一场墨色的雪,逐渐遮掩住了不久前的雪花,空灵散尽,唯有不详。
却无人觉得黑雪丑恶。
徒留无尽的惋惜。
漆黑起得快,散得也快。
不多时,哪里还见得到那巨兽,那黑影?
空荡荡的地面被白雪重新覆盖。
雪还在幽幽下着。
平云不见了,他也不见了,只有那件破破烂烂的袈裟,尚存一丝微弱的佛光,雪调皮地遮掩了光。
他们真的去极乐啦。
或许······
再也不会回来。
······
“你还想逃到哪去?”
当所有人以为尘埃落定时,一道清冷的,有些虚弱的声音,令众人不禁回首。
古安然小睡了会。
大致只有半个时辰。
但她必须清醒过来。
再不醒来,就要被祂逃了。
只是所有人心头不免疑惑。
谁要逃?
震天的怒吼声自大阵外响起:
“混蛋!放开我!”
在众多错愕的目光中,黑鱼阵眼处,一只凶神恶煞的恶兽逐渐显露了身形。
被天边落下的飞雪死死禁锢。
祂不断挣扎着。
挣脱不了看似柔弱的雪花。
古安然坐在轮椅上,坐在白鱼的阵眼上,尽管依旧疲惫,却目光灼灼。
“放了你?放你为祸四方?”
祂惊恐地看向了大阵内的白衣少女。
“是你!你为什么还没死!”
短暂的慌乱后,祂停下了挣扎。
“不对,她的气息要强一些······”
古安然不难烦地打断了祂:
“不用猜了,封印了这么多,就属你最愚笨,果然脑子里除了吃便只有吃。
我自然不是她。
她大概是我祖先。”
古安然是瞎猜的。
太古算经,怎么听也与古姓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反正你蠢,也把你封了罢。”
双手结印,八卦再起。
巨大的八卦阵将玄剑天笼罩在内。
祂显然感受到莫大威胁,不顾一切地挣扎着。
古安然眉头微皱,有些不满。
“哼,老实些。”
平静的话语,仿佛有这无法反抗的神力。
八卦盘旋的速度更快一分,祂被封印的速度骤然加快。
怒号滔天。
挡不住封印的步伐。
祂只得带着无尽的怒意与怨气,被大阵印与大地之下,陷入长久的沉眠。
“呼,结束了······”
是啊。
一切都结束了。
叶青风抹去了汗珠。
古安然告诉他了,封印不一定能成功。
若是不成,还要他出手把祂打一顿才行。
好在没有节外生枝。
“这就是你的徒弟以玄剑天为阵眼,把这么大个能威胁我宗门的存在,封印在玄剑天地底的理由?”
冰寒的长剑重新架在了叶青风的脖颈。
这次是三把。
一把是玄剑天宗主的。
一把是她师妹的。
一把是她俩师傅的。
话是诸葛岚问的。
叶青风嘴角猛地一抽。
“安然,救我!”
早不见了古安然的踪影。
泪眼汪汪地看向了一旁的古重山,也没能在他身边见着便宜徒儿。
古重山苦笑道:
“对不住了,叶宗主。
大小姐说倦了,先行离开,让我与叶宗主知会一声。”
想了想,古重山补充了句:
“大小姐······可能是故意的?”
一跺脚,也离开了。
叶青风感受着愈发阴冷的剑意,满头黑线,回头,见到三张不虞的面庞:
“要不······
你们下手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