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自空中走下,步履平缓,不急不躁,颇有大家风范,而古安然早早放置了一张桌案,朝着身后众人招手。
“一起来呗。”
面面相觑好一阵,顾羡鱼与幽梦之逃开了。
留下一阵清风。
“我们先走,去看看墨老爷子。”
古安然眨眼功夫,她俩早溜了,看墨老爷子什么的不过是个借口,没有她在一旁,没人能治老爷子。
“如您所见,这二位是星神与文。”
“倒挺有个性。”
听得他夸赞,古安然猛撇嘴。
“怕麻烦而已。
那,安雅······”
也不见了,原地留着一张字条,被一块石头压得死死的。
“姐,我也去治疗老爷子。”
于是乎,落座的只有四人了。
他端起古安然泡的茶,满饮一口。
觉得惊艳,开口赞叹:
“此茶清香扑鼻,沁人心脾,祛湿解闷,正合晚春初夏时分的气候,煮茶时长恰到好处,茶香四溢······
好茶。”
昊宇大大咧咧,一饮而尽。
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
“混蛋,还没死透呢。”
他淡淡一笑,握着茶杯的手放下。
“残魂而已。
仅仅执念未断。”
他早应当离开人世了。
“终究放不下这座城池的人,留下了那么一道念想,看护着城池数载。
熟料后人不争气,被魔蛊惑,利用我的躯体险些酿成大错。
我有心阻止。
却已无力实施。
好在古小友挺身而出,救济苍生于水火之中,此等恩情我没齿难忘,这片大地的所有人都不应忘记。”
“言重了。”
古安然摇头。
他却正色,恭敬一礼。
“值得的。”
一个颇为重视礼仪的人,古安然暗暗评价。
谈话间,又从颇为沉重的话题中移开,说到了古安然身上。
看着古安然轻摇羽扇,他的眼中不免显出了些缅怀。
“长天的羽毛······
昔年的气息······
还有这制作扇字的手艺······
你一路走来,所见应当不少。”
何止是不少,简直太多太多了。
古安然不禁有些出神。
自她醒来至今似乎并未过去多久,可其中的传奇经历竟是几日几夜也讲不透,听闻还有说书人在说自己的故事。
下次定要去听一听。
也不知说书人会将自己说成什么模样。
听得古安然要去听说书人说自己的故事,他忍俊不禁。
“听听也好。
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听别人诉说自己的往事,总能感受出不一般的味道。”
一听就是过来人了。
“您听过不少吧。”
“不多,几十回而已。
毕竟以残魂行走世间太过劳累。
每一次都要归去沉睡。”
言外之意便是,若没有残魂这一限制,他怕是会更多地奔行这片大地之上,听更多的前尘旧事。
“以前没见你这么自恋。”
昊宇嗑起了瓜子。
瓜子壳堆了敖煌面前一大堆。
因为是敖煌听得入了神,率先拿出来的,自己这堆了座小山。
引得昊宇馋了,也跟着吃起来。
敖煌原本不会嗑瓜子。
在市井小巷生活久了,自然而然也会了。
还会杀价。
被誉为螭云港小巷集市第一杀价能手,比一众奶奶爷爷还要擅长,以至于让老人家们颇为怀疑究竟谁的岁数大些。
前些年迷上了江南的螺蛳。
现在嘬得贼好。
没半点皇家的模样。
听得昊宇的挖苦,他却是爽朗一笑。
“龙都这样,俩字,臭屁。”
让昊宇不禁放声大笑,手中的瓜子都飞出去几颗。
而我们的龙子阁下有些心疼地望着掉落在地的瓜子,觉得有些嘴馋,向敖煌伸出手,笑眯眯。
敖煌愣了愣。
被古安然一个脑瓜崩弹醒。
“不给你的老祖宗一点瓜子?”
“老祖宗也会嗑瓜子?”
敖煌惊奇道。
他接过瓜子,吃得有模有样,一看就是好手。
“早些时候她会做一点备着,就算是打仗,也要有些放松的时候。
如若不然,人会疯掉的。”
杀孽多了,会陷入漫无止境的杀意,化为疯魔。
敖煌没经历过打仗时候,先帝在位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敖世夺帝位也只是阴谋诡计多了点。
腥风血雨只在朝堂之上。
这一回,算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如此壮阔的争斗。
没胜之前觉得胆寒,担忧。
胜了后开始对那通天入地之能感到好奇了。
他凝视着发呆的少年
轻轻一笑。
此之后便再无留恋。
只是古安然唤他,他也就现身与众人见一见,还遇到个老伙计和有意思的后人。
如今看来,不再需要他了。
彼时的螭云港尚且需要他的守护。
建在看来,交给他们足矣。
老友们一个个羽化登仙,不见踪影,他也不好留恋尘世,再徘徊于寻常人家之间做那个看客。
“后生,你唤作什么?”
低沉祥和的声音令敖煌一抖,忙道:
“晚辈敖煌。”
敖煌······
自己曾说可以姓龙,却终究只是姓了敖······
“我将消散,空留一声灵气毫无用处
今,赠于你。
望你好好利用它,莫要成为你兄长一般的人物。
也算是······
我为这座古城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可······”
敖煌一惊,忙不迭想拒绝,可看着他期许的目光,不知怎的,又下不了那个决心了,不住地犹豫。
才恍然古安然先前问他的问题。
皇兄残暴不仁,其他兄长姐妹皆已亡故,兄长若死,便只剩他了。
他可以不当。
可这万千百姓如何是好。
妖族尚武,搞五域这一套有些困难。
总要一个能让所有人信服的站在台面上。
“我······
我做。”
视线之中再无迷茫,已被浓浓的信念所包裹。
古安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无需迷茫,在你成为一位合格的帝王前,我可以帮你,毕竟荒雕一族最出息的两个后辈可是打定心思跟了我的。
皇族没有荒雕辅佐,终究不妥。”
“还有墨老爷子不是?”
敖煌眨眨眼,坏笑道。
古安然没料到敖煌已经把鬼主意打到老人家身上了。
不禁笑骂:
“我都还没去治,你就想着让人出力?”
敖煌却是收起了玩笑心思:
“活了些年数,总能看出些东西。
真等到墨老爷子康复,怕是不会闲下来的。”
这回看人挺准。
听得古安然愿意帮衬一手,他似是松了口气,起身,面对自己曾经的庞大躯体,长长叹息一声。
“古小友,这尊躯体,送你了。”
“这么慷慨?”
他似是有些惆怅,望着浪奔,望着浪流,永不停歇地向前。
“我不在了,留着这些凡俗又有什么用呢?
我晓得你们一脉会机关术,干脆送你做些有用的东西。”
才言罢,他的身躯已有些若隐若现。
心无牵挂了。
“臭龙,这回真走了?”
昊宇声音微颤,强忍着不舍。
这故人一走,天地里头说得上话的人又少了一位,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能再寻着人喝喝酒,叙叙旧。
他摆了摆手,很飒然。
“真走了,不回来了。”
“后会有期。”
昊宇一抱拳,敖煌一鞠躬,古安然本想也是一礼,被一双宽厚的手扶住了。
“后人靠你照拂一二了。”
“理当如此。”
他大笑,昂首阔步,向海边踱去,化作龙身,直入青云,空中传来苍凉而落寞的话语。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老伙计们,我来陪你们了······”
昊宇擦去了眼角的泪,不愿去看他豁达离去的模样。
“一个两个,都只留下残魂。
平白无故惹人伤感。”
古安然无奈一笑。
“不过执念重罢了。”
“有个屁的执念。”
二人沉默良久。
古安然突然递给昊宇一片羽毛。
“真的想念的话,去荒雕居住的地方转一转吧。”
昊宇怔怔地接过羽毛,紧紧捏在手心。
会去的。